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

作者:心若补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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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啊——啊——我出来了——”
      “喊什么喊啦!嫌没人注意你啊!”
      “没事啦!你没看见这里这么热闹,谁来管我——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
      明儿四处望望,果然人山人海:“大概……有什么庙会之类的吧?”
      “啊!就是巧嘛!我说尚儿真不够意思,她能这么容易把我偷出来,怎么不早点让我出来玩啊,害我整天的闷在府里。”
      “喂,那也得有我陪你吧!你得好好谢我!”
      雪音瞥了这丫头一眼:“好了好了,算我谢你了!”
      “光嘴上说算什么,来点实际奖励。”
      于是两串晶亮的冰糖葫芦出现在雪音大大的笑脸边:“……我请你一串冰糖葫芦怎么样?!”
      “……”
      “我们去那边——人好多啊,他们围着那儿干什么呢?”
      “不要,我们走这边啦,挤在人堆里不安全,别忘了你的身份!”明儿俨然教父。
      “是你自己喜欢到没人的地方去玩迷宫玩探险吧!你跟尚儿两个就是这样,说话拐弯抹角拐弯抹角!”
      明儿被公主说中了心思,索性拉上公主跑开了。
      “咦,这座小房子好破哦!”
      “这是庙,什么小房子。”
      “庙?这也算庙?……”
      两人各处转着,锈迹、厚尘、蛛网,正中一尊佛像慈祥已变成了呆滞。这儿俨然是个被世人忘却的角落。
      雪音双手抚着墙,沿着墙走,看那深深浅浅的灰白,又把耳朵贴到墙上。
      “得”。蓦地,一声轻而沉的声响传到了她耳里。
      “明儿!明儿你快来听!”
      “听什么,这种地方还能有人?”
      雪音见她不信,忙把她拉到墙边,让她贴着墙听。
      “什么嘛,哪儿有……啊……”
      “怎么样怎么样?”
      “有人在叹气!”
      “叹气?”
      两人都为这声音感到奇怪。
      “明儿,我们进去看看吧!”
      “好啊,你说得真好,你倒是指个门给我看……”
      雪音懵了。等了会儿,她朝着墙喊:“里面有人吗——”
      只是回声:“里面有人吗……”
      “没人,里面怎么会有人。”
      雪音和明儿听见一些细微的声响,但这个声音却是从身后传来。
      他们转身,只见佛像身后几根茅草动了动,簌簌地伸出一只懒散的手,那只手握了握,然后一个人身霍地竖了起来,枯草从他身上掉下来,哗地掉了一地。
      那人一脸惺忪,背靠向佛像,结果随着破旧佛像一移动,一个踉跄,酷似道服的一件不伦不类衣服的衣角钩在了供桌角上,这才没摔下去,跌了个猛醒。
      他张眼见两个姑娘站在面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三个人一动不动。
      “……”雪音忍不住了,“你……刚才在睡觉啊……”
      “废话。”明儿嘀咕一句。
      这种大眼瞪小眼的感觉真实怪异。
      “哈哈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睡觉?我在睡觉……对,睡觉……呃,你是,是叫雪什么来着?”他指着明儿说,“不对,是你,”他摇摇头,上下打量起雪音来,“是你吧,你叫雪……雪音?”
      “谁跟你瞎说的!”明儿马上反应过来。
      “咳,我怎么是瞎说!这个是你的吧?”他瞥了一眼明儿,说着手拿起一幅卷轴,伸向雪音。
      雪音惊讶地伸手,将信将疑地拿了那卷轴,展开。
      只见是一幅字。
      第一行写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好不凄凉!雪音撇撇嘴,真是的,没事写这种东西,咒谁呢?
      第二行: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什么东西啊?
      雪音卷起卷轴:“这不是我的,还给你。”
      那痴道人却挥挥手:“叫你拿你就拿嘛!”
      “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拿。”
      明儿看两人推来推去,横手道:“你不拿我帮你拿!拿来。”
      痴道人看看明儿:“不给你!就不给你!你姓穆吧?”
      这回换明儿惊呆了。
      “唔……不姓穆?那肯定跟那些个姓朱的有关对不对?”痴道人说。
      大门外传来“笃”的一声脚步声,似乎有人跨进了门槛。
      “闭嘴!你不要诬蔑人!”明儿争辩。
      “我说得不错吧!本来就是!不能给你。喂,雪音,你听到没有,不能给她啊!”
      “我……”
      “哈哈哈哈!不能给她啊!记住了!我……唔,我要走了,走了啊,不再见了!”那痴道人嘴里一边絮絮地念着,一边踱着散乱的步子往后堂走去,不久连脚步都听不见了。雪音和明儿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肯定是疯了。”雪音想,再不行,把这卷轴留这儿,等他自己回来拿?
