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上）

　　外面是天色微黯的夜市，天空的深蓝与地面氤氲的灯火交织，视线眼花缭乱。
　　邱灵赋反应已是迅速，可出门后便仅能捕捉到阿魄远远的一片背影，不过一瞬间那背影就要被这满目灯光湮没。
　　这么一会儿阿魄便追出去这样遥远，这倒是不足为奇，可那裘婶，也不过前脚才离开湘水楼，何以跑得这样快？
　　邱灵赋使出浑身解数向前追去，可夜色太晚，那阿魄自己追着又不顾自己，不过追出半里路，阿魄的背影便消失无踪了。
　　狠狠甩了甩袖，心中生着闷气。这所有的消息似乎都被阿魄抢去了先机，自己讨要不得也骗不得诈不得，难道自己就要被这样牵着鼻子走不成？
　　他追至这黑暗的巷道里，正垂头丧气要往回走，忽然敏锐地嗅到一丝异常来。
　　敏-感地抬头一看，两旁的楼顶上几道人影飞纵而下，一瞬间变亮出了刀剑。
　　邱灵赋心中正憋了几天的怨气无从发泄，从腰间才把软剑抽出，那几道人影便如弦上的箭一般向靶子似的自己飞驰而来。
　　等刀剑还未逼至跟前，邱灵赋的手忽然灵如飞舞，剑如长鞭一般被使得千变万化，护在他的身周，为他挡去那来势汹汹的攻击。
　　这不速之客总共六人，似乎是早有准备，又有利刃在手，不出几招便把邱灵赋死死包围。
　　密不透风的剑花从四面压来，邱灵赋竭力凝神，把软剑使得出神入化，才堪堪护住自己。
　　邱灵赋一人对六人交锋，锵锵相交的剑声在夜空里响彻，邱灵赋步伐轻盈，总能轻巧避开袭击，这六人一时间也是拿他没办法。
　　邱灵赋早看出了端倪：“你们要活捉我吗？那可有点难了。”
　　邱灵赋的语气拿捏着就是专门让人不快的，这便有个领头的冷笑一声，对他粗声道：“这有何难，杀个半死不活，留着一口气，这不也是活着么？大家上，别让这嚣张的小子跑了！”
　　他这话说出来，其余五人的刀锋又愈加锋利起来，攻势更甚，邱灵赋招架起来吃力不少，可嘴上却还是硬道：“你们上面说捉我，怎么不派多点人来，就派你们这些个窝囊废，半点也碰不了我一根汗毛。”
　　那人却大笑道：“邱小少爷真，你这算作初生牛犊不怕虎么？你的功夫我们一人虽招架不来，六人却是足矣。”
　　这说话之人这么一说，手上一把弯刀就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避开邱灵赋那已经忙不可支的软剑，砍了过来，犀利之极，邱灵赋左右都是意欲擒他的敌人，竟是避无可避。
　　就在此时，天空突降一人，一把大刀像铜墙铁壁横在邱灵赋面前，风中钝重的破风声与身前被震开的人声混杂一块，邱灵赋定神一看，居然是在紫域与阿魄一块的肖十六。
　　而身后一阵衣袂的声动，一名女子手持长剑，把邱灵赋身后一意欲袭击之人击退，这容颜恬静可神色坚韧的女子，不就是沈骁如吗？
　　两人也没和邱灵赋废话，便与那些人厮杀起来，可邱灵赋却是闲不住嘴，好似对此毫不意外：“你们以为自己的行踪很隐秘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何找我？”
　　那些人却不做声了，只闻那六人吃力的粗喘声。肖十六的大刀厚重有力，有人若是不小心撞了上来必定会被伤上几分，沈骁如剑法也不平庸，一招一式虽不霸道却是利落干净，与阿魄倒是有些相似。
　　两人一加入，那不速之客以多欺少的优势便不复存在，那带头的看得清局面，便道了声：“走！”
　　那些人嗖嗖回避，起了逃跑之意。
　　邱灵赋肖十六三人都是想到了一块，把那咄咄逼人的攻击收了一收，佯装是不小心把人放跑了。尔后邱灵赋便立刻要跟着上前追踪，却被沈骁如拦下，可那肖十六却已经起身前去。
