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上)

作者:酒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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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域(四)


      这阿魄声音有意压低,也许还是提防着许碧川或是如意楼内其他人的。邱灵赋悄悄往门外看去,阿魄武功出神入化,但他还是希望有人能够察觉这里的不速之客来。
      今夜,要是平安无事,自己就去与许碧川坦白。
      邱灵赋把一杯茶水递给了阿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自己举起茶水便朝一饮而尽,一双无垢的眼睛就这么看着阿魄,似乎是一个自然不过的邀请。
      可这邀请似乎昭然着恶意。
      “你下了毒?”阿魄挑眉。
      “你怕我下毒?”邱灵赋对他的小心鄙夷道,“这种茶水里下药的勾当,在江湖是玩烂了的,我要下毒,可不会用这种老套路。况且别人的药都下在琼浆玉液或是山珍海味里,这茶还是凉的,这么寒酸,诱得动你吗?”
      “怎么诱不动,这可是你倒的茶,主人待客的一片诚意。”阿魄手指虽有伤痕,却是修长整齐,在这室内的烛火灯光下,竟然也让人觉得好看。
      他就用这手指举起茶杯,看着茶杯里的金黄润泽的茶水,晃了晃,了然一笑:“而且,我渴了。”便像是回应主人的好意似得,举杯把这杯凉了的茶喝了个干净,然后用袖子狠擦了下嘴。
      阿魄这一连的动作豪气又潇洒,可邱灵赋看得满心里不舒服,不由得想起上次那枚松子糖,便也不遮掩:“你明知道有毒,为什么要喝?”
      阿魄把杯子喀一声放在桌上,对邱灵赋笑得暧昧:“你心软,下得轻我才喝。”
      这话音刚落,邱灵赋便一掌朝阿魄面门拍去,阿魄往后避开,邱灵赋紧接着又抽出了软剑。
      邱灵赋是下了毒,可这毒没下在茶里,倒是抹在了茶杯上。
      但这药效要发作还得靠些契机——邱灵赋满是期待的眼神看向阿魄,这阿魄却不走老路子,点了自己的穴?
      邱灵赋看那阿魄没有点穴的打算,便又张嘴要叫人。
      “有贼!”这话已经出口,阿魄却只是步步后退,他眼里噙着笑,腿下的动作爆发极快,一踢那椅子便滑向邱灵赋,磕碰到了他的膝上,而自己却干净利索跑到那窗户前,看了一眼那龇牙咧嘴的邱灵赋,带着恶劣的笑意,落入窗外无影无踪了。
      邱灵赋反应哪有阿魄快,那椅子角生生磕在了腿上,一个有模有样的人就这么狗啃泥地摔在了地上。
      许碧川再来的时候,便看邱灵赋方从地上爬起,两个空杯子突兀地放在桌上。便未置一词,从那大开的窗户遍追了出去。
      过了不久,又冰冷了一张脸回来。
      许碧川一身潮湿的夜露,冷声道:“对面的陈掌柜和旁边的张府仆人都说了,未见有可疑之人。”
      邱灵赋捂着膝,面上像模像样的委屈,赶紧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他们怎么看得见?······那人就是醴都时看到的那个乞丐,他叫阿魄,武功极好。昨天就是他在我眼皮底下把你的消息听了去的,所以我才知道你和那丁宫主说了什么。他用了两块石子,一根丝系着,从屋顶垂下二楼听。这人知道我娘失踪,也知道我是邱灵赋。”
      他的语气又急又快,此时不是耍宝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说什么更能让许碧川信服。
      许碧川想起那屋顶上散落的寒冰尘,将信将疑,又一遍细细查看这屋子,除了那桌上两盏茶,并无他人痕迹,便看着邱灵赋,为难道:“你昨天回来从未与我说过,这会儿一下子倒出这么多料来,我还真不知该不该信,屋顶那寒冰尘,是你撒的?”
      邱灵赋点头如捣蒜:“但他武功太好,我没得手。”说着满是遗憾之色。
      许碧川气道,“这毒太过霸道,伤了自己怎么办?以后不许再用!”说着又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对邱灵赋说话,深呼吸一口气,把自己语气缓了缓,又头疼道:“你用那种毒对付他,他找你又做什么?为何却没有报复你?既然没有伤害你,为何我来了又要逃走?”
      邱灵赋怔道:“我怎么知道,他肯定、肯定另有所图......”
      这阿魄明明不在,却把他塞得瞠目结舌。自己难得好好说话,想让人好信自己,可假话信的不少,这真话却没人信。
      许碧川又把四周翻查了个底朝天,在许多精心布置之处,却未见那人留下的蛛丝马迹,最后投给邱灵赋一个无奈又冰冷的眼神,对他道:“要不我让成果上来睡你这外间?”