      “这位姑娘?”雪音正疑惑,突然感到后面有人搭上了她的肩,同时听到了这句话。
      雪音转身,只见是一个身穿墨蓝色长衣的女子,一张匀称的脸,略嫌鲜红的唇角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一双眼显着少见的奇异天真,似乎纯净无瑕,又让人丝毫捉摸不透。
      见雪音回头,她低低颔首算是打招呼,浑身散发着凛然难犯的高贵。
      “你是……”雪音疑惑,在她看来,眼前这个女人年纪不小了,但傲慢中竟然有一种纯真,让雪音一眼就觉得亲近,再忘不了。
      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倒退一步,像是慌张的样子。是明儿吗?雪音想。
      “这幅字的主人。”
      “啊?”
      “刚才我来的时候搁着了,后来忙着出去找人,就忘了。”
      “哦……是你的?”雪音这么说着,心里开始犯嘀咕,是真的吗?
      “是啊。不是很多句诗词吗?是我一个故友留给我的纪念。”
      雪音想,她知道里面是什么啊?那……应该是真的?
      雪音挠挠头,尴尬地一笑,似乎这么怀疑人不太好:“这样啊。不过你那个故友……品味挺奇怪的,呵呵。”
      那女子一笑,有点鬼魅。
      “给你。”
      “……谢谢。”
      “谢什么,我也没帮你什么啊。”
      雪音看那女子刚走出门没多久,又看看明儿一脸迷惘和——惊恐?!
      她伸手在明儿眼前挥挥:“嘿!你该不会也染上那道人的疯病了吧?”
      “谁说我疯了?”一个头从后面探出来,眯缝了眼看看雪音,又看看明儿。
      “你……你没走?”
      “走了啊。刚去汇报去了。唔,说漏了说漏了……”
      “哪儿去汇报?汇报什么?”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谁稀罕听!雪音一甩袖:“明儿我们走!”
      “喂等等!你,你的卷轴呢?”道人愣愣地发现雪音双手里空空如也。
      “不是我的啊!”
      “那你放哪儿去了?”疯道人左顾右盼,狐疑地看着刚回过神来的明儿。
      明儿被他这么看着,心里没来由一阵不安,忍着心里翻滚不断的疑惑和恐惧,尽量不显现出来。
      可是疯道人还是像看出了她的心思,对雪音说:“你把卷轴给了人?嗯?”
      “是啊,物归原主了!没工夫跟你在这儿瞎扯!明儿我们走了啦……”
      明儿还是有点呆滞:“啊?什么?”
      疯道人像是恍然大悟,又像受了什么刺激,拉了嗓子喊道:“你你你,你给了那个女人了?!”继而又转向明儿,质问。
      “本来就是她的东西!”雪音说。
      “啊!——完了完了全完了——你,你给谁也不能给她……”说着冲了出去,雪音看明儿还是回不过神来,索性拉了她一起冲了出去。
      那疯道人沿着唯一的小路赶了好一会儿,根本不见那个女人的身影。
      雪音也疑惑,才一会儿工夫,按理应该走了不远啊,她怎么就这么凭空不见了?不过雪音也没想那么多,大概是从其他地方走了?
      疯道人却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一边念叨着“完了”,一边半走半跳地绕来绕去。最后又绕到雪音身边:“你懂不懂世间险恶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那个女人?这么轻松就被骗了,你这公主是吃干饭的啊!不是说皇宫里出来的勾心斗角是家常便饭?你就甘愿做个边缘人?啊?”
      雪音根本就不想理他了:“你别没事瞎说!还教训起我来了!还有啊,谁跟你说我是公主了?”
      “你是什么我还不知道?你下辈子是什么我都知道!”
      “就会胡说……”
      “我胡说?我胡说……我,我就证明给你看你是公主啊……你……”疯道人着急了,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眼前一亮,指着雪音半掩在袖里的银镯子,嘿嘿一笑道,“哈哈!这个东西别人不认得,有眼光的也可该认识!上面可是刻了个“雪”字,还有宫制的标记?可别想瞒我!”
      雪音这才发现忙活了半天还是有疏漏,竟然戴了个不该戴的镯子!
      “哎呀我才没工夫跟你闹呢!我可坏了大事了我……哎呦……”这回换疯道人急上了,他匆匆又朝那庙的方向赶去。
      雪音看着他跑去的背影,留下八个字: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没管他,拉着明儿准备继续逛。明儿心里慌,刚才那个女人,不是穆亦心是谁?那幅字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引起她的注意?再说自己和尚儿遵照她的命令很早就到公主身边伺候,相当于是谁也不会怀疑的卧底,从那开始还没有在公主面前和穆亦心打过照面,公主待他们两个那么好,虽然亦心还没下过不利公主的命令,但明儿心里还是潜藏着一种难以褪去、难以躲避的负罪感……
      这时候她真有些没心思玩了,拣了条大路,跟公主再次混入人群中……

      远远看,那不是尚儿吗!雪音高兴了,拉拉明儿,指指尚儿,一边猫过去。
      明儿看见尚儿,一个战栗。明儿一心想问问尚儿,亦心姐和那幅字是怎么回事?但她还是定了下心,想道,要不晚上和尚儿一起去见见亦心姐?这才松了口气。她总觉得,有尚儿在,没什么事不能解决。心里一暖。
      尚儿已经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把手里正在玩弄的铃铛一翻,映在铃铛里的是公主蹑手蹑脚、贼溜溜的笑脸。这才放下心来,看公主那模样,尚儿想笑,但忍着了,然后就感觉一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她伸手拉住那双手。
      公主怪声怪气地说:“不许动!……”
      还没说完,明儿就在旁边起哄:“猜猜我是谁?”
