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总是想篡位

　　小城仅有两条街道，卫所就在东头——已破烂得不成样了，低矮处可以直接翻过去，若是有敌来犯，哪里守得住。
　　白萦等人进城，也没有人询问。
　　“小郎君，酒馆。”汤德指着风中招摇的酒旗喊。
　　白萦看着那缺了个角的酒旗：“我们去歇息一会儿。”
　　“好咧！”齐二郎搓着手。连日赶路，吃的是干粮，喝的是冷水，终于能打打牙祭了。
　　小酒馆灰扑扑的，只有五六张桌子，其中三桌已经有人了。
　　两桌坐的是兵，呼呼喝喝一边喝酒一边划拳。
　　另一桌带着货箱，看模样是客商，共有两个人。一个年约四十，斯斯文文的文士模样。另一个满脸络腮胡，看不出年纪，瞧他身姿笔挺，应该还年轻。
　　看到白萦一行人进来，两桌当兵的满不在乎扫过来一眼，又继续划拳。
　　倒是两个客商多看了他们几眼，那个中年文士还朝他们点头微笑。
　　白萦便也低了低头，当是回礼。
　　“客官，要什么？”小二懒洋洋地来招呼。
　　白萦道：“两斤卤肉，一盆米饭，再来两三个素菜。荤素分开，切莫混淆。”
　　小二瞅了瞅圆真的光头：“好咧！”
　　柜台上噼里啪啦算盘一打：“卤肉一斤二十钱，米饭一盆二钱，素菜各三钱，总计五十一钱。客官，小店需要先付账。”
　　齐二郎低声道：“这青州肉价真贵，卤肉居然要二十钱。”
　　汤德已摸出钱来付账。先前白萦救了那少年，他们除了食水，还给了不少钱，够大吃大喝的了。
　　收到钱，小二脸色大好：“几位稍等，马上就来。”
　　“哎，怎的也没茶水？”齐二郎叫道。
　　小二指着门边：“茶水自取。”
　　汤德去取茶水，想着白萦一个世家小娘子，定然讲究，便将茶碗冲洗了数遍，才放到白萦面前。
　　惹得那两个客商又多看了几眼。
　　中年文士出声搭话：“几位不是青州人士？”
　　齐二郎正在想打听消息的事，瞌睡有人送枕头，精神一振：“是啊！先生看样子也不是，来青州是行商还是访友？”
　　“生计艰难，不得不出来行商啊！”中年文士含笑，“诸位呢？”
　　“我们是来投亲的。”齐二郎说，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
　　“投亲？”中年文士的目光落在白萦身上。
　　“唉！”齐二郎一脸伤感，“如今齐州大乱，奉我家主人之命，送小郎君来青州投亲，好歹给家里留条根啊！”
　　白萦看到齐二郎装模作样地抹眼泪，心里暗笑。这齐二郎，真是会做戏！
　　“几位从齐州来的？”中年文士很感兴趣的样子，“听闻近日齐州似有乱相，看样子很严重了？”
　　齐二郎道：“何止严重，现下乱军占了城，人都逃光啦！”
　　两人一问一答，先说齐州，又说青州，很是投契。中年文士连连感叹，没想到三王之乱才过去两年，又现乱相。
　　最后，他顺口问了句：“不知小郎君要去哪里投亲？”
　　白萦心中一动，答道：“乌曲，我们要去乌曲。”
　　中年文士一愣，与络腮胡对视一眼。
　　“先生知道乌曲在哪？”白萦觉得怪异。
　　中年文士摇了摇头：“我们也是才来青州，只是觉得乌曲这地名有些怪。”
　　说罢，他起身拱了拱手：“几位慢用。”
　　和那络腮胡回后头客院去了。
　　白萦这边，几人填了肚子，汤德给齐二郎使了个眼色。
　　齐二郎叫道：“小二，来壶好酒！”
　　“来咧！客官，好酒五十钱。”
　　给了钱，拿了酒，齐二郎提着酒壶去了另一桌，跟那些兵丁搭话。
　　白萦起身，向小二要了房间，去了后院。
　　齐二郎想套出话来，估计要一会儿，她还是在后面等吧。
　　房间狭小，弥漫着一股霉味。
　　白萦推开窗，看到左侧窗前有人影闪过，然后窗户关上了。
　　是方才那两个客商？
　　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怪。
　　她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所以然，便向小二要了水，净面洗手。
　　——
　　左侧的房间里，刚才的络腮胡对着水盆，仔细撕下脸上的胡子，露出一张冰冷俊丽的脸庞。
　　相对刚才的伪装，这张脸年轻而文秀。唇红齿白，眉飞入鬓，若是齐二郎见了，定会说，真是个小白脸！
　　方才的中年文士，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羽扇，一边摇一边笑：“难为你扮成这样，真有几分像军汉了。”
　　卫廉擦了把脸，说道：“先生说笑，我如今不是军汉，又是什么？”
　　中年文士知他家中之事，便不再多提：“刚才那几个人，你觉得是什么来历？”
　　卫廉拧了眉，道：“那个小郎君，是女扮男装。”
　　中年文士颔首。
　　白萦虽然装得像，但还是太过白净秀气了，卫廉这么张脸跟她一比，都显得男子气概了。
