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上)

作者:酒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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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域(十六)


      戌时,黄昏,万物惺忪。
      天一黑便能显现这座城的热闹,四处张灯结彩酒色笙歌,整个街市都被浸在酒里。可今夜人群都往一处挤去——再热闹,哪里比得上紫湘楼。
      此时紫湘楼四处香烟飘渺,声色欢歌,来客全一簇一簇拥着,分别落座在不同的位置,彼此之间都是不冷不热的问候。
      楼中有一处屏风,内有佳人在垂纱之后琵琶古琴仙音袅袅,为宾客助兴。茶水点心被不断送上,但来人之间却是寥寥无话。领头的几位神色肃穆,这手下的弟子便不敢多言,只是年轻好欲,时不时会朝那纱中美人投去几眼。
      这时候有人声音高一些便会被整座楼听到:“丁宫主,你这急急忙忙开这茶会,也太不厚道。有人今日就要前往花雨叶的,这不,听你这一邀请,行程都得搁后一天。”
      说话的怪声怪气,是鬼影盟的蒋平沙。
      鬼影盟属□□,培养刺客杀手不计其数,要在平时是和这些白道的人打不上半点交道的,可紫域也算是个神奇的地方,□□白道也能暂时和平共处互不相干起来。
      鬼影盟这等暗里勾当的帮会,自然不会受到花雨叶之邀,他所指的不过是着在场的其他宾客罢了。
      丁宫主平时就是半个商人,何曾站在这么近的位置与鬼影盟的盟主说过话,一看那蒋平沙凶神恶煞,可怖刀疤蜈蚣似的爬了半张脸,眼睛阴沉沉似总透露这杀意,登时心就缩了一下。
      即使是商行里摸爬滚打的丁奢,遇上这人,说话也不利索了:“我不是怕——怕各位赶着去花雨叶,湘水宫邀不来吗?这趁着各位来到紫域,一同喝个茶,蒋盟主来了也热闹——这不好么?”
      这鬼影盟他可没去邀,可总有不请自来的主,他不过小小一个湘水宫之主,要拦也拦不住。
      陈巍看不下去,插了一句:“蒋盟主来这干什么?我看丁宫主可没邀请你吧?”
      蒋平沙大笑:“这紫湘楼开在这,我来喝茶还不成?”
      陈巍冷冷道:“我看你是惦记着白家那下落不明的钱财吧?”
      这陈巍说话可从来口无遮拦,他这么一提起“白家”,在座的所有人皆明着暗着看向他。
      蒋平沙却毫不掩饰,身为□□之人,自然是豺狼之心从不掩饰:“不然呢?看陈盟主这样淡定,难不成这宝物当年都被你们六派瓜分了不成?”
      江湖上许多流言,其中一个就是这当年铲平白家的六派见钱眼开,被白家金山银山诱惑,便对外称未能寻到白家宝物。可这谣言不经推敲,因为这六派在与白家一战后若有钱财,多多少少会败露些马脚,且各门各派很难拧成一条绳,这拿了这么笔钱财,很容易因分赃不均产生冲突。
      可这六派安安静静十几年,却从未有人发现有什么把柄,各派之间在当年之后也是极少往来。
      现在蒋平沙把这提出来,不过是卑鄙无耻想要给陈巍添一点堵罢了。
      陈巍还未有什么动作,那边焰云庄的烈老鬼首先不满了:“蒋平沙,你这一张口便是污蔑了六个门派,是要与六个门派为敌吗?”
      当年歼灭白家的六派分别是孔雀滨、青山盟、蛊地、焰云庄、楼山派、溯元宗,焰云庄就是其中之一,这烈老鬼听了那话自然不乐意。
      青山盟和焰云庄、溯元宗以及蛊地都有人到场,楼山派掌门吴为道与孔雀滨段惊蛰,前几日已经前往花雨叶
      除此之外,渔舟寨翁一苇与佛门的渡德大师也在此。
      还有似乎总是闲来无事的许诸葛,这会儿又是散步路过,也进来喝了半壶茶。
      可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满座的人,恐怕连那渡德也不是来喝茶的吧?