      公主不停地跟明儿打唇语,这丫头怎么那么不配合!
      尚儿心里更想笑了,想了想说:“一对活宝,一个是皮打皮,一个是皮贴皮!”
      雪音没明白过来,放松了手,把尚儿拉过来:“你看清了,是我们!什么皮打皮皮贴皮的!”
      尚儿笑说:“我可没说错!一个是尾巴,一个是耳朵!一家人!”
      雪音愣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合着是变着法儿骂人呢!看明儿还是一脸迷惑,雪音伸手就要掐尚儿——猪才是尾巴“皮打皮”,耳朵“皮贴皮”吧!
      笑闹一阵,雪音问尚儿:“你怎么也出来了?你看,都说好了,万一四哥哥去了府上,你得帮我应付啊!你怎么可以贪玩呐!哎,气伤我心,你竟然把我的安危置之不顾!”
      “有这么巧的嘛!”明儿反驳。再说了,要是被四爷发现了,你是他妹妹,总不见得剥你皮吧?!要死的是我们才对!
      “不行不行,尚儿这是说好的事,你说话不算话,该罚!”
      “啊那好!罚她给我们买冰糖葫芦!”明儿又跟着起哄。要是尚儿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肯定又要无奈地想,你这个性啊,怎么说呢!好的坏的忘得都快,率性是率性,也是无忧人一个,难怪亦心不太肯把大事交给你做……
      不过现在尚儿可不知道前面还有这事。她现在在想的是,你以为我好好的府里不呆想出来啊,人家小两口在府里亲热着呢,我杵那儿算个什么!
      “不行!冰糖葫芦太便宜她了!我想想啊……”雪音食指点着下巴,摇晃着脑袋。
      “啊!有了!今天午饭还没着落呢!嘿嘿……”
      “行行行,说不过你,哪儿吃?”
      “我又没怎么出来过,我怎么知道哪儿好。”
      “那就喜运楼怎么样!很有名的!”明儿插嘴道。
      明儿看着尚儿黑了的脸,才想起来那儿不仅菜贵而且很远,在城北呢!而这儿是东南……
      雪音则一脸无知:“好啊好啊!尚儿……”
      “不行!明儿的主意很馊!那地方太远了,而且……”
      “嗯?而且什么?”雪音一挑眉,“贵的吧?”看尚儿一脸阴沉,肯定是这样,于是无辜地坏笑道:“很远嘛!你就想个办法让我们别动脚,哈哈!”
      终于,这个阴谋得逞了。
      所谓得寸进尺就是这样的,明儿提出再逛会儿,碰上集市也不容易,雪音欣然采纳,尚儿,你先去占个座位,我们两悠着玩儿!
      尚儿自认倒霉了,谁叫她心里有鬼,说是叫明儿陪公主出去玩儿,雪音当时问,那你干吗不一起去啊?尚儿有苦说不出,早知道让影自己的事自己解决,瞎帮什么忙啊……对雪音推说担心四阿哥到府里,她帮忙应付着,雪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去管真的假的,她愿意呆着就呆着吧!就是没想到尚儿想把公主府派用场。
      支吾了一会儿要走,被公主叫住,硬要把刚才被疯道士认出来的镯子叫尚儿带回府,尚儿无奈,把镯子往袖里一揣,狠狠瞪了雪音一眼才离开。

      尚儿走进指柏轩,知向跟荷正坐着闲谈,看到尚儿走进来,知向不自然地把握着荷的手放到旁边。尚儿心想,你们怎么都这么悠闲,一边儿逛街,一边儿聊天,就我夹中间忙活!
      问道:“二位,用饭吗?”
      荷还是有点坐立不安,平静了一下心情,看看影,说:“问问客人怎样吧。”颇有东道主的感觉。尚儿在想,夫唱妇随?暗笑。
      “不必了,时间尚早,我们就回府去了。荷,嗯哼,公主……”说漏嘴了,看旁边两人都见怪不怪,继续,“不必客气了。”
      尚儿想,那不错,省得我还得在府里安排好你们两的饭才能出去了。尚儿没注意的是,为什么荷听到影在这个丫鬟面前叫她“荷”,她却丝毫没有紧张。
      送知向出门的时候,尚儿跟在身后。大概是觉得和知向靠得太近有失体统,引人误解吧,本来跟知向并排走的荷自觉地向前领路,错身时两人的袖子摩擦了一下,荷的身形显得微微有些不自然。尚儿在后面看着这个小动作,除了暗笑还是暗笑,这两个人也太别扭了?虽然说含蓄是美德,也不用这样吧?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尚儿敏感的神经,她突然想起亦心交待的任务。靠近白禅知向。想到这,不由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知向。尚儿觉得她在亲眼看着危险向他逼近。担心吗?有必要吗?现在,他们算是朋友吗?
