打碎的青花瓷瓶

作者:无心出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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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毛孩-美美


      在那年农历7月15日夜。
      起初还是一轮明月高挂,那轮明月突然像害羞的孩子扯过一片黑云将自己脸遮住大半,原本明亮的夜忽而暗下来,一阵阴风卷起,片片纸灰飞扬,中间夹杂着火星点点,树在风中张牙舞爪,树影扭捏作态,村中的狗不知是哪只带头狂叫起来,鸡鸭也没事凑热闹,跟着咯咯嘎嘎的叫起来。那气氛甚是摄人,一副山雨欲来的情景,路上已没有行人,烧纸的人突感阴气逼人,各自草草了事往家里去,口中还呢呢喃喃的说者与已逝者没说完的话。饶是大侠出场也不过飞飞树叶和沙砾,而我的出场却比之更为诡异。此时风一卷门,“哐”一声门关上,那供台上的蜡烛被吹灭,那案上的香忽明了一下转暗下去,我就哇哇的哭着从娘胎里出来了,接生婆将洗净的我裹在备好的毯子里,她若知道将来我给她带来的伤痛,不知是否会在此时把我掐死。
      第二天村上的妇人都来看新宝宝,看到我的样子,本来想好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早产一个月的我实在是生像有点难看,人干瘪黄瘦,皮肤也不粉嫩,像个干瘪的小老头。那些个六姑八婆一个劲的说者恭喜顺利生产什么的。却在结伴回去的路轻声的嚼着舌根,无事的妇女嘴最厉害,我后来领教过了,什么叫嘴上真功夫。
      女孩就女孩了,丑也就丑了,但是没两天却开始出现怪异的症状,仿佛这身体有点不太适合我,全身到处发泡,口舌生疮,这怎么得了,痛得连奶都不能自己吸,一喂东西就痛得直哭,这样下去岂不是活活饿死。家人虽然期望是男孩,但既已成女孩的事实,也不得不为我这个新生命急得团团转。所谓病急乱投医,有个要饭的来我们家讨米,那要饭却也穿的整齐。不知道是奶奶善心大发还是正好那天饭菜煮得多,奶奶特特又给了他一些饭菜,没想那乞丐拿了饭还不走,却让我奶奶再给他一瓶油,奶奶愣住,想着怎么这么得寸进尺,那人却开口说,你孙女的病可由这油来暂时化解,你给我油,我给你这个符保你孙女平安无事渡过这一劫。奶奶眼前一亮,仿佛这就是我这个将要溺死之人眼前的稻草,她却要牢牢帮我抓住,虽心里怀疑也许没什么用,却宁可信其有。想问他个究竟,他却说不可说,我后来从奶奶那里听说了这事,不由得说了一句“靠,江湖骗子都来这一套”,奶奶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奶奶确实是整了一瓶油给他,那时油有多贵啊,他说因奶奶人心好,所以他愿意亲自帮我们送到什么什么庙里去,像是给我家莫大的恩慧,还叮嘱再三以后每年都要送一瓶油去。奶奶本是信佛,经这一次,更是坚信不疑,连念了三天的“南无阿弭陀佛”,以我后来照奶奶念经的速度推算,那三天就这一句话起码念上了几万遍的,我很奇怪,连着三天一直不停的说同一句话是什么感觉,一直忍着没敢问。
      病确实是在一个星期后好了起来,我想那是打针吃药的结果,可是为这病我每个星期都要去打针,直到四岁的时候才完全好起来,那是屁股打针那个部位已形成了两个大酒窝。奶奶认为这是神仙显灵的结果,她第二年要到那个庙去给神仙烧香,却在路上碰到了来我家讨油的那个乞丐,死在路边,饿死的,脸上和口舌都生着疮,奶奶捐了些钱让那附近的农户把那乞丐埋了,埋在了黄里坡。十万个为什么也搞不清他怎么会和我出生时症状一样的病,只是他没钱看医生,而我却可以,所以我是幸存者,而他只能选择默默的死去。我很感激他,就仿佛他是替我死去一样。我也开始宁愿相信他是真心想帮我,我想要是可以的话,我想问他叫什么名字,可即使知道叫什么名字又怎样,他还是会死去,还是会被忘记,有时候又想他被埋在了黄里坡的什么地方呢?但这他交代的每年要送一瓶油去庙里的事,随着我的病好大家都淡忘了,其实这事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具体情形已不甚了然了。