　　“一个小娘子，带着两个家丁，还有一个和尚……”他摇了摇头，“怪里怪气的，说什么投亲，我看八成是假的。”
　　“如果不是投亲，又是为了什么？”中年文士敲着羽扇，“而且她还说去乌曲，咱们都知道，乌曲根本就没有住民。”
　　“嗯。”
　　乌曲是一大片荒山，周烽带着兵马来青州，选了乌曲当驻地。这个名字，是土人的音译，知道的人并不多。
　　对方这么明确地说，要去乌曲，肯定是冲着凤翎军来的。
　　这就有意思了，凤翎军的驻地，可是绝密，本地驻军都不知道凤翎军在哪。
　　“但若是细作，又不像。派这么几个人来当细作，不是让人怀疑吗？”
　　卫廉道：“眼下我们有要事，先办完再说。”
　　中年文士慢慢点头。
　　对方说要去乌曲，这事不能不理。然，事有轻重缓急，他们此番易装改容来此卫所，还有正事要办。

　　白萦都快睡着了，才听到敲门声。
　　她惊醒过来，开了门。
　　齐二郎、汤德、圆真三人都在门外。
　　圆真挺有意思，了尘吩咐他保护小娘子，他就真的一步不离。之前在野外，哪怕白萦解手，都会守在附近。
　　关了门，齐二郎道：“小娘子，这里的兵都说没听过乌曲，我看他们不像说谎。”
　　“都喝成那样了，应该是真的。”汤德也道。
　　白萦叹了口气。
　　齐二郎问：“小娘子，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可能。”白萦断然道，“周将军一定在乌曲。”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根本打听不到乌曲在哪。”
　　事到如今，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白萦正襟向他们施礼：“既然如此，只能仰仗二位了——我们去卫所偷舆图！”
　　说定此事，众人各自回去休息。
　　过了半夜，左侧的房间率先开了一条小缝，一个黑衣人闪身出来，几个起纵，很快消失于街道。
　　过了一会儿，这边的门也开了，汤德和齐二郎摸出来看看情况，推了下隔壁的门。
　　门马上开了，两人惊讶地看到，白萦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副要他们同去的样子。
　　“小娘子？”齐二郎压低声音。
　　白萦摇了摇手，把圆真也叫出来，催着他们离开酒馆。
　　“小娘子这是作甚？要偷舆图，我们去就好。”汤德说。
　　白萦道：“这城镇小得很，若是舆图被偷，酒馆里的外地人第一个被怀疑。不如我与圆真在外面守着，你们进去，办完事我们就赶紧离开。”
　　汤德咂了咂嘴：“小娘子说的有道理。”
　　“圆真小师傅。”
　　圆真合十：“小僧听小娘子的。”
　　“麻烦你去马厩，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赶紧解了马过来。至于你们两位，不管到没到手，如果不对立刻出来，咱们安全为上。”
　　“好。”
　　于是，圆真去马厩，白萦跟着齐二郎与汤德去了卫所。他们两个从低矮处翻墙进去，而她就在墙外等着。
　　卫所里点了夜灯，除了呼噜声，并无其他声响，原本该值夜的兵丁，相伴缩在门口打呼，根本没想到今晚会有贼人上门。
　　白萦耐心等了一会儿，忽听卫所里传来响动。
　　先是清脆的碰瓷声，似乎是酒坛子被踢破了，然后一个兵丁嘟囔几句，突然叫起来：“有贼，有贼！”
　　白萦心道不好，焦急地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有人踩墙，然后有个人从墙头跳下。
　　她一把拽住来人手腕，压低声音：“快走！”
　　那人愣了下，随她跑出小巷。看她要去后街，反过来攫住她的手腕，往另一个方向跑。
　　“喂！”白萦一惊，此时才发现他只有一个人，背影看着也不太对。
　　卫所已经闹起来了，她这时再想甩手太迟了，只能跟着这人蒙头跑。
　　两人跑出小城，来到墙角。
　　“怎么样？”竟然有人在那里接应，听声音有点熟。
　　那人发现他后面跟的白萦，惊道：“这是谁？你怎么多带了个人？”
　　白萦吃惊地看着黑暗中的人影。这声音，不是白天在酒馆遇到的中年文士吗？原来他不是客商，却不知道偷进卫所想干什么。
　　那她拉的这个人，是那个络腮胡？
　　一直拉着她跑的黑衣人解下面巾，声音清冷：“到手了，我们离开再说！”
　　白萦如遭雷击。
　　她猛地抬头，看着此人。
　　恰在此时，天上弯月钻出云层，淡淡的月光投下来，照在他的脸上。
　　眉飞入鬓，面如冷玉，比记忆中年轻得多，但五官别无二致。
　　“卫廉？！”她失声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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