      其实这里面是有岔子的,只是尚儿没发现而已。
      就在尚儿深想的当儿,两人已走到了门口,知向走出门,荷站在门槛内,两人相视,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各自会神,一笑,就走了。随从看得一楞一楞,不说话不会显得不够礼貌吗?怎么公子这样,四公主也这样。心下奇怪,没多想。
      其实嘛,不说话不外乎两种原因,一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二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而且是通到一定程度了。他们两明显属于后一种。比如说,影拿白瓷杯,荷就知道他想要竹叶青。再比如说,荷今天招呼客人很忙活,影就知道,不一定是生意很好,完全可能是她心里有什么事了,想找事做缓解心里的压力。
      两个人的世界一旦走进去,就很难走出来。不管是甜是苦是酸是辣,总之会在里面绕很久,周围的一切存在得就好像从火车车窗向外望疾驰而过的风景时,那扇明明存在得看得见摸得着却又从来不会入你的眼的窗。你眼里只有闪电般掠过的醉人绿色。
      这时候的尚儿就是那扇车窗。其实如果影转头时不那么聚焦一点,看到她那一副还没从思考中跳出、糅杂了迷惘幽暗疑惑不解的表情、甚至带一丝愧疚关切的眼神,一定会吓一大跳。这种事,费思量,难周详。
      送走两位,尚儿盘算着伤脑筋的喜运楼。其实公主难得出来一次,请一次尚儿心里也有些认栽,于是就没否认。商量商量弄了辆马车,发现车夫正告假,虽然尚儿心里清楚她和明儿都行,但根据亦心的说法,不到时候不能用本事,按着理儿藏,总之不能让任何人看穿。又急忙张罗了问府里还有没有会驾车的人,幸而为数不多但总有几个,挑个看着精明的。喜运楼那附近也算一块闹市,鱼龙混杂,安全第一,身份最好还是别暴露,给新车夫交待明白了,到时候进了雅座叫他守外面。这么个提拔,府里人积极性也高了起来,办事卖力。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四爷来,如实招的好,府里人统一口径是公主出去了,听说是尚儿姐出的主意。赌注就三个字:死不了。希望一万比万一多。
      尚儿也把荷穿过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叫小丫鬟收了茶,横竖公主不发现最好,发现了就是白禅公子来访,听到这些按公主的性格不会有什么兴趣。的确,这些里里外外的关系,摸得透就一切好办。
      摸得透?看来亦心这个卧底是安得很到位了。尚儿比明儿晚进府,且明儿是宫里有份的人,早年就进了宫,是公主身边人了;尚儿没那么凑巧。
      看看事情差不多,离午饭时间还有点,谁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尚儿想早去总没错。
      大概这么想的人不止她一个,尚儿远远处看,喜运楼里就不是一副冷清模样,加上市集氛围不一样,让人感觉热闹些。大约不止是感觉——实实在在的,门口就有一个小厮正把马车向后头牵,无论是马、车、还是人,都表明,保守讲,不是富户的话,平头百姓也得仰望。
      尚儿做这种事喜欢低调,看起来公主也会是。一边下车,一边吩咐新车夫说,不用把车牵到后面了,先在下面等着,我到上面知会一声,马上就来,然后去接主子。记住了,叫主子,或者小姐也可以。
      正走到楼前呢,忽然楼上一个东西掉下来,尚儿敏捷的一闪身,那东西呯地一声砸在地上,碎了。是一个茶杯。继而楼上有吵闹声传来。尚儿皱皱眉,一是天降横祸不知什么事,二是,如此可以肯定临街的雅座已经被别人坐了,不无遗憾。没遗憾完呢,楼上吵声越来越大了。尚儿只管上了楼。
      上楼是上楼,随着渐渐走高,带着挑衅味的脏字儿清晰入耳,而且怎么回事,楼梯在晃?上了楼,只见一只粗壮、沁着汗珠胳膊横在楼梯口栏杆上,原来晃动来自这里。骂声呢,另一大汉一手拉着包间的门沿,一手指着里面喋喋不休。
      听了一会儿没听懂什么意思,看旁边小二愣着,悄悄拉过来问,是这男的想要包间,偏说他们早订了,这房客人叫了小二来问,他看不过那几个彪形大汉,愣是没办法了。
      原来如此。
      “哼,娘的,爷想要的都不让,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
      尚儿心想,无论哪儿,在这国境内就是天子的地盘。她深邃地一笑,这个天子可不应该是康熙,不应该是满人。
      “就是当今四公主见了爷爷我也要递茶伺候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说你吹牛也有个谱吧?
