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总是想篡位

　　禅室外，白萦静静听着。
　　了尘苍老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颇有几分慷慨激昂：“那些乱兵，想要的是什么？粮草、妇人！惠明寺有什么？百余个残疾和尚！米粮都不够他们吃的。若是攻破了县城，他们搜刮大户还来不及，来惠明寺作甚？何况，惠明寺的地形，林壮士也是知道的，进山只有一条路，易守难攻！在未成势之前，我们只需好好守着，那些乱兵想来都难！”
　　她轻轻一挑嘴角，这个老和尚，难怪能把惠明寺经营得有声有色，这坑蒙拐骗的功夫，确实不错。她把要点一一说清，他便补得像模像样。
　　林明达已经被说动了。他想了一会儿，说道：“然后呢？就算我真的在此站稳脚跟，朝廷早晚会发兵，那时我岂不是也成了被清扫的一员？”
　　“呵呵，”了尘一张老脸笑开了花，“林壮士，您怎么会是被清扫的一员呢？您护住了这么多老弱妇孺，又助朝廷平叛，这是有功啊！”
　　“助朝廷平叛？”林明达一愣。
　　“不错。”了尘笑眯眯，“所以，您留在惠明寺，实是最佳之选。流兵就在数里外的长岭县城，朝廷若是派了大军过来，您既了解地形，又对流兵之事了如指掌，到时候不重用您，又重用谁呢？”
　　说完这些，了尘就不再开口，慢慢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干枯的嗓子。老了，说这么多话挺累的。
　　“可是，”林明达道，“某不过一介平民，朝廷的兵将，又怎么会听我的。”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了尘搁下茶杯，沉声道：“林壮士若是信得过老衲，老衲这里有个人，可以牵线。”
　　“哦？”林明达狐疑地看着了尘。
　　了尘微微一笑，起身开了禅室的门：“小娘子请进。”
　　林明达抬起头，看到庭院里，缓缓走来两个女子。
　　走在前头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面貌清妍，形容尚稚。衣着并不华贵，但干净整洁，一举一动都透着清雅从容，显出良好的出身与教养。
　　跟在她后头的妇人三十出头，衣发不乱，眉目温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仆妇。
　　林明达心里一突，目光锐利地看向了尘。
　　了尘仿佛丝毫不知，看白萦进来，合十为礼。
　　白萦回了一礼，又对林明达低身施礼：“白氏阿萦，见过林壮士。”
　　林明达端坐不动。
　　白萦不以为意，启口道：“阿萦祖籍永安，父亲名讳上士下寻，现任长岭县令。”
　　林明达却不答她，反而对了尘冷哼一声：“老和尚，你们联手耍我！”
　　了尘忙道：“林壮士言重了，老衲不打诳语，确实与白小娘子事先商议过，但与林壮士说的这些话，亦是字字出自肺腑。”
　　白萦一笑：“林壮士莫恼，惠明寺中诸多老弱妇孺，不过求条生路而已，逼不得已，故出此下策。何况，林壮士英姿伟岸，目有神光，一看就是心有成算之人，住持方才所言是否有道理，您自会判断。”
　　林明达冷笑：“小娘子说得好听，还不是要诓我去救你父亲？”
　　白萦摇头：“林壮士想差了，就算那些乱兵，只是成王大军打散后的流兵，也不是寺中这几百个流民能对付的。阿萦虽然想救父亲，但从没想过，拿流民去填长岭的大坑。”
　　“哦？那你想要如何？”
　　白萦道：“住持方才所言，便是阿萦心中所想。林壮士与诸位好汉，非兵非官，没有义务去解救围城之危，父亲是阿萦的父亲，当然要自己去救。”
　　林明达之前只是个佃农，就算见过贵族，也不过远远一望，这回还是第一次与世家女郎面对面。他见白萦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面对满脸凶相的自己，神态从容，侃侃而谈，心里已有几分动摇。
　　了尘说的那些话，确实很有道理……
　　现今世人都重出身，林明达深知，自己没有出身没有门路，有的只是一把力气，不另辟蹊径，很难出人头地。若是能借着这乱局立下大功，说不定真能一跃成为人上人，将来封妻荫子。
　　想到这里，林明达心里热了起来。
