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总是想篡位

作者:莳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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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败


      石青色帐幔垂落于地,墙角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幽光。
      白萦睁着眼睛,看着帐幔上的缠枝莲图案,没有半点睡意。
      她已病了半年有余,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
      京中风闻,定国公夫人撑不到过年了,不知多少名门世家暗暗计量着,将家中适龄女郎,说与定国公做继室。就连白家,也来探过话,想叫她哪位族妹嫁过来替她。
      白萦无声地笑。
      定国公夫人,这个位置可真是抢手啊。
      她知道,在某些人眼里,她这个原配夫人,实在当不得这个位置。她虽是世家出身,却父母双亡,不过姓了白。才学平平,能力平平,容貌亦称不上绝色佳人。在京中多年,所得评价,也就是平平二字。
      偏她运气好,十七年前,定国公卫廉,彼时还是一个校尉,不得父祖喜爱,与她正是门当户对。
      谁能想得到,短短四年间,卫廉剿匪有功,封了将军。其后南征北战,屡战屡胜,官越做越大,手下兵马也越来越多。不过二十七岁,便因拥立先帝,进位骠骑将军,封定南侯,此后一路加官进爵。五年前,先帝驾崩,他扶持幼帝上位,拜大将军,封定国公,权倾朝野。
      到了这个份上,她哪里还配得起卫廉?与其这么病病歪歪的占着位置,不如早点挪位,省得位高权重的定国公,连个打理内院的人都没有。
      “咳咳!”
      就睡在外间的丫鬟丁香闻声而起,倒了茶来:“娘子,喝口茶润一润。”
      喝完了茶,白萦问:“什么时辰了?”
      “回娘子,亥正了。”
      “阿郎还没回来吗?”
      丁香回道:“蔡娘子说,阿郎近日事忙。”
      白萦点点头,靠在床头休息。
      丁香见她如此,终是没忍住:“阿郎也太……娘子病成这样,都没过问一句。”
      白萦笑笑:“他是做大事的人。”
      “可是……”丁香看她精神不佳,便没说下去。
      白萦知道,丁香想说什么。
      卫廉很忙,多数时候歇在前院。只是之前,他每隔几日还会来后院一次,这回她病得久,他已有个把月没踏进来了,甚至连话都没传一句。
      丁香怕她伤心。其实,有什么好伤心的?十七年了,他什么样,她还不清楚吗?就算一开始心是热的,一次次的冷遇,到现在也凉了。
      白萦很清楚,自己在卫廉心中的地位。他实是个凉薄的人,谁都可有可无,她一直撑到现在,也不过是希望自己不一样。然而,就算她这次没撑过去,定国公府大概也就是换个人当夫人而已。
      外头起了喧闹声。
      卫廉性情严苛,治军严,治家亦严,家仆奴婢,无不行止有度。
      这定是有事。
      白萦叹了口气,撑起身来。
      这一坐起,便是一阵晕眩。
      她其实知道,自己撑不过去了。
      早年,偶然对神医贺万清伸过援手,得他圣手施针。当时贺万清就对她说,她精元亏损太过,就算习了他的行气法,怕是也活不过三十五。而今年,正好三十五之数。
      丁香过来给她披衣。
      “外头怎么回事?”
      她才问了一句,已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接着,定国公卫廉自己拉开推门进来。
      丁香很激动地唤了一句:“阿郎!”
      白萦看到他的模样,却是心里一紧。
      卫廉今年正好四十,仍如青年人一般挺拔矫健。一张脸眉目冷峻,如上好的冷玉,又因没有蓄须,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只是今日,他眉宇间除了冷峻,还藏了一丝戾气,旁人看不出,同床共枕十七载,白萦怎会看不出?
      卫廉的戾气,那是要见血的。
      又是哪家即将遭到灭门之祸?
      白萦已经算不清,他手上沾了多少血。刚开始,她还会不安,后来就习惯了。
      他杀的人越多,来奉承她的人也越多。
      “郎君。”
      卫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
      因为体弱,白萦的面色一直不太好,然而今日,她苍白的脸上,还透着一层青灰。
      她病得太久了。
      卫廉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但他眉宇间的冷意只停顿了一瞬,便又重新凝聚。
      “拿我的盔甲来。”他说。
      白萦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失望,镇定地给了丁香一个眼色。
      丁香领命而去。
      白萦强撑着下床。
      “这么晚了,郎君要去哪里?”
      卫廉很少与她说外头的事,但是今天,他说了。
      “宫里。”
      白萦脸色更白了。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听到的流言,定国公正当壮年,却已封无可封……
      盔甲拿来了,白萦亲自给他披甲。
      卫廉临走前,说了一句:“且等着,我取凤冠回来。”
      战靴顿地的铿锵声逐渐远去,丁香吓了个魂不附体:“娘子……”
      她再没见识,也知道凤冠什么意思。
      白萦默默地站了许久,终因支撑不住,回到床上。
      “去,把苏合她们叫来。”
      侍婢到齐,白萦命丁香开了钱匣,一人分了一袋金锭。
      “娘子?”侍婢们惴惴不安,尤其丁香。
      白萦靠在床头,面色如纸:“府里已经戒严了吧?”
      卫廉的行事,她清楚。既然他决定去做那要命的事,自家府邸自要严守,连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免得走漏了风声。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笑了笑。
      “若是事成,也就罢了。不然,你们带着金子,趁乱摸出门,自寻生路去。”
      “娘子!”丁香叫了一声,伏跪于地。
      白萦靠在床头,感觉累极了,眼睛都花了。
      “我们都走了,娘子怎么办?”
      白萦苦笑一声。幼时那场惊变后,她大病了一场,就再也没有健康过。这次她病倒,并没有惊慌或者伤怀,而是在心里想,终于来了。
      她低低道:“夫妻一体,别人或能逃过,我怎么逃得过?”
      不管卫廉待她多冷淡,身为女子,她的一身荣辱、身家性命,都在他的身上。
      如果卫廉今晚回不来,她想安静病死都不能。