      房里人咳嗽了几声,感觉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
      仗势欺人,让你看看什么是正宗的。
      “这位爷,您消消气呀。”尚儿打定了主意要管管这桩闲事,拿四公主说事,你倒是试试看,“小二,递茶伺候。”
      大汉的脸僵了僵。小二看看身边这个姑娘,怎么了,模样娇嫩着呢,说起话来一刀一枪还挺有分量。干小二这行,还不得看客人脸色,眼瞅姑娘一脸有把握,他忙不迭端了杯茶递上。那大汉恼羞成怒,大手一挥,茶杯一飞,眼见又要落地,小二心里苦啊,砸这么多他的工钱还不被掌柜的扣光?
      谁知看那姑娘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那茶杯,杯子只略略一晃,洒出一滴水,就停在了她手里。小二心里叫好。
      大汉斜眼看向楼梯口,呦,水灵水灵一姑娘。不对啊,那杯子怎么被她接住了?会杂耍的?她走过来了,看那腰肢,那脸蛋儿……
      眼看走到大汉身边,尚儿一抬眼,锐利地盯住他。看了看,市井流氓一个,脾气大,胆子更大。按亦心的方法笑了一个,看大汉有些谄谄起来,冷不丁把手里的茶杯扬起,泼了他一脸。大汉怒目圆睁,上前想抓住那姑娘,却被她用手一握,明显感觉到不对。大汉心里一惊,看来不是碰到杂耍的了,真有功夫……
      大汉见那姑娘的脸扬得更起,目光刀子似的犀利,手上力道更足了,大汉有些受不住,脸上表情开始扭曲:“你个该死的丫……哎呦呦,姑,姑奶奶……”
      “你倒是睁眼看看清楚了,你跟谁抢位子呢?”
      那几个大汉看看雅间里,看看尚儿,面面相觑。
      “一老娘儿们……”眼见手上力道加重,“哎呦……咳……老……老夫人”
      尚儿视线被墙挡住看不清包厢里坐什么人,但看得见站着丫环挺气派的,像是大户人家。心想,老夫人嘛,对那大汉口出狂言的仗势欺人以牙还牙的话,嗯哼,影大侠,你娘借我用一下。
      尚儿一笑,说道:“怎么,四公主给你端茶的爷,连白禅夫人都不认识了?”
      大汉们一惊,疑心地看看,还真有点像,又见尚儿锐利的眼光,寒毛不禁竖了起来,谄笑道:“这……”
      尚儿看大汉们有犹豫,暗自欣喜这老夫人是有点架势的,也没人拆穿她一时乱编的胡话,速战速决,问大汉:“现在雅间是谁的来着?”
      那大汉手快脱臼了,忙说道:“您……您的!”
      “嗯?”
      “他……他们的……哎呦……”
      “这不就对了么。”尚儿一笑,松开握着大汉的手,拍拍,啧啧,碰这种人真是脏手。
      那大汉还一脸不情愿呢,望望尚儿,寒毛不禁又竖了起来,抖嗦抖嗦退下楼。
      尚儿见几个大汉夹着尾巴走出了门,才清清嗓子,恢复微笑,问了小二,选了个雅间,正欲下楼,只听身后有人道:“姑娘请留步,我家夫人谢您相救,不知能否赏脸来跟夫人喝杯茶?”是个丫环。
      请喝茶?尚儿算算时间还早,也好,先享受享受,呵呵。
      于是微微颔首。
      “姑娘请。”丫环道。
      不出所料,那夫人就算不能说雍容华贵,起码也是气质超群了。尚儿心里暗笑,那些大汉够好骗的,力大气粗的,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夫人,刚才失礼冒犯处还请多多包涵。”尚儿尽量表现得温和有礼些,刚才与大汉相争,外加信口雌黄,在这位夫人心中的形象怕是好不到哪儿去。
      “哪里,姑娘如此胆魄、见识,常人少有,再说你为老朽解围,老朽谢你还来不及呢,何来怪罪?”老夫人见这姑娘彬彬有礼,眉清目秀,回想刚才又那么果决,打心眼里喜欢,“来,老朽敬你一杯清茶,以表谢意。
      “夫人谬赞了。小女子受不起。”受不起?那干嘛还得接着茶?尚儿心里想,人啊,就喜欢穷客套。
      “你情急之下敢那样做,老朽觉得这是你的魄力所在啊。只是老朽一向深居简出,只是今天热闹才出门,不知姑娘从何看出老朽就是白禅夫人?”