　　“别去。”沈骁如劝道。
　　“凭什么？”邱灵赋想把她推开，可又碍于对方是姑娘家，不好太粗-暴。
　　“阿魄说你什么都能做，唯独一件事，我们得帮看着，就是别跟着不明之人跑了。”沈骁如说完，又好似觉得好笑，“他怕你太冲动，沉不住气，把自己害了。”
　　邱灵赋一听阿魄这两个字，心里一沉，又警惕道：“他让你们跟着我？”
　　沈骁如看得出邱灵赋眼里的敌意，便好好的解释道：“我们是在跟着他，他怕你危险，他不在，那自然是我们跟着你。”
　　“他是你们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要听他的？”邱灵赋看着那姑娘一派温和，想必是个好说话的，便试着问了问。
　　这话里的试探之意，也不知沈骁如听没听出来，可她却毫不在意笑笑：“我们是从小一块长得的朋友，哪来听他的一说？况且我还是他师姐，有同门之谊，互相帮衬帮衬也是人之常理。”
　　“同门之谊？那阿魄不是乞丐么？性子又坏又没教养，她也能有师父。”不过却也对他一身绝世功夫感到好奇，“你们师父又是谁？”
　　“这个......我想等阿魄自己告诉你也不迟。”沈骁如温柔笑笑，忽然那眼珠子看着邱灵赋身后一滞，笑道，“人来了，你不如去问他。”
　　阿魄的身影就在无边夜色里出现，邱灵赋从这看去，那人疾驰而来的样子，好像是在不顾一切竭力靠近自己。
　　风把他的发吹得凌乱，好像这人就是天生在风里闯檐上走的。天底下穿梭，自在无忧。
　　阿魄远远地就看到这里的打斗的残败痕迹，虽看到两人在此交谈无事，却还是奋力追了过来。邱灵赋怕疼，要是伤了，沈骁如一定会带他去看医，沈骁如也不是不会照顾自己的人，他们俩该都是安好的。
　　可到了身边，阿魄还是又不放心地打量打量两人，久久才到：“没事就好。”
　　阿魄风尘仆仆，额上还挂着汗，似乎这追得不太容易，发现邱灵赋正朝他看来，还回了一个笑。
　　可邱灵赋眼一转，又别过头来，不看他。
　　这好似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干扰到的笑容，邱灵赋觉得自己似乎无论对此作何反应，都是处于下风的那个。
　　他那么任意妄为，从不会让自己处于下风。
　　阿魄又和往常一般，凑得近了一些，在邱灵赋耳边低声道：“耍脾气。”
　　邱灵赋不易察觉地把自己身子与他拉开大了一些，但听他这么一说，邱灵赋倒是真觉得自己若不理他，那边是真的幼稚可笑。
　　“阿魄，这小少爷方才要问咱们师父，你看你要不要说。”沈骁如在一旁看着邱灵赋的模样，倒也觉得有些意思。
　　“你要问我师父？”阿魄挑了挑眉毛，对邱灵赋道，“你要问我的事，就来问我。”
　　“那人你追上了吗？”邱灵赋开口，问的却是这个。
　　阿魄却摇摇头。
　　邱灵赋惊讶：“你没追上？”
　　“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能追上？”阿魄笑道。
　　“她这么个老妇人......”阿魄这样的功夫，也追不上？
　　“不知是有人相助还是她隐藏极深，我没追上。”这老妇人确实也让阿魄百思不得其解，“我从那湘水楼出来她便无了踪迹。”
　　沈骁如推测：“会不会和那些黑衣人是一伙的？”
　　邱灵赋道：“或许是。”
　　阿魄看邱灵赋那副苦思冥想的模样，知道他脑筋好使，便问道：“你又怎么知道？”
　　“他们见识过我武功，知道那六人能擒我。要么是你，要么是湘水宫。”邱灵赋道。
　　阿魄一听便猜着了，方才与那些人搏斗，邱灵赋的嘴肯定没停着，又是冒着危险套出了什么话来，才得出了这番结论。