　　白萦见他神色，知他心中意动。现在的林明达，不是后来被喂饱了野心的林明达，身为底层的佃农，能得到一个出身，已经很满意了。
　　他如果真的生气，她进来时，就不止是对了尘冷哼一声了事。
　　“小娘子想怎么做？”林明达的语气缓和下来。
　　白萦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我希望林壮士能借我两个人。”
　　“借人？”
　　白萦点头：“方才住持说，齐州最起码要乱上几年。这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我以为，乱局并非无可挽回。”
　　“怎么讲？”林明达的语气有些迫切。
　　白萦走到桌边，拿起一根筷子，沾了沾茶水，在桌上简单地画了几笔：“这是齐州。”点了点末尾，“这是长岭。”
　　她画了一条线：“乱兵从海上而来，已经将齐州之南搅得一团乱。齐州的驻兵，多数在北，偏偏北方如今也有民乱，顾不上长岭。”
　　“所以呢？从何挽救？”
　　“粗看起来，朝廷根本调不出兵马来救长岭，就算将来能够平叛，此番长岭也是必破无疑。”
　　林明达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三王之乱过去才几年，齐州还没恢复过来，最近的驻兵已被乱兵打散，长岭一个县城，才几百的军士，县令也是刚上任不久，怎么看都坚持不了太久。
　　白萦却知，上辈子父兄守城，足足坚持了三个月，最后粮草用尽，迟迟等不到救兵，才城破自尽。
　　她低头掩去眼角的泪痕，拿着那根筷子，点在齐州之西：“但是，齐州没有兵，青州却有。”
　　林明达皱起眉：“青州？从青州到齐州不易，何况，青州兵又怎么肯来救齐州？”
　　他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天下各州，兵马互不统属，齐州只管齐州，如果青州兵入齐州，就是坏了规矩。再说，没有功劳，没有好处，青州兵怎么肯来？
　　白萦笑了笑：“普通的青州兵，当然不肯来。不过，林壮士大概不知道，凤翎军目前就在青州。”
　　凤翎军！听到这三个字，林明达眼睛都亮了。
　　说到凤翎军，就要提起一个人。此人是军侯之家出身，少年从军，先前默默无闻，直到三王之乱。初始，朝廷各路兵马被三王合击，打了个落花流水。这时，一名校尉收拢残兵，步步反击，竟在小范围内扭转了局势。今上大喜，封了他征西将军。这名将军组建兵马，终将康王这一路反王击败。
　　这只兵马，就是凤翎军。
　　这名将军，姓周单名烽。
　　这位周将军在三王之乱时一举成名，然而，三王之乱平息后，却被朝中排挤，连凤翎军也被瓜分，如今带着几千兵马，在青州种田。
　　当然，这些林明达并不知道，他只听说过周烽的名字，对周将军佩服无比。
　　“凤翎军，他们肯来吗？”林明达呼吸有些急促。
　　“周将军为人正直，我若去求援，他定然会来。”白萦斩钉截铁。
　　林明达站起来：“那我……”
　　白萦伸出手：“林壮士，此地乱民还未收拢，方才所说，只是个美好的前景。你不能走，只有你武艺够高，又有成算，镇得住这些乱民，其他人都不行。”
　　林明达慢慢冷静下来，想了想，说道：“小娘子要去青州求见周将军，所以管我借两个人护送？”
　　白萦点头：“林壮士身边那两位，虽然比不上您，但也身负武艺，如果有他们相护，定能助我及时赶到青州。另外，旁人我也信不过。”
　　最后一句话，让林明达心里妥帖，不禁问道：“小娘子为何信我？我出身田亩，在你们世家眼里，不过就是贱民……”
　　白萦摇头打断他的话：“仗义每多屠狗辈。人的品性，固然有出身的影响，但世家未必就干净清贵。林壮士进寺便约束乱民，可见是内心良善之人。”
　　林明达赧然，其实他约束乱民，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可被白萦这么一说，不免高兴起来。
　　“其他的不敢说，但齐二郎和汤德二人，我林大郎敢打包票，一定可信。”
　　白萦含笑一礼：“那就有劳林壮士安排了。”
　　林明达心怀激荡，主动问：“小娘子什么时候走？”
　　“马上。”白萦说，“长岭县城并不坚固，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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