      尚儿想,识人嘛,不就是……呃,等等!她……她说什么?她不会真的是……
      尚儿再次端详了一下面前的老夫人,顿时有种“这个世界其实很小”的感觉,脸上的微笑有点僵硬:“这……夫人本就是……贵相……”
      白禅夫人听着,笑笑,一副还有很多话要讲的样子。她想,这姑娘能一眼看出她是白禅夫人,真是不一般智勇双全。她焉知刚才尚儿根本没看到她的脸,怎么可能看出她是谁?
      尚儿有点尴尬,她向白禅夫人点点头,走到窗边,示意楼下的新车夫先去接公主。
      白禅夫人眼尖地看见这一幕,一个姑娘年纪轻轻就能使唤这么个精明的车夫,心中加深了这姑娘来历不凡的念头。
      两人聊了一会儿,门外传来有几个人登梯的声音。尚儿想着该是公主他们来了,正想起身告辞,雅间门被推开了。
      尚儿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转头看,于是预感成真了。
      白禅知向站在门口,笑道:“额娘,您有客啊。”转向“客”想打招呼,顿时愣了。
      白禅夫人看儿子这么盯着人家姑娘,干咳两声,向尚儿道:“这就是犬子。”
      “白禅少爷好。”好什么啊!你不在荷店里好好呆着,跑来向你额娘献什么殷勤?
      “哦……”知向心不在焉。
      “哦”?人家问好,你说“哦”?白禅夫人有点窝火。
      尚儿看出白禅夫人的心思,平了平心中怨气,道:“夫人,那小女子告辞了。”
      白禅夫人示意仍有点发愣的知向道别,知向又莫名其妙地“哦”了一声,道:“那我们母女……子就不多留你了。走好。”
      尚儿很想调侃一下他的语无伦次,但想想自己现在也跟他相差无几,算了,赶紧开溜是正经。
      站起身,差点被凳子绊一跤,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向夫人点点头慌忙走了。
      知向却隐约看见她掉了个什么东西,低头愣愣地捡起。
      白禅夫人见那姑娘走了,想斥责儿子不成体统,才发现他手里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等两人反应过来,尚儿已经跑得没影了。
      知向把镯子递给白禅夫人,细看才知,了不得,一只精致的雕花金镯子,贵重着呢。
      夫人对儿子说,这姑娘实在不一般,一定是大户人家,刚才还使唤奴才牵走马车呢。
      知向已经够惊愕的了,却听白禅夫人轻声惊叫一声,道:“知向你看,这可不是宫制吗!还有刻字……”
      知向凑过一看,俊朗的眉头微微一皱:“雪音……”
      “……知向……你可知当今四公主……”白禅夫人的话里带着颤音。
      “雪音……”
      “呀,那她岂不就是……”夫人的声音由惊讶而转为莫名的喜悦,“这……真是好姑娘……知向,你说是吧?”
      夫人拉起儿子的手,仔细地看看他,又想想刚才那姑娘,记起刚才两人一见面的场景,不由地会心一笑。
      知向并不知道他额娘的如意算盘正打得格棱棱地响。他愣着,若有所思。自己怎没早想到呢?她若不是身世显赫,纵有千万本事,又怎能左右四公主的行踪,左右狮子林的众人?
      只是这些事,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通了。
      知向正想着,白禅夫人才说应该把那姑娘找回来,把镯子还给她才是。知向拿着镯子追到门口,根本就找不到尚儿。他哪里知道她们本来就要在这儿吃午饭,尚儿现在正坐在另一雅间里等公主来呢。
      回到额娘身边,额娘还是一副惊喜地神色,连忙说没关系,改日给四公主送回府上。
      听到这主意,知向当真有些头疼。他想了想,这件事是无论如何要弄清楚的,但若依了额娘跑到公主府,怕是他们双方都尴尬,倒不如下次在荷店里等尚儿,也好有个回旋的余地。于是向额娘推说刚才已经找到四公主,镯子已经还掉了。
      “傻孩子,你怎么不早说!”夫人脸色一沉道,“那怎么不请她再上来坐坐?”继而又絮叨起四公主怎样有见识有胆魄帮忙的事。
      知向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想,还坐坐呢,她就不能不来坐吗!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也只好接受。不过,他还是愿意相信这只是个误会,愿意下次见她能听到她自己说她不是四公主,哪怕只是她编造的谎言。

      再说尚儿压根不记得还有这镯子的事,她刚才回府里本应放掉,却紧着招呼了知向跟荷的事,一转眼忙得混忘了。她更没想到镯子掉了。幸亏知向决定不去公主府,否则真就有好戏了。
      她们三人说说笑笑吃完了午饭,尚儿想快点回府,雪音愣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是难得出来一次,想再逛逛。尚儿没阻止她,想着她一个人先回去也不是不行,反正明儿陪着。
      三人走出喜运楼,才和尚儿分手,雪音就贼溜溜地问明儿道:“嗯哼,明儿啊,吃饱了没?”
      明儿丝毫没察觉公主在耍花招,便答:“还行啊!”
      “要不要吃包子?”