      渡德摸着那拂尘似得的斑白胡子,他早就看出了这满座气氛的异样,道了一句佛号。如嘈杂中一声清音,混沌中一声雄厚低沉的闷鼓。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他为那仍旧不知冤否的白家叹了一句,又不疾不徐对丁宫主道,“此次茶会,是为何事,还向丁宫主请教来。”
      佛门的住持渡尘方丈极少出远门,此次其师弟渡德大师去花雨叶也不过是顺道。他对江湖之事不闻不问已久,可白家之事当时轰动一时,谁又不知。
      蛊地的教主阿骨姑娘年纪轻轻,却已娇媚可人,天真灵气。可年方不过十四,还不太懂事,东看西看,插不上嘴。
      但身边的女祭司月珠,却早就看不惯丁宫主那畏畏缩缩欲言又止的模样了,豪气道:“丁宫主,白家那大难不死的下人在你也住了好几日,你也别用他拿捏着我们。当初之事我蛊地也有参与,未发现那白家罪证至今也是耿耿于怀。不如让那人出来说个痛快,要是真把白家冤杀了,我蛊地定要负荆请罪的!”
      这月珠平日里一副冰冷冷的模样,说起话来总带着一份蛊地的傲气,可翁一苇听着只冷笑:“请罪?请什么罪?把白家的冤魂从地下拽出来磕头,还是你们下去找阎王领罪?”
      月珠直视他,口中斩斩道:“厚葬冤骨,以血祭魂。我蛊地弟子,每人每年祭出罪血三杯,以求冤魂按安息。”
      那阿骨姑娘听着月珠说话,伶俐地也知道要站出来说一句,年纪虽轻,却也脆脆道:“我愿代蛊地领罪服蛊,受十年蚀心之苦。”肤如凝脂才露天香的小姑娘神色坚定。
      翁一苇听了还是一哼,可一声却从喉咙中逸出哀哀的悲痛来。若白家真的含冤,这蛊地连这黄毛丫头都自愿承罪,也算诚恳,实在让翁一苇无法再死死紧逼。可再彻底的认罪,也挽回不了这逝去的人。
      而这害死白家的又和这阿骨小姑娘什么关系?白家被歼灭之事她还未出生,她受这罪也不过是无辜地多此一举。
      溯元宗薛昆是出家人,听了也是心神惘然,叹了口气也道:“贫道也愿受上天之罚。”
      那烈老鬼听这两派表了态,不禁气道:“这白家是否冤屈还不知呢,你们一个个在这认什么罪?没准这白家犯了滔天大罪,瞒天过海,看你们在这一个个认罪的模样,在地下也要笑出声。”
      “认什么罪竟然没我的热闹?”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从这气氛紧闷的紫湘楼中听来如同天外仙音,紧张的气氛一驱而散,众人不禁朝那方向看去。
      在一旁默默喝着茶的许碧川抬起头一愣,与那来人悄悄对视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继续盯着茶杯里的茶叶来。
      终于赶到了。
      步履飘香,粉黛玉貌,唇间点绛。好似仙女下凡来。三五个轻盈如烟的女子立在门外,看去之人不由得心神恍然。
      为首的女子粉衣逸逸,两根利落油亮的长辫子披在两侧显干净爽朗,如一枝娇俏明媚的雪中梅。
      “含嫣姑娘。”丁宫主热情相迎,“不知含嫣姑娘从花雨叶来紫域,开这茶会未请姑娘,真是失敬失敬。”
      几位掌门也不冷不热问候了起来,可都暗暗觉得棘手:按理来说这花雨叶现在正忙着准备花朝会,怎么也有空来凑热闹了?
      含嫣一双杏眼放在丁宫主身上:“怪不得我花雨叶这么多客人都没到,原来是跑你这潇洒来了。”
      丁宫主道哪里哪里,只不过是茶会小聚。
      含嫣与那丁宫主说了几句,又去与众人说话:“这花朝会几日后便开始了,你们在这认的是什么罪?我也想知道,介意我凑个热闹么诸位?”
      含嫣问得爽朗,这叫众人如何回答?自然是不介意不介意。

      “她怎么来了?”
      阿魄邱灵赋两人此时就在二楼这百花屏风之下,虽看不见人影,但邱灵赋光听声音便知道那是谁。
      这紫湘楼建得气势雄浑,每层楼都修建得宽敞,又是屏栏交错,藏身之地只多不少。经这阿魄才一点拨,邱灵赋便举一反三发现了好几处安全藏身窃听之处。
      花雨叶左护法含嫣,他倒是知道。
      阿魄看了邱灵赋一眼,眼睛却不由得往邱灵赋那领口瞥去,眼神微闪。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像是不怎么合身。
      阿魄顿了顿,又回过头来。
      那白衣领口上,精致细密绣着玉兰绣纹。邱灵赋说是嫌在泥里滚了一天,身上的衣服脏了,便回那如意楼换了一件。
      这飘纱似的纯白衣衫甚少见这人穿过,他爱穿的都是素灰纹路装点的锦衣。但这衣服他穿上着实好看,好似月中仙,飘渺素洁如雾似幻。
      可此时再一看,却看到那玉兰绣花,这......莫不是女裙么?