　　这人真是为了逞强，不管不顾自己的安危。
　　阿魄却暂时没去指责他不顾危险，只玩味道：“那又怎么不怀疑我？湘水宫的人可不知道那晚的人是你。”
　　“你要擒我，亲自来擒可比他们几个要快。”这道理邱灵赋还是想得通的。
　　“要是我想擒你，可又不愿意与你撕破脸皮呢？”
　　不知阿魄为什么偏要把自己抹黑，邱灵赋听了却觉得荒谬可笑：“你已经与我撕破脸皮了。”
　　阿魄笑笑，只有他知道这倒是自己的真心话——把他擒住，擒到自己手心里，擒到自己怀里，擒到自己心眼里。
　　牢牢地擒住，再装傻充愣，扮一个好人，让邱灵赋依旧愿意与他这般相处。
　　不过这样一想，心中便足够满足。
　　但阿魄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这么做。

　　回到客栈，邱小石急急窜来，把邱灵赋左看右看了一番，看着安然无事，这才放心。
　　邱灵赋让邱小石又办了两间房来，邱小石丈二摸不着脑袋，却还是依着他照做了。回邱灵赋房里一看，吓了一跳，这房里怎么又多了一位姑娘。
　　想来也是江湖侠女，会点飞檐走壁也没什么，该是从那窗户进来的，这种事，自己可见过邱灵赋做过无数次。
　　沈骁如与邱小石打了招呼，小石也小心翼翼道了声：“你好。”
　　邱灵赋大笑：“邱小石，你这样小心干什么？沈骁如又不会把你吃了。”
　　邱小石瞪他一眼，便滴溜溜坐到一旁。
　　那阿魄的功夫，自己也听含嫣说过，已经是觉得这人所达到的造诣离自己太远，现在邱灵赋身边又多了个女侠——好像这一路上许多人能够给邱灵赋帮上忙，已经用不上自己了。
　　邱小石看阿魄沈骁如邱灵赋三人，好像那边是另一个世界似的。
　　“小石，你坐那么远干嘛？你坐近一点。”邱灵赋道。
　　邱小石把椅子搬得进了一些，还以为邱灵赋要吩咐什么。邱灵赋却道：“小石，你那朋友，还在湘水楼么？”
　　“谁？李烨么？”小石搞不清楚。
　　“嗯，像是这个名字。”邱灵赋都快把人名字给忘了。
　　“李烨，他说过几日离开花田，现在大概是还在的。”
　　“这花田就这么点地方，他在这干什么，就是吃喝玩乐么？”邱灵赋又问。
　　“他说这有朋友，便在花田多住几日。”邱小石觉得不对劲，这邱灵赋沈骁如阿魄就这么看着他，好像是审视自己一般，“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阿魄道：“邱小石，今晚邱灵赋遇到了一伙人欲把他带走，看他们这举动，推测有人知道了邱灵赋与邱心素的关系。就问问你有没有与那李烨透露了.....”
　　“胡说！他可不是这种人，我也没与他说过什么，许诸葛交代的，我可都记得呢！”阿魄的话让邱小石心中顿生怨愤，登时满脸涨红，“你们不要瞎猜测，要是怀疑错了好人，这让我怎么再面对李兄。”
　　“小石，你冷静一点。没有就是没有，你别担心。我倒不管有没有怀疑错人，可阿魄一定不愿会让我滥杀无辜，毕竟是义薄云天心品刚正的大侠，这境界我可到不了。”邱灵赋一句话话一转，便冲着阿魄冷嘲热讽，在场的都听得清楚。
　　阿魄却只能从这冷嘲热讽中听出自己想听的：“你的夸赞，我一个字一个字全收下了。”
　　邱灵赋回头看，本是要奚落地撇他一眼，可阿魄这样笑着，目光从那鬓间凌乱的发丝中透了过来，竟好看得心惊。邱灵赋不由得怔忪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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