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上)

作者:酒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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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乞丐(三)


      睡了三天,吃了三副药和一块半香甜的绿豆糕,果然像邱小石预料那般好了。
      这三天邱灵赋一次也没有往楼下望去。那日邱小石买了东西上来,看到邱灵赋仅仅穿着单薄的一件衣服,就坐在大开的窗前。那天邱灵赋少了脸上常有的或笑或悲的挤眉弄眼,整个人发色肤色本就淡,现在生了病看起来更是憔悴苍白。静下来,与邱心素又更相似了几分。
      邱小石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后来也不准再开。
      也就今天,邱小石才打开窗来,让外边的新鲜空气进来让人精神精神。这两天邱灵赋躺在被窝里想了千百种法子要去折腾那乞丐,可这会儿往下望去,却看不到那道看似淡然的身影。
      去哪了?
      邱灵赋猜这人也许是发现自己识破了他的跟随,知难而退,或者去茅房了被狗儿咬了出意外了······这人也许饿死了也不一定,这时候再施舍他吃的,他也是再得意不起来的。
      两人准备接着上路,邱小石收拾着行李,看到邱灵赋病好了就趴在窗户边上,不由得愠怒道:“看什么呢!还不快来收拾,我们可是落下了几天的路,再不赶快一点,可就赶不及了。明天在路上你肯定还得玩。”
      邱灵赋回头“嘘”了一声,把窗户吱呀一声迅速地牢牢关上了,马上把窗前的椅子推开,空出一片地。又飞快从包裹里取出十余枚尖锐的稀奇石子,哗啦啦撒在地上。
      邱小石一看邱灵赋那认真的神情,便知邱灵赋又要捉弄人,但奇怪的是——这架势明明是要对破窗而入的人作恶,可这些石子却是撒在两侧,中间空落落好大一片地。也不知邱灵赋有何居心。
      邱小石身子骨差,从小没有习武的天赋,和邱灵赋在小姐的指导下一同习武,却也只能当健身的拳法一般折腾。而邱灵赋倒是自邱心素处传承了天生的感官敏锐,此时这般戒备与捉弄,肯定是确定有人要来!
      这石子才刚落地,那噼里弹跳声还在耳边,窗外一阵声响,纸糊的窗被一道身影撑开,便见有人从窗外一跃而入,衣袂浮动之间,已是落地如雁。
      但这人落地也落得奇怪,邱小石定睛一看,居然真的如邱灵赋所料,落了地还要别扭往旁边一侧,本是飘逸的腿法,拐着心思绕了个弯,却硬生生踩到了邱灵赋布下的“奇石阵”,疼的一趔趄,好端端的翩翩公子差点摔个狗啃泥。
      邱小石定睛一看,眼睛一亮,激动唤着那人道:“许诸葛!”
      那人估摸二十出头,头系纶巾生得斯文儒雅,唇色极淡,仿佛脸上仅有瓷色与墨色,像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

      许碧川这个名字仿佛是十年前横空出世的,那时他方才十五,便机缘巧合下点拨了几名正焦头烂额的知府,破了几门难以下手的血案,至此闻名江湖,成了说书人们口中最炙热的人物。当时人人都说,这样稀有的才子应该入仕,当个青史留名的父母官才是,可传闻他拒绝了朝廷相邀,少年才子说了一句“我为江湖人”,流传至今,被人津津乐道。
      而据闻江湖文才汇集的书阁也曾向许碧川发了函请,许碧川却至今未有回应,目前仍是江湖闲散人,行踪难测。这拒绝的缘由让人遐想万分,在当年就已经被茶楼饭馆的说书的猜烂了。有的猜测许碧川早已有东家,有的猜测许碧川早被书阁招揽但并未张扬,有的猜测许碧川与那位神秘的书阁掌门有隙。
      第一种猜测倒是对的,只是无人猜得出,这位少年才子的东家,竟然是天下女儿第一大派的花雨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门内全为女弟子之时,却未曾想过有男儿为花雨叶之门内师爷。
      许碧川属花雨叶的身份,极少有人知晓,就是花雨叶门内女弟子,除了掌门护法,其他的也不见得知了一二。
      知道的人两只手都能数出来。其中就包括邱灵赋、邱小石和邱心素。

