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总是想篡位

　　寻常情况下，一盘散沙自然是最好对付的。问题是，惠明寺根本组织不出力量来对付乱民，寺中躲避的百姓，又多以妇孺为主，青壮寥寥。如此一来，毫无组织的乱民，反而造成最大的灾祸。
　　白萦记得，上辈子的惠明寺，被乱民冲入后，开始抢的只是米面，后来者抢不到，便开始抢夺财物。没有法度的约束，人心最丑恶之处，迅速展露出来。
　　老弱被打死，妇人被污辱……如同人间炼狱。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阿虞为了护她安全逃出，被乱民打死……
　　白萦的眼睛湿润了。
　　“阿虞。”她握住阿虞的手。
　　阿虞以为她担心县城的父母兄长，揽住她，柔声安慰：“六娘莫担心，阿郎和娘子定会无事，三郎也会平安的。”
　　白萦用力点头，像在立誓。这一次，她绝对不让阿虞遭到那样悲惨的命运！
　　外面的乱民闹起来了，有几拨人马，都在争夺领头人的位置。
　　白萦静静听着。
　　她没指望这样就能把危机解决，乱民有了领头人，固然有了约束力，但在同时，也变得无法辖制了。这么做只是争取到缓冲的时间，避免马上落到无法收拾的境地。
　　白萦内心叹息，自己上辈子困于后宅，能力有限。如果回来的是卫廉，他定能在第一时间就组建出一只勉强能用的队伍，想办法将乱民分而击之，从根本上解决危机。
　　而她，兵书是看了不少，但为将这种事，是讲天分的。让她在一群残疾僧人与妇孺中拉起一只队伍，将外面几百青壮乱民击散，她没有这个本事。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哪怕不能化解危机，也给满寺的僧人与妇孺寻到一个逃生的机会。
　　争着争着，外面的乱民动上手了。
　　了尘满脸喜色，手舞足蹈：“打！最好打到两败俱伤！”
　　白萦不禁一笑：“住持，您可是出家人。”
　　“呵呵，”了尘有些不好意思，“老衲失态了。”
　　不过，对他们来说，打起来确实是好事。乱民心不齐，若是能分化为几股，哪怕有了领头人，也好对付得多。
　　白萦慢慢思忖，说道：“住持，我且问一事。”
　　“小娘子请说。”
　　“若是叫住持弃了这惠明寺，可舍得？”
　　了尘的白胡子一抖，叹息道：“佛在心中，便舍了这寺，又有何妨？”
　　“住持果然是得道高僧。”白萦含笑，“既如此，阿萦就直说了。”
　　她听着外头的喧闹，沉声道：“目前的情形，若是往好处发展，乱民分为几股，各自为政，抢了米面便自行离去。如此，寺中僧人和妇孺，均可保全。”
　　了尘点头，这也是他希望的事。米面失了，好歹保住了性命。
　　“但，这种好事，只怕很难。寺中米面不多，乱民却有好几百青壮，他们抢到兴头上，哪会只要米面？定然会接着抢夺财物。”
　　了尘叹道：“若能保住性命，寺中财物，抢也就抢了。”
　　白萦轻轻摇头：“住持莫忘了，那些妇孺本就没有多少吃食，再失了财物，就算逃难，又能逃多远？这与夺人性命，有何区别？”
　　这倒也是。本来年景就不好，遇到兵乱，再有抢劫，老弱妇孺哪里还有活路？
　　“那小娘子的意思是……”
　　“还请住持速速派人，去请寺中躲避的百姓收拾行囊，待这些乱民一进寺，便分散逃命去。诸位大师也是，我看这些乱民，有不少是外地逃来的，并无落脚之处，住持若是言明，将惠明寺交给他们，趁着他们欢喜之时，赶紧离开，或许还能逃得性命。”
　　一句话就是，趁他们没反应过来，赶紧走人。
　　了尘琢磨了一下，自己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便挥挥手，让弟子照做。
　　这时，外面的喧闹大声起来。
　　了尘忙问何事，一直扒着墙头看外头情形的僧人道：“有位壮士好功夫，竟然以一敌众，把其他人都打退了。”
　　白萦心中一沉，只听外头一声大喝：“林大郎在此，还有谁不服？”
　　这声音……
　　白萦拍了拍长梯：“师傅，且让我上去看看。”
　　了尘一直对她言听计从，这僧人自是不会违背她的意思，便下了长梯，让她上去。
　　白萦攀上长梯，小心探出半个头，看向寺外。
　　大门外，为了争那个领头人，清出了场地。此时场地里只站着一人，那是个白脸汉子，身材高壮，穿着短打，露出肌肉鼓鼓的臂膀。
