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上)

作者:酒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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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域(十五)


      像是尘封的书册被人一点点抹开遮掩的厚尘,那些尘垢一点点消散在水里,等整张脸完全露出来,邱灵赋的目光才从自己的指尖转向阿魄。
      隔着水色的朦胧,他看到眼前的人正是白齿青眉的翩翩少年,唇角才脱秀致,眉间已锐气含英。少年的清爽潇洒与凛凛侠士的英气,在这人身上何以融合得如此恰到好处?
      要不是那含笑的目光让邱灵赋过目难忘,邱灵赋绝认不出这便是那蓬头垢面的乞儿。
      此时这阿魄看似被邱灵赋欺压在水下,可依旧一身英气难掩,不容邱灵赋小觑。正在邱灵赋那双琉璃一般的眼里愕然还未掩去,一只有力的手却又霸道擒住他的手来——邱灵赋的手还未放开阿魄的脸,这实在是不该犯下的疏忽。
      水里毫无支撑之处,邱灵赋不过一时不慎,阿魄便轻易把他扯近自己。接着邱灵赋精致的下巴被阿魄捏住,牙一软,那双紧闭抿成坚韧的线条的嘴便微微张开。
      直到那阿魄的眉眼也在面前被放大,唇间有温暖把水中凉气带去,邱灵赋还迟钝地看着阿魄的眼睛,不知发生何事。阿魄本想轻轻一吻便放过他,可邱灵赋这毫无防备的神情,让阿魄又贪心地舌-头伸出,狼兽似的,朝那唇上一舔。那无意识微张的唇,还让他尝到了一瞬那口中柔软的甜蜜。
      那柔软又麻痒的触感终于让邱灵赋惊醒了过来,邱灵赋心里一跳,又呛了水,但手中却已经忙着使出浑身解数推开那人,两人在水里飘摇的头发像惊扰的鱼儿一般猛地分开。跃出水面之前,邱灵赋还看到阿魄嘴边的笑。
      邱灵赋浮出水面,胸腔中的空气已经完全耗尽似得,他大口呼吸着,慌不择路朝岸边游去,手中还残留着方才推开那人时他胸-前肌肉的触感。
      心中难得地羞愤又狼狈,这两种陌生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心乱如麻。
      逃也似得上了岸,浑身湿淋淋的,原本干爽的衣服贴在身上,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你们帮邱小哥哥生个火把衣服烤一烤,待会阿魄哥哥捉鱼给你们吃。”湖里的人大声喊道,岸边小孩也纷纷答应。
      邱灵赋气急败坏回过头,那水里的少年却掀起好看的唇,朝他朗朗一笑,若无其事般又潜到了水里不见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压抑住心里想要与一走了之的念头。
      心中只狠狠想到:这次定能把这叫花子整死。

      火早就架起,兹兹地燃烧着。
      邱灵赋身上的衣服才干了一半,这阿魄就已经一口气捉了九尾鱼,还都顶大的。
      捉好了一条便扔上岸,每次都恰好落在邱灵赋坐下后长拖地的衣袖上,邱灵赋侧头斜视,也懒得理,冷眼一甩袖,那鱼就一跳一跳跳到了土里。
      阿魄看他没兴致,也不在乎,自己又闷头扎进水里继续忙碌,倒是快活。
      那鱼被邱灵赋晾在了地上,一八-九岁的小孩却把它捡了起来,一双小手捧着那鱼走到一块石板上,手中拿着一块锋利的石头,熟能生巧地把鱼杀了。
      又用一根干净的木棍把鱼串起,架在那火上有模有样。
      邱灵赋在一旁偷偷看着,别说这杀鱼烤鱼了,就是这生火自己也不会,还是小孩子自己生的。
      他悄悄靠近那有去杀鱼的孩子,仔细一看,竟然就是那叫阿泽的小孩。
      阿泽看邱灵赋靠近,冰冷着一张脸又挪得远了一些。
      “让我看看你这鱼是怎么杀的?那是什么?不好吃吗?你真浪费!”
      阿泽似乎有着与当下年龄不符的成熟,可毕竟是小孩,瞥了他一眼,对邱灵赋的白痴忍无可忍:“你吃鱼的时候吃内脏吗?”
      邱灵赋似有所悟,却又不要脸:“我不吃,但你们可以吃。”
      阿泽没理他,邱灵赋就在一旁看了那小孩忙碌许久。有时鱼太活,跳得满地都是,那孩子杀鱼吃力,邱灵赋也没有上前帮手的意思。

      那些大一些的孩子在水里玩着也捉到好几尾,等那鱼被捉得够了数,水下的人陆续上了岸。
      阿魄就坐在邱灵赋对面的火边,他身上未干的水珠,一滴滴像是凝结了阳光,亮闪闪的从起伏的肌肉滑下。碎发湿漉漉贴在他的脸上,那才脱青涩的眉目更是显得诱人。
      邱灵赋想起方才两人亲密的触碰,便低下头来不去看他,心里敏感地为了自己在水中无措而闷气。
      可没过多久,一股视线透过那燃烧的火焰朝自己看来,邱灵赋下意识回看,正好看到阿魄轻轻移开目光。他那额前头发还淌着水,眼睛低垂着,看着越烧越旺的柴火。
      邱灵赋回过头,懒得理那怪人。
      这里每个人都在帮着忙,只有邱灵赋一人坐着闲散无事,什么也不会。阿魄在对面,一边熟稔地用修长的手指转动着烤鱼,时不时抬头瞄对面那人一眼。等身上的水汽没了,再把衣服穿上。
      那热腾的火气把隔着火的人都映得模糊又飘渺,很难把对面看真切。

      这顿鱼吃得索然无味。
      那些小孩倒是欢喜,吃完咂咂嘴,还满脸意犹未尽。
      看得邱灵赋忍不住又尝尝,这鱼倒是肉软嫩口,可又没有盐油酱醋,吃起来什么味道也没有。邱灵赋吃的被抢走了,也不愿饿着自己,也不挑食,草草吃了几口。
      阿魄从那边站起,坐在他身边侧头看着他:“好吃吗?”
      “不好吃。”邱灵赋如实回答,屁股挪得远了一点,阿魄用这般面貌与自己说话,邱灵赋心底却觉得更危险。
      阿魄一把擒住他,看进邱灵赋警惕的眼睛,又促狭道:“怎么?不是说你要看看我,就得答应个条件的吗?亲一下不算是条件?”
      从这两人的姿势看来,阿魄分明是个登徒子。
      邱灵赋甩开他的手。
      “算就——算吧!”说着又蓦地深感自己遭到了羞-辱,特别是自己这话听着这般懦弱。
      又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在阿魄面前保留些自尊。他嘴上欠道:“是不是连去风月场的钱都没有?逮着个人就想试一试?”
      “你试过?”阿魄问得奇怪,但这一句却被邱灵赋视为挑衅。
      邱灵赋知道怎么扮看上去更像是真的,便只是轻蔑地给了阿魄一眼,让他从自己的眼里得到答案。又张开自己的双手,像是展示着自己的一身优势。
      他喜爱的素色锦衣低调贵气,精雕细琢的出尘容貌,凉薄又澄澈,还有那天真顽劣肆意的笑······通通搅和成了他身上的复杂而迷人的气质。
      “那当然。”
      他脸上夸张的自叹,不过是一句显而易见的戏言,却让阿魄心怀芥蒂