      “咦,刚才没点包子啊,你想变戏法啊!”
      公主见明儿没心眼的傻相,差点就破功笑出来,正色道:“那,我们去吃新鲜的热包子怎么样?”然后她笑得花儿似的。
      明儿见她这么笑,不禁有些疑心:“什么?包子……啊!你……你不会想……”天哪!这次出来可真够本的了!
      “然后我们就顺便去看看陌哥哥嘛!哈哈!不许告诉尚儿哦!否则她铁定要给我念叨上。走啦走啦!……”
      “我说你认得出是哪里嘛……”
      “笨啊,认不出不能找啊?”
      也是,乔某人的包子香飘万里,慢慢找。明儿干笑一声。

      不过倒真给她们找着了。跟陌哥哥描述得一模一样,小巷前搭着一个米色的大棚,下面一个泥砌的小灶,灶上原本放蒸笼的地方还留有两个蒸汽水圈,旁边摆着空荡荡的桌椅,四周弥漫着包子甜香的味儿。看来陌哥哥刚走不久嘛。雪音想。
      她们又根据他自己所说,走进小巷不久,旁边影绰着一丛苍绿的修竹。再向里拐,渐渐到了一个稍大点的场子,远远的,一座简单的小屋现在她们眼前。
      她们正高兴着找对了地方,却见小屋的门忽而打开了,雪音看见一个暗色衣服的身影径自向小屋后另一条小巷走去。雪音心里一喜,想叫住他,追到小屋窗下,刚想出声,却听见身边木窗支呀打开,里面人惊道:“雪儿?”
      雪音一看,这不是陌哥哥吗?他在屋里?那刚才那个是谁?
      进屋就坐,问起,乔陌有些许疑虑,望望雪音,便笑道,那是他一个朋友而已。雪音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雪儿,今天……你怎么出来了?”
      雪音吐吐舌头,耸肩道:“早知道这么容易出来,我才不天天在府里闷着呢。反正尚儿说了,只要别给逮个正着,哪个胆子那么大,管主子的事?”
      乔陌一边倒茶,向雪音笑笑:“那可真是幸好你现在才发现可以出来。而且这两天万一被四阿哥碰见,看你怎么交差。”
      “你就那么希望我窝在府里当大家闺秀啊!你明知道我天生贵公主的命、疯丫头的性子,你还……”
      “乔公子,奴婢来伺候吧,你坐。”明儿拿过乔陌手中的茶壶,“公主,乔公子那是在体惜你,怕你闹出岔子呢,你还咬他啊!对吧乔公子?”明儿有点狡猾地笑望着乔陌。他是承认也不对不承认也不对,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愣头愣脑地摸摸鼻子。
      明儿继续说道:“乔公子怎么知道四爷在呢?不过这倒是真的,咱们四爷要是管束起人来,那可真真是个了不得的。公主你就等着变成温淑娴德吧。”
      “他可是我四哥哥啊!”雪音拿起茶,一饮而尽,“他那么疼我,可不舍得那么对我。咳,丫头,原来背着他把他说得这么不堪,当心我让他管教管教你!”
      “你们兄妹一条心,谁斗得过你们……”
      乔陌不接话,只是给雪音倒茶,说:“烫口也不觉得,吹吹再喝。”
      雪音“呀”了一声:“陌哥哥你怎么了,茶都满出来了,快停快停。”
      “光顾着说话了……”
      “有这习惯可不妙,难保你招呼吃客的时候包子不会糊了。”
      “你要吃吗?”乔陌方才想起,拿出两个纸包,“还有多的呢。本来就想给你送去。”
      雪音拆开一个纸包,纸上蒸汽凝成的水珠一串串地洒在了她的袖里,她嘟着嘴吹了口气,把袖子甩甩,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送,粉白的包子透着一股调皮的活气,一口咬下去,不料还烫,雪音忙咝咝哈气,缺了一角的包子露出一道肉色的痕,冒着热气,像是对着雪音的窘态龇牙咧嘴地笑。雪音毫不客气地对着包子搬了个鬼脸,鼓鼓的包子和雪音鼓鼓的脸相映成趣,惹得乔陌扑地笑了出来,用手指远远点着正跟包子较劲的雪音,摇摇头,无话可说。
      三下五除二地干掉了包子,雪音道:“明儿和我都刚刚吃了午饭来的,这包子怎么还这么好吃!我敢担保陌哥哥老是亏待客人,把最好的留着自己啃。”
      “那是被你啃了!”明儿笑道。
      窗口忽地吹来一阵风,掀得包子底下的油纸拉拉地响。原本关上的门也支地一声打开了。
      明儿想把门闩了,侧头一看,皱皱眉,无奈道:“窗户纸都破了,还怪它吹风呢。乔公子,浆糊在哪儿,我帮你去糊?”