　　白萦看到此人面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林明达，竟是林明达！
　　这林明达，是卫廉手下一员大将。他早年是个农夫，天生神力，练了一身不凡的武艺。天成之乱中，拉起了一只队伍，竟打下了不小的地盘，其后号称天授将军，割据齐州半数之地。
　　她初嫁卫廉，他便出征，讨伐的就是林明达。彼时卫廉还只是个校尉，手下兵马不多，对林明达那一战，耗费了大半年，终于将对方五万兵马打散收编。
　　卫廉因此立下大功，封了将军，开始他的权臣之路。
　　而林明达，十多年间跟着他南征北战，战功赫赫，深受信重。
　　初嫁时，白萦的心还热乎着，时时去前院关照卫廉的起居，是以，与林明达打过照面。
　　没想到，林明达未发迹前，还来过惠明寺。
　　她回想起卫廉对林明达的评价。这位林大郎是个将才，也很有野心，可以为匪，也可以为将。收服他很难，但用好了，就是一把利刃。
　　白萦心知自己没本事驾驭林明达这种人物，但是……
　　看到长梯下的阿虞，想到被围困的长岭县城，白萦深吸一口气。
　　现在的林明达，还没有发迹，只是个学过武艺的农夫而已，难道还不能试着说服？
　　“住持。”从长梯下来，白萦招招手，附到了尘耳边说了些话。
　　了尘听了一惊：“小娘子，这……”
　　白萦神情肃然：“住持是方外之人，若非事不得已，阿萦并不想将惠明寺诸位大师拖进这浑水之中。奈何我等身处乱局，便是方外之人，也脱不得凡尘。如果事成，大师就是长岭百姓的恩人！”
　　了尘连连念佛。
　　白萦又道：“当然，住持若是不愿，阿萦愿意亲身前往。”
　　“不可不可，”了尘忙道，“小娘子年纪尚幼，又是女身，岂可亲身涉险？”
　　白萦淡然：“我父乃长岭县令，便是百姓的父母官。如今阿父困守县城，身为子女，岂可置身事外？”
　　了尘连声叹息，只得道：“罢了罢了，老衲没几年活头了，倘若能救一地百姓，亦是功德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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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明达果然武艺超群，各自为政的几股乱民，均被他收服。
　　待他们决出领头人，了尘命僧人打开寺门，亲自出去迎接，一口一个壮士、好汉，奉承得乱民们飘飘然。
　　了尘道：“林壮士，诸位好汉，佛祖慈悲，岂能让诸位衣食无着？老衲已命弟子烧水做饭，这就请好汉们进寺，饱餐一顿。”
　　乱民轰然叫好，居然有点欢欣鼓舞的样子。
　　林明达瞅了了尘一眼，嘿嘿笑道：“你这老和尚，不简单啊！”说着，回身喝道，“一个个都给我规矩点！不听话，小心爷的拳头！”
　　乱民被他武艺震慑，一时间没人敢违抗。
　　那齐二郎跟在林明达身后，眉飞色舞：“都听到了吧？大郎说什么，你们都照做，不然，爷的拳头可是不长眼睛的！”
　　林明达与两名同乡被了尘请去禅室。
　　惠明寺的斋菜做得极好，了尘又是存着心讨好这位乱民头领，三人吃得连舌头都要吞下去。
　　吃饱喝足，了尘带着一脸谄笑进来：“三位好汉，吃得可满意？”
　　林明达没说什么，那齐二郎倒是拍着了尘的肩，说道：“不错不错，老和尚你很上道啊！”
　　了尘晃了晃，另一个叫汤德的道：“齐二郎，你收着点力，这和尚一把年纪，拍两下他就该趴了。”
　　三人从家乡出来，难得吃了个饱肚，齐二郎这会儿心情好得很，向他做了个揖：“老和尚，对不住了。”
　　“无妨无妨。”了尘哪敢受他的礼，看向林明达，“老衲可否讨个人情，与林壮士说些话？”
　　林明达心有成算，此时一看了尘的神色，便道：“你们两个，出去看着他们。”
　　齐二郎与汤德向来唯他马首是瞻，林明达一说，两人自是照办。
　　禅室门关上，了尘收起脸上谄笑，沉声道：“林壮士，老衲有一句话想问。”
　　林明达眯了眯眼：“住持想说什么？”
　　只见这老和尚捻着念珠，逼视林明达，一字一字地问：“林壮士一身武艺，为人中之杰，正逢乱局，不知林壮士是想求一餐饱饭呢，还是想建一份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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