      这才华天下敬仰的许诸葛,看着地上仅撒两边的鲜艳石子,一切却已经了然于胸,不由得苦笑。谁捉弄人会把石子往两边撒?也就邱灵赋可鬼得很,他知道自己早就提防着他的把戏,现在正好借着这份提防狠咬一口呢。
      而此时的罪魁祸首邱灵赋在一旁倒是开心得几乎不能自已,拍手大笑,心里解气道:“许碧川,上次我离开花雨叶你把你掌门送我的玉换走,我还记得呢!看到玉没了,我还伤心了好几天。”
      你伤心这是好事,要是你开心了,这还了得?许碧川无奈,那玉可是孙倾红的心头宝贝,却被邱灵赋盯上了顺在了口袋中。做掌门的倒是会甩手,让他想个主意换回来,自己却在幕后不管不问了。这样邱灵赋要是记恨下来,也是记恨他这个出谋划策的师爷罢了。
      许碧川三番五次被邱灵赋捉弄,但他脾性好,还能忍着不动怒,虽恨邱灵赋的捉弄,却也只把他当小孩子的玩笑,只是放了狠话:“我应该和掌门请示,邱灵赋这样的顽劣的,病了就病了,死在路上最好,省的来花雨叶浪费粮食。”
      “我每次去花雨叶基本都是含嫣做的饭。这些粮食在做出来的时候,不是已经浪费了吗?”邱灵赋道。
      ......也对,含嫣做的饭却是还是有许多进步的余地的。料是忠于花雨叶的许碧川,也不禁在心中认同道。
      许碧川一拍邱灵赋的脑袋:“看你这么有精神,倒一点也不像担心你娘的去向。”
      邱灵赋转悠的眼睛定在了许碧川脸上:“你知道?”
      “知道什么?”许碧川展开折扇,睨着他。这会儿心里充盈了一股底气,邱灵赋想要知道自己母亲的线索,还得求他。他虽然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但看不知天高地厚的邱灵赋受挫,心里还是相当愉快的。
      邱灵赋却没有低声下气,只是摇头晃脑悠哉道:“我娘当年也是花雨叶的人,你们要是不帮我,我就把花雨叶的笑话一件一件说给说书的先生们,还要把花雨叶的花全部做成鲜花饼,花雨叶的鸟全部烤了吃。”
      许碧川轻咳一声,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和邱灵赋怄气,这人鬼灵精怪,说的东西再像玩笑也可能是真的,认真的就一定是玩笑。说到最后,还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他只好无奈道:“穷尽花雨叶所能,仅能发现线索一二。”
      邱灵赋笑了:“够了!笑话就不说给说书的伙计了,但是花还是要做成饼的,鸟也得烤了。”
      许碧川看着邱灵赋眉开眼笑,竟有一丝心酸涌上心头。邱灵赋的容貌已经略有邱心素那股韵道,可表情神态却依旧稚气未脱,悲喜尽露,他本可以如邱心素所愿一辈子这样消遣,现在却也因为邱心素,要开始学沉香寻三圣母了。
      许碧川既然能成为一门之中重担在身的师爷,就绝对不是一个十成的善人。十成的善人一定会竭力劝阻邱灵赋放弃寻找邱心素,借以为他担心把这孩子关起来,管他吵闹抗拒,关到他没了脾气为止。但他是江湖人,江湖人江湖游心,邱灵赋要线索,他作为友人和长辈就会力所能及地给,不会管这些消息对邱灵赋是打击还是喜讯。
      “可是你别高兴得太早。不知为何,近来江湖上竟有说书的口中传出邱心素失踪之事,更有人传出了与花雨叶有关。”许碧川说道,又看到了邱灵赋满不在乎的笑眼,骨节扣了扣桌子,发出两声清脆的响声,让他认真一点,他侃道,“一个说书的疯子,名叫饭酒老儿,还小有名气,你肯定知道。这人说话颠三倒四,真真假假,似是而非。”
      谁人不知淮京的江海楼闻名天下有三,一是镇店之宝杨大厨的菜,二是一把声动天下的古琴痴语,三便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说书人饭酒老儿。
      这饭酒老儿口中说的故事稀奇古怪,荒唐可笑,但有半只脚踏进江湖的人,曾经拿他说的事去核问,竟然发现这饭酒老儿说的一些事居然不假!
      比如他三年前初来江海楼曾信誓旦旦说道,紫霄德高望重的广元道长,其实死于用素斋时被噎住。
      满堂听客哄堂大笑,还在想着江海楼去哪弄来这么一个老顽童来给大家逗乐,自毁招牌。有多事的真跑去问了江海楼掌柜薛其,掌柜却只是面带微笑说道:“若是真的大家便知了武林趣闻一件,若是假的大家笑口常开也无妨。”便不再回答。
      因为这事听着荒唐至极,反而传的更广,有消息脉络广的真跑去问了紫霄弟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弟子口不遮拦真抖露了出去,说这饭酒老儿说的却是八-九不离十。
      正当听客们大吃一惊,准备要对这老顽童刮目相看时,又拿了饭酒老儿所说的另外几件事去核实,却是半数为真半数为假。
      这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久了大家便知这饭酒老儿的风格便如此,他说的玩意,夸张有趣,却、真假难辨。你要信了,那就是荒唐的真事,不信,那就当是他故意的嘲弄。大多数听客当笑话听,可又有许多人想从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里淘出点真料。
      也有人曾猜想他的身份,也有闲得无聊的江湖人特地来看,却对这说书的老头江湖上是陌生得很,说是从未见过,而江海楼掌柜却神秘遮掩不予透露。而他的身份,也成了除他以外的说书人一本畅言的谈资。
      饭酒老儿说得再多,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江湖事罢了,从未让许诸葛过分留意过。可邱心素失踪之事知晓者不多,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许碧川深思熟虑,可不会把它当做是一个无端的巧合。
      邱心素别说失踪了,就是老死病死,都不应该有外人知道。
      江湖都言,前花雨叶两大护法之一的邱心素与另一护法孙巧娘不合,在孙巧娘即位花雨叶掌门之后,便自立门户,创了一门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素心派。
      大家可惜着当年绝艳江湖的雪焰双姝分道扬镳,其实不知这红极一时的“素心派”,竟是为让邱心素等三人大隐于市的一个堂而皇之的掩护罢了。
      殊不知素心派的“声名远播”还是花雨叶暗地推波助澜。
      人人以为与花雨叶决裂的邱心素,每年还会带着邱灵赋和邱小石不辞千里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花雨叶,住下足足半月,此等情谊与知交,与那决裂一说也是天差地别。而邱心素失踪得离奇,除了邱灵赋邱小石和花雨叶数人以外,要说能得知消息的,恐怕只有知其行踪或是失踪缘由的人了。
      而饭酒老儿将邱心素的失踪指向花雨叶,却更加耐人寻味。
      这其中暗里弯弯道道的缘由,也不知道邱灵赋清不清楚,但邱小石却是听得紧张兮兮:“小少爷,你喜欢跑出去听说书,你会不会没事跑去淮京,去听那老头胡说八道呢?然后把小姐消失......或者是小姐在淮安的消息,给告诉他了!”
      邱灵赋一双眼一瞪,凶得很:“我倒也想坐个马车找机会去听一听这老头说书,瞧瞧和咱们淮安的邓三有什么不同?可是我何曾离开过淮安?”
      “好了,具体我们还是回花雨叶,与掌门一同商讨吧,在此讨论不出个结果,还得小心入人耳目。”许碧川无奈笑道,他可不相信从邱灵赋嘴中能说出什么信息来。
      邱灵赋听到“掌门”二字,又急切问起自己的老朋友:“小红最近还好吧?”
      许碧川不知应该因为一句“小红”为掌门辩驳,还应该为邱灵赋的难得的问好惊讶一番。
      他顿了一下,才艰难道:“邱小少爷不在花雨叶,掌门过得自然非常好。”