      乔陌看样子是记不起来了,把手放到后脑勺上挠了挠。
      雪音忍俊不禁,用刚吃完包子还沾着油的手指点了一下乔陌的脑袋,笑道:“浆糊装在这儿呐!我都还记得呢,冬至的时候刮大风,把你铺子上那招牌给吹砸了,你跟我说了,我还硬扯着你,帮你写了‘包子’二字,你怕是把浆糊拿到铺子那儿粘招牌了吧!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给你写字儿你就记不得了?”
      乔陌点头,笑着说:“可不是,是拿到铺子里去了。你那滴墨恩,我也涌着包子报了,还不够?”说着拿起桌上的一个包子晃了晃。
      明儿道:“好嘛,你们俩就慢慢报着吧,我去铺子里拿浆糊!”
      “怎敢劳您大驾?”乔陌抢着要出门。
      “得了吧,公主好容易出来一趟,你就别假惺惺地要走了!”明儿一边拦住他,一边怪里怪气地朝公主挤眼调侃,“我说得很中你意吧,公主殿下?”
      雪音拉回乔陌,推走明儿,故作生气道:“由她去,愿意怎样怎样,我们只管报我们的恩,吃我们的包子。”雪音抢过乔陌手里的包子,忽又发觉不对,忙又拿了个递给乔陌,“呐,陌哥哥,吃,一个都别剩给她。”
      乔陌摇摇头,笑着孩子一样的雪音,道:“算了,你放过我的包子吧,两大包呢,拿回去慢慢吃,”他看见明儿已经走远了,“现在一次性要是吃完了,你那本来就很像……包子的脸就算真完了。”
      “我哪里像包子了!我看你是没吃饱呢吧,看什么都是包子。”雪音气鼓鼓道,本就脂白的脸也越发显得像包子了。一时站累,坐下了。她靠着桌子,用手戳戳包子,抬眼狐疑地看看乔陌,又捏捏自己的脸,就这样持续着沉默了半晌,擦了一脸的油。
      乔陌站着,那一贯柔软的眼神盯着包子,似是出神,散着他独有的未沾墨迹却天生儒雅的气息。他叉手在胸前,看着雪音拿起第二个包子,想着雪音那“最好的留给自己啃”的可爱可恼的理论,不假思索地轻声自言自语:“傻丫头,别说是包子了,最好的,当然是留给我最爱的……”一瞬间出乎意料地突然对上了雪音清澈的目光,他顿了顿,嘴角微微地牵动了,想到了什么,慢慢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接上,“朋友……”似是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又添上,“‘陌哥哥’的……雪儿……妹妹……”
      他就这么一顿一顿地,说着他自己也察觉不合逻辑却至关重要的话,每一字都针芒一般刺扎着他的、雪音的、甚至周围每一寸空气的,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他强鼓起仅存的一丝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雪音,知道她一直在看他。她再次对上他清空了的空白一片的目光,若有所思,若有所失,挤出一丝她自己也想不到的微笑,点点头,觉得喉里发出一声轻得她自己也听不见的噎声,低头咬了一小口包子,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只专注于只剩下一丁点的包子了。
      又是沉默,可和刚才却毫不相同。四周是莫名的潮湿粘连的气味。
      门打开了,气喘吁吁的明儿跑了进来,剪断了这一屋理不清的牵连:“纸呢?我去糊窗。”
      一切才又恢复正常,乔陌点头算是谢过,拿了纸,争着出去糊窗了。
      雪音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看着明儿自顾拿包子吃,僵硬地一笑,忽而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于是走到窗边,看见乔陌也刚绕到屋外窗边,在破口边上涂了点浆糊,把略皱的白纸盖上,一手按着衔接处,一手向下撸。纸微微向屋里凹陷了,雪音忙伸手按在衔接的地方,另一只手也跟着向外撸,冰凉的浆糊的触感和对方指尖的温度微微传递了过来。雪音看窗外的乔陌,清晰,又模糊。
      为什么,陌哥哥,不就是一句话么?我何以这么不安?
      我不该啊,雪儿……我不该……我,究竟是不该爱你,还是,不该放手?
      透过一层薄薄的纸,他们望着对方模糊的眼,手指清晰地触及着,只一星一点的时间,却微妙的漫长。本是牵起在他们身边、通往他们心口,雪水般沁凉明澈的东西,只是被一层薄如窗纸的阻碍糊住了似的,暂停了,冻结了,不动了。
      雪音陡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对着乔陌抿嘴笑了笑,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开了。

      回去的路上,天气不断地转冷,雪音捧着剩下的包子,整个人似乎都只在汲取那包子仅存的一点余温。一向大条的明儿也发现她像是心事重重,却□□道“姑娘心如海底针”,想了一阵,最后断定这是他们两个交心而谈的必然结果,也就任由雪音去想她所想了。
      雪音平时看淡愁事,与其说不会多心,倒更是不愿多心。此刻她自己仍不明白,一句话而已,怎么值得困扰这么久?
      乔陌这一句话不是空穴来风,也可以让雪音有的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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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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