      成果是这如意楼两名伙计之一,这楼上五间房就睡着许碧川、邱小石、邱灵赋还有两个小童,两名伙计通常是在楼下的房间睡的。
      一时半会这许诸葛也拿不出主意,若是那个阿魄是真的,这会儿夜色无边,要去哪找这么个来去无踪的人?若是邱灵赋撒的谎,也好让成果好好看着这尊祖宗,让大家能睡个好觉。
      邱灵赋心想那成果的武功还不如自己呢,能顶个什么事?他睡外间,还像是小孩怕黑找人陪似得,像什么样。想着这一向威风的邱小少爷便自栽跟头似得垂头丧气起来:“那还是算了,成果上来,是要我保护他吗,你知道我一向只自保的......”
      许碧川挑着眉,这邱灵赋是承认自己胡来了吗?
      他也不再理,光是饭酒老儿的事他还没想明白,也没空在这奶娘似得照料这邱灵赋:“早点睡吧。”他道,接着一甩袖,留下个清清的背影便走了。
      许碧川走后,邱灵赋又不安地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却是没有人,渐渐放下半颗心,又跑去楼下问成因要了水,打算把衣服好好洗一洗。
      他小心地避开胸口的一处,把外衣脱下,丢进了水里,水上立刻兹兹声起,那衣服胸口处冒出了一串串细小的气泡,他打开窗,屏住呼吸任这气体散去。
      方才他怕阿魄有疑心,毒下茶里怕没用,便就在茶杯上抹了一种轻毒,摸上了不过是有刺痛之感。而自己的手在摸那毒之前悄悄擦了解药,所以安然无事。
      看上去是饶了这阿魄一马,其实这不过只是以防万一的开胃菜,邱灵赋还在胸口上有轻轻拍了点药粉,这药粉碰了也不过是起点红疹脱点皮,但和茶杯上的毒一混合,这皮肉怕是要烂到见骨头的。
      他心里算计着,这阿魄爱用点穴的功夫教训自己,让自己只能看着他为所欲为干瞪眼。那自己不如送点特制的药粉,让他那沾了毒的手腐烂掉。
      邱灵赋如意算盘打得响,可惜猎物却没中招。
      其实要邱灵赋对这些摸不清脾性的人,还真不知道如何对付。
      他知道邻居张打蛋每天必要用那把祖传的杀猪刀,邱灵赋便爱从这杀猪刀下手;说书的邓三喜欢在说书前口漱一盅水,他就爱把这水换成辣椒水;邻居春丫暗恋街那头卖布匹的年轻伙计,他就在春丫精心打扮要买布匹的时候,悄悄给春丫脸上画点王八。
      而对付不熟的家伙,他只能观察试探,好好找出下招。
      邱灵赋这夜连澡都没洗,又被许碧川一顿啰嗦的批评。睡前他怕那阿魄还来,又仔细把窗户和门关严实。虽然这窗对那人八成不顶用,但至少能自我安慰。
      做完了这一切,他便倒在那软绵的被子里,辗转反侧,翻腾了半天,才昏昏糊糊睡了过去。

      夜半天还未亮,却似有所感,邱灵赋忽然地惊醒了。
      他睁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黑漆漆的房梁,翻来覆去,又把被子捂在头上,只余了丝绸般的发丝散乱在被子外,似乎要做个不闻不问的石头人。
      夜里安静了一会,他好似已经睡去,可又伸出一只手,忽然扒拉下被子,露出因怨怒而晶亮的眼,不耐烦地瞪着房梁上一角那一片露下的衣角。看了一会儿,却是彻底醒了,倒吸一口凉气。
      深深呼吸了几口,才平静下来,一开口便是讽刺:“梁上君子做多了,睡得倒是安稳。”
      梁上却传来慵懒惬意的声音:“我很安稳,倒是你不安稳。”
      邱灵赋想起方才那种夜中有人窥视自己的不安之感,坐起身来,仰头看着梁上,直直道:“你在梁上,我总觉得你在盯着我,饿了?想吃点毒?”
      梁上传来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悦耳,阿魄头懒懒一倒,正好能看到邱灵赋,他竟然坦诚承认了:“我是在盯着你。”
      邱灵赋扬起那颗高傲的头颅,冰凉的夜色在把他精雕玉琢般的下巴勾出光滑的弧度来,他切了一声,不屑地撇过头,又道:“盯着我干什么?想着怎么杀我?”
      阿魄只道:“我在想,你总是睡得这样浅,我这样盯着你,你会不会吓得醒来?”他忽而笑了:“我还在想,你下的那两种毒是什么意思?一种下在茶杯上,得要我卸下防备受你盛情好意,你才得逞;一种下在你胸口上,得要我对你处处提防拳掌相向,我方中计。你是希望我既受你意,又想方设法去对付你?还是不舍得给我下毒,根本也没指望我两种毒都碰呢?”
      邱灵赋一愣,却是奇怪道:“可你不就一直是一面受我意,一面对付我的吗?”
