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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惑
林明达死死盯着眼前的老和尚。
这和尚胡须全白,皱纹遍布的脸像风干的橘皮,严肃起来,虽然也有几分风范,但要说是得道高僧,实在勉强。
可是他说出的话,却挠到了林明达内心的痒处。
一餐饱饭,一份基业。
在别人看来,他只是个普通的农夫,不过有一把子力气,能有一餐饱饭就不错了,但,他的内心有一个秘密,哪怕齐二郎和汤德都不知道。
那时还在家乡,有一年秋收,他因为老娘病重耽误了。守灵时,那位张大财主派人砸了灵堂,还喝骂他:“当孝子?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耽误了我家的田,你赔得起吗?”
他没有钱,为了让老娘好生下葬,终是去了张家,跪在张大财主面前。
那时他就想,为什么他就没有那个命呢?张大财主不过是个废物,只因祖传了千亩良田,就把他们这些佃农当泥一样踩。
几个月前,乱兵来了,把张家一抢而空。他深夜翻进张家的宅子,将那个呼天抢地的张大财主一刀刺死。之后,和齐二郎、汤德一起逃出来。
这几个月,每每睡在那些流民中间,周身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他的内心好像长草一样,满是汹涌的欲望。
他,林明达,天生神力,有一身好武艺,为什么不能像那些起于田亩的帝王将相一样,建功立业,受世人膜拜?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说出口,林明达很清楚,如果他说了,并不会有人夸奖他志向远大,反而会笑话他,不知天高地厚。
但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骗子的老和尚,却揭开了他内心最大的秘密。
他本该满足于一餐饱饭,却向往着一份基业。
“老和尚,”林明达慢慢说道,“你还真是会坑蒙拐骗,我一个流民,能吃饱饭就不错了,什么基业不基业?”
了尘神情淡然:“若是如此,老衲就什么也不说了。寺中米面,林壮士尽可拿去,只求放我门下弟子,和此间妇孺一条生路。”
说完,了尘念了声佛,还真的转身要走。
林明达心里一突:“慢着!”
了尘停下脚步。
林明达盯着这和尚,一字一字地问:“你,想说什么?”
了尘微笑起来,回身道:“这么说,林壮士果然是想建一份基业?”
林明达哼了声:“休要啰啰嗦嗦!你不要自己一条老命,也想想这寺中百余条性命!”
了尘撩起僧袍,在他对面坐下:“不知林壮士对眼下局势,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林明达皱着眉,“长岭县城离此不过数里,自然是得了米面速速离开。”
不想,了尘却摇头:“不妥,不妥。”
林明达脸色一沉:“有何不妥?”
了尘伸出枯瘦的手掌,慢慢合拢:“林壮士以惊人武艺,成为乱民之首,然,恕老衲直言,所谓领头人,只是一时,这些乱民不收拢,很快又是一盘散沙。”
“那又如何?”
了尘一张老脸,笑成一朵菊花:“林壮士,要成基业,最重要的是什么?”没等林明达说话,他自己就答了,“是人。如此乱局,没有人,哪怕武艺再高,都只是个卒子。”
“……”林明达沉默许久,问,“住持有何高见?”
了尘不再遮掩:“如果老衲是林壮士,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乱民收拢为兵。编队、立规,然后寻一处落脚点,固守地盘,以待后谋。”
林明达突然问:“那么,何处落脚?”
了尘叹了口气,起身合十:“如蒙不弃,这惠明寺,就交给林壮士了!”
林明达眯起眼:“老和尚,你倒是舍得。”
“不舍得又能如何?”了尘神情肃穆,还真显出两分高僧风范,“我惠明寺弟子,多数身有残疾,又有不少老弱在此,单凭我们自己,断断护不住。提出此议,也是希望借助林壮士之力,互相扶持。”
“护你们,我又有什么好处?这么多人,反倒多耗口粮。”
“那要看林壮士想要什么样的基业了。”了尘回想着白小娘子说的话,缓缓说道,“是想占山为王,风光上几个月,还是想一跃成为人上人,从此手掌强兵?”
林明达心中一动:“哦?”
“若只想风光上几个月,林壮士大可将我们这些老弱逐出,不管死活。若想从此为将,一呼百应,那不但要留下我们,还要诚心相待。”
林明达盯着他:“老和尚,你要不说个道理出来,我可不会饶你!”说着,两指一捏,茶杯碎裂。
了尘心里一抖,面上还维持着镇定:“不知目前的局势,林壮士有什么看法?”
林明达不语。
了尘知道这个凶人还在考验自己,稳了稳心神,继续道:“自三王之乱后,齐州一直处于动乱之中。此次兵乱,实非一时之祸……”
要说这次兵乱,需从今上说起。今上共有一兄四弟,除了后两个年纪太小的,前头三个,和他的关系不怎么好。
自从先帝过世,今上登位,就一直想收拾自己那三个兄弟。那三位不是蠢货,哪会乖乖就死?费尽心思回了封地,没多久就举旗造反了。
这一仗,打了足足五年。
五年后,三王兵败的兵败,自尽的自尽,今上重收山河。
然而,五年的仗打下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齐州因土地肥沃,被成王当成粮仓,地都被刮去一层皮。
今上并不是什么明君,能力平平,齐州之境没有及时安抚,一直不大太平。
也是白萦他们运气差。这股流兵,本是成王部属,自成王兵败后,就躲进了东海。谁知不久前,一场海啸,将他们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当毁得干干净净。眼看活不下去了,这些流兵动了心思,上岸抢劫。万料不到,本地驻兵废得可以,一击便散,于是流兵借着势头,就这么浩浩荡荡地一路打过来,到了长岭。
在前世,先是兵乱,再是民乱,因没有及时镇压,最终席卷了大半国土。
流兵是台面上的因素,根本原因却是,民生经济破坏太甚,百姓们活不下去了。
所以,眼下看起来,似乎兵乱只是一时,实则后患远远还没显露出来。
“……听林壮士的口音,应是临县人氏吧?”了尘道,“想必贵县也如长岭一般,百姓想求一顿饱饭都难。现今流民越来越多,他们衣食无着,只有揭竿而起,这齐州,要乱了。”
林明达沉着脸色,只有握紧的拳头,泄露出一点情绪。
了尘续道:“三王之乱平息也才两年,朝中并无多少兵马,齐州最起码要乱上几年。而几年时间,足够一个势力崛起了。一个稳定的势力需要什么?武力、规矩、后勤,缺一不可。”
“几百名好汉,要洗衣做饭吧?要缝缝补补吧?还有米粮,我惠明寺有田,好生劳作,再有两个月,就能收粮了。林壮士,您想想,有了这些,是不是就能站稳脚跟了?”
林明达默不作声。
他或许天分不错,但如今见识还浅薄,了尘循循善诱,已是信了大半。
许久,林明达道:“长岭县城离此不过数里,要是县城一破,那些乱兵,回头不就把我们收拾了?”
了尘笑了:“林壮士,乱兵之危,看似就在近旁,实则惠明寺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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