      夜色静谧,定国公府宁静中藏着汹涌的暗流。
      亲卫与近仆,无人安睡。
      白萦睁着眼睛,看着帐上一圈又一圈的缠枝莲。
      婢子们无声而紧张地侍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声音。
      丁香等人耐不住,往外头看去。
      白萦打起精神,发现自己出奇地镇定:“去,看看发生什么事。”
      丁香还没踏出院门,卫廉的亲卫队长便闯进门来。
      他披盔戴甲,身上全是血迹,一进门,隔着屏风单膝跪地,大声道:“夫人,请随我杀出重围!”
      听到这句话,白萦心里一松。
      她问:“郎君事败了,是吗?”
      队长握紧手中剑,神情悲痛。
      “他是死了,还是囚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悲泣出声。
      白萦懂了。
      定国公的继室,终是没人做得成。
      她喘了口气,眼睛花得更厉害了。
      “去打开角门,家中奴婢,能走多少是多少。”
      “夫人!”
      “去!”从来没有脾气的定国公夫人,厉声喝道。
      队长无法,只得道:“下官这就去,请夫人快做准备,稍后便来接。”
      丁香等人战战兢兢:“娘子。”
      “丁香,你去收拾我的画稿,其他人,都去找自己的亲人。”白萦很冷静,“动作快点,没有多少时间了。”
      “……是。”
      丫鬟们四散而去。丁香似有所觉,犹豫着落在后头。
      “慢吞吞的干什么?不想活了吗?”
      听到白萦这话,丁香加快了脚步。
      人都走光了。
      白萦看着帐上的缠枝莲,笑了笑,强撑起身,拨开灯罩,拔下一截蜡烛。
      帐幔慢慢被点燃,明亮的火光映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庞。
      这辈子能这样结束,倒也不错。
      他的死,反倒成全了她的一生一世。
      丁香收拾了画稿,刚刚踏出书房的门,就看到正房明亮的火焰。
      她大叫一声,拔腿冲上去,却被火焰挡在外面。
      “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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