      我估摸着本来爸妈想好的是一个男孩的名字,没想出来是个女孩,看到我的样子也着实吓了一跳,就希望我将来长大能来个女大十八变,便取了个名字叫美美,而我却为这美美伤心了不少时候。那是因为我脸上总是长着疮,有时候一个有时候两个,小板粟那么大,有时候还流着脓,确实是恶心,但它们却此消彼长,永不得消停。与小朋友们吵架时,他们骂到最后总是骂我赖子脸,但我不怕,大不了骂不过就跟他打一架,但在我这念头不断的付诸实施后,也为我自己带来不少痛苦,那痛苦多半来自妈妈手中的藤条。忘记介绍一下我的家人,我的母亲一名标准的家庭主妇,性格看心情,好的时候就是开朗,大大列列,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就是泼辣,打起我来可是杀人不眨眼。我的父亲一名标准的老实憨厚的农民,却不甘平凡,总是梦想能闯出一翻事业来,在不断在尝试各种走向成功的路,然而往往失败,但他并不气馁,相信总有一条路是属于他的。我的奶奶,不用说迷信是肯定的,但是精明,单凭她能说那么多的故事,在我心目中已是神话般的人物。她不讨厌我脸上长的东西,连我自己都没勇气照镜子,她天天愿对着我这张恶心的脸帮我敷药,所以我特爱粘着她。我们家不算富裕,但也不算太穷。
      我所在的村子不大,但是四面都有山,村中有条蜿蜒的小河,上游的河两岸种了些柳树,那柳树枝叶就要垂到水面上去,就似“小桥流水人家”,小河也给我的童年生活带来了无尽的乐趣。村民户数不多,几乎全村的人都互相认识,我们村叫做桃花坞,呵呵,不知道是不是种了许多桃树的缘故,实际其他果树也是很多的。有一条马路从村中穿过,这条路一路串着桃花坞、梨花坞,再后面的桂花坞,再后面的村名我也记不得了,不知道谁取了这一路的狗屎村名。但在后来我知道有村子叫坑下,还有村子叫塘里时,可想而知那些都是什么地方啊,所以我再也不埋愿自己村的村名不好,觉得桃花也挺好。邻居很多,前后左右都是,有瘦老婆子婶婶(当然当面我是不能这么叫的,不然回去就有几个暴栗好吃了),包子姑婆,柱子哥哥等等,凡是女的基本叫婶婶,男的叫叔叔总是没错的,之前再加上他们的职业特征,比如卖包子的就叫包子姑婆,卖油饼的姐姐就叫油饼姐姐。最烦的就是我家旁边还有个学校,有几个老师住学校里,一天到晚总从我家门前来回晃悠个几趟,没办法,这是学校通往街上的路,我总是不小心碰上几回,出于尊敬总得打招呼说某某老师好,他们一般会跟我点点头。这于我来说,总是比较痛苦的事,不是不想叫,而是要不厌其烦的叫,不然就要安上不尊敬老师的头衔。直到我上学时,有个近视眼老师居然没认出我来,我心暗骂:“他奶奶的,敢情我那么多声老师好是白叫了”后来转念一想也觉得没什么,因为女大十八变,上学时我的脸已经完全恢复了,而且恢复这段时间我又在外婆家小住,所以那个大近视眼老师没认出我来也属正常现象,说明我变漂亮了嘛,不过那之后我见到老师能躲这躲,或者装作没看见,倒不是因为怕老师,而是老是碰见觉得很烦人。
      且不说出生在鬼节,单是那口舌生疮差点活活饿死已让我在这小村中大名远扬了,本来村子就小,大家都很熟悉。谁见着我都会言不由衷的叫我一句“美美”,不管大人小孩,见着我叫我名字算是打招呼,我却觉得这些人都居心叵测,他们一定在心里嘲笑我的脸,我总是给人家回个白眼,他们却奇怪于我的白眼,怀疑我是否有见人翻白眼的毛病,却依然在见着我的时候,像平常一样打招呼,“美美,吃过饭了没有啊”,我气结,不叫我美美会死啊,但不叫美美让人家叫我什么好呢,爸爸说你要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可以到村委去改,于是我冥思苦想了好几天,无奈词汇量有限,不是什么旺就是什么才的,女的基本都是花名,我可不喜欢,最后只好作罢,忍痛接受美美这个名字。于是我总想做些事,至于是什么事,还没想到,但是肯定是害人的事。实践证明,后来我做的那些事确实让村子里的人头疼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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