      阿魄却只字未提,当做全然不知晓的模样。
      丁奢在下边遮遮掩掩拖着时间,阿魄听着听着心中却早就不知飘到了哪里。久了才对邱灵赋道:“我们去紫湘楼后院看看。”
      “好。”邱灵赋笑道。

      这紫湘楼里装饰得富丽堂皇,可这后院竟是黑灯瞎火,仅有几盏昏昏的灯光在风里摇曳。
      一人在东屋的厅堂战战兢兢:“这......一会儿真的要我前去不成。”
      一旁的人安慰道:“没事,在座的都是名声在外的武林高手,不会有人对你怎么样的。”
      他又道:“我现在出去?”
      “你先等等,就照丁宫主说的那般去做就好。”那人又朝里边喊道,“裘婶!裘婶!”
      “来了!”一个做饭的白发老妪赶来,抬着老眼,“什么事啊?”
      那人吩咐道:“你给换一壶茶,这茶都凉了......哎!算了!拿壶酒来吧,给这小哥压压惊,没见过世面的,自然有些腿软。快快快利索点!”
      老妪应道:“哎哎,马上马上好。”说着看了一眼那紧张得嘴唇发白的男人,转身便要去取酒。
      就在这时,天上降下哗哗响动,在座几人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白绸倾覆而下,好似那死人的灵幡!慌神之间还能依稀听见刀剑朔朔之声,却未见人影。那叫换酒的弟子大喊一声“邱心素”,便拔剑而去,向前一削意欲砍断那屏障似得白绸。
      这三个字似乎触怒了来人,白绸似活了一般往两侧分开,一位出尘修长的人便出现在眼前,眉眼清冽有如天人之色。
      还没等那拔剑弟子张嘴再说话,刀光一闪,一把软剑横过,那人喉间便喷出一股浓血,两眼瞪圆,瞳孔中还映着眼前神色阴狠的美人,僵硬倒地。
      白绸纷纷落下,在地上如同素洁的雪一般。
      那刚走不远的裘婶看了这一切,大惊失色,慌里慌张,端着小步匆匆走了。
      邱灵赋意欲去追,阿魄却把他拦住了:“算了。”
      邱灵赋依旧盯着那老妪的背影,就在此时那老妪匆忙逃走间不忘回头一看,两人便在空中对上了眼。
      那老妪眼中露出了怪异的神色。
      邱灵赋一愣,正欲上前追去,可身后一阵脆响,回头一看,那白家下人正欲趁机逃走。
      逃得再快哪有阿魄的伸手快,顷刻之间阿魄便到了那人跟前,率先把那人擒住,狠声道:“你是白家下人?白家当年怎么招致大祸的,说!”
      邱灵赋一把软剑也架在他脖子上:“湘水宫和你有何勾当!”狠戾之色从眼中溢出。
      那人害怕得腿都软了,下唇颤抖似乎快要哭出来。阿魄眼里忽然一惊,伸手把那人下巴一卸——可为时已晚,谁料到那白家下人十几年前从那鬼门关走过,有万般活下去的理由,怎么会在被人挟持之时服毒自尽呢?
      阿魄一松手,那人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口里白沫吐出,两眼翻白,浑身抽搐只不过一会儿便倒地不省人事。
      邱灵赋一探鼻息,那人已经一命呜呼。
      邱灵赋看那人自尽,内心暴虐着怨恨起来,手中软剑一动,数十道伤痕便发泄在了那人身上。要不是阿魄阻止,恐怕那人的尸体就要面目全非了。
      “他是白家下人么?”邱灵赋仰起脖子问阿魄。
      阿魄回应他的眼神有些古怪:“我不知。”
      邱灵赋嘴角边勾起嘲讽:“你不是白家的么?你不知道谁知道?阿魄啊阿魄,你是白家什么人?”
      冰冷尖锐的指责,让阿魄不由得僵在原地。可他一缓,又释然了,嘴边一弯,好似阔达洒脱的云中月。
      这名字,不是自己要告诉他的吗,自己在怕什么?
      这般聪明的人,该是早料到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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