      阿魄听了沉默片刻,却笑道:“你说的倒是。”
      一声衣服的响动,一道黑影从房上跃下,稳稳落在邱灵赋床边,阿魄靠着那床,低头看着邱灵赋:“与你玩着这么久,现在还是不废话了。昨日饭酒老儿在紫江筑信誓旦旦,说那邱心素就在紫域,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个意思吗?”
      邱灵赋懒得理他,不仅一副兴趣乏乏的模样,还躺了下来把被子拉严实,遮住半张脸:“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很厉害吗?你怎么不自己去问饭酒老儿?”
      阿魄凑了过来,坐在床边,把邱灵赋压在脸上的被子拉下,一张脸出现在邱灵赋上方,他好笑道:“饭酒老儿可不是一般人,他厉害,我怕是应付不了了。我想······既然和你娘有关,和你讨论讨论也许能得到点什么。”
      邱灵赋像是有所预感,隔着被子推了他一把,猛地坐起来,盯着他,“你要说什么就说,要问什么就问。”他说着又顽劣一笑:“但我不一定会回答你。”
      阿魄大退一步,夜里依稀能看到那脸上却还勾着那年少得意的笑:“你就乖乖的,听我好好说一说,可不得不怀疑我。”
      邱灵赋嗤的一声:“最好说大声点,让许碧川也来听听。”
      侧面的窗户早被阿魄打开,外边银色的月光铺在地上,如同一方静谧的雪,映得整个房间在微弱夜色里安静地困倦,阿魄的轮廓被这黑暗的光照映得清晰了起来,这人五官该是英挺的,如果把脸搽干净了,合上这如星的眸和鸦羽似的发,该是一副好皮相。
      阿魄就在床边站着,低头看在床上盯着他的邱灵赋,又字句分析道:“今日那饭酒老儿来了紫江筑,就在那一楼的中间说起了故事。从佛门不知真假的隐秘卷宗奇谈,到花雨叶汤药毒物的稀奇怪论,大说一通。疯疯癫癫,逗人发笑。最后才牵扯到了邱心素,又提及邱心素如今就在紫域。有在座的江湖人起疑,问饭酒老儿因何肯定邱心素在此处,而提及邱心素又有何目的......”说到这里,他又笑道,“你猜怎么着?那饭酒老儿不答,提着酒壶怪笑着便要走了。那多事的江湖人便要拦下,岂料紫江筑的伙计却上前阻止了,一时半会再回头看,那老儿已经不见踪影。”
      阿魄盯着邱灵赋,邱灵赋的长发柔顺地铺在肩上落在被褥的褶皱里,阿魄顺着看下去,看到邱灵赋的手就在下边,紧拽着被子,他眼光一转:“那饭酒老儿拿捏时间拿捏得真准,毕竟是在紫域透露这样的消息,免不了成为众矢之的。而那时的紫江筑,人不多不杂,来喝茶的人里,书生多,江湖人少,听的多,挑事的少。又是夜里,即使被人盯上了,要逃还不容易。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正适合饭酒老儿胡言乱语。”
      “可惜这饭酒老儿却是遇上了我,你猜,他能不能发现了我,又能不能把我甩掉?”阿魄调笑似地问邱灵赋。
      邱灵赋吊着一双眼睛看着他,难得阴沉着,还带着一丝慌乱与不敢置信。
      那阿魄又走了一步,再次靠近那床,说故事一般:“有人在背后跟着他,是些江湖小喽啰,被他三两下甩掉了,但他甩不掉我,甚至没发现我。因为只要我不想让人发现,不会有人能发现我跟着他。”
      邱灵赋方才听得紧张,此时却轻蔑一笑。你在醴都跟踪我时,我不是就发现你了吗?
      阿魄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接着道:“我顺着他那一身酒味,一路跟着,跟着,你猜他到了哪?”
      阿魄弯下了腰,这样可以平视坐在床上的邱灵赋的脸。邱灵赋坐在床上,手指攥得发白,看着阿魄,一言不发。
      “他到了紫河边一丛树林里,再三确认了身后没人,便想下水里好好洗一洗。他或许是想把一身酒味洗去,或许是想把精心画上的伪装卸去......然后他便把腰带解了,把衣服一件件脱了,头发长须也摘掉了,然后摘下了那油腻又精巧的面具......”
      阿魄越说越小声,眼里的笑却越来越有意味,却又恰到好处戛然而止。
      邱灵赋忽地一拳窜出,阿魄飞快地拧住他的胳膊,又钳住另一只朝自己脸上突袭而来的手,欺身压住他意欲作乱的腿。阿魄浑身肌肉仿佛蓄满了无尽的力量,将邱灵赋压制得根本动弹不得,只得狠狠盯着他。
      阿魄低头,他看着自己的头发在邱灵赋脸上扫落,喉咙里发出愉悦的笑声,那笑被他勾画在了弯起的嘴角上,像一个对一切志在必得的痞子:“你放心,你洗澡,我可没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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