      邱灵赋和邱小石两人东西拿的不多,收拾片刻便收拾干净,而许碧川早已吩咐伙计准备好马车。这店里的伙计看房里多出一个人居然见怪不怪,连声应道便下楼准备去了。
      原来这邱灵赋邱小石一路走来,也是承了花雨叶暗底下照料。所住之地都是花雨叶门下不曾对外公开的暗点,每年邱心素带着邱灵赋邱小石回花雨叶一路也是在这些地方暂住。客栈里这些线头伙计们,虽不知道这三人为何人,但上头安排的事自然也是不敢多问,服从便是。

      三人收拾好便下楼,准备吃午饭便赶路。
      邱灵赋大病初愈,气色却已经很好,心里想着全是香甜的糖糕米花烧鸡醋鱼,走下楼时面上都还笑意浅浅。对于他来说,在一间房里呆个三天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像一只即将挣开牢笼飞走的小鸟,心里快活又轻盈,浑身是力气,仿佛世界上还有无穷的玩乐等着自己。
      可这下楼的阶梯还没走完,邱灵赋步履却忽地缓了下来,眼珠子紧紧盯着这客栈中的一处。
      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正在桌前狼吞虎咽,大口吃着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一只手抓着那啃了一半的饼子,一手还捧着碗中一点点粥汤,吃一口喝一口,似是饿了好几天的狼终于看见了食物。
      与其说像因为饿坏了而发疯的狼,还不如说像一条落魄的狗。对于乞丐来说,饿死才是常事,能像这样得到别人恩舍大口吃饭,那便是一条命又活了下来。
      人在饿到只剩下本能的时候,哪里会去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呢?这人将桌上能看到最后一点的食物全都塞进嘴里,端起最后一点冷了的馄饨汤正要喝,便对上邱灵赋毫不避讳的目光,他黑白分明的眼闪烁了片刻,便接着把汤送了下去,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搭在桌子上那不离身的竹帽上。
      邱灵赋对此场景几乎毫无触动。
      甚至忽然快意起来,大笑着这乞丐饥不择食的狼狈模样,真像一只本性毕露的兽。他的愉悦,甚至已经真正地从琥珀一般流光溢彩的眼睛里流露出来。方才那乞丐的一眼,已经让他意识到这饥不择食的兽便是那跟踪自己许久的乞丐。
      他的快乐挂在脸上,永远那么耀眼又毫无良心:这个嚣张的家伙,前几天可还是装模做样,即使一无所有还要那般咄咄逼人。他不见了,不是知难而退,不是去谋划如何对付自己,而是在这里风度全无地将别人丢弃的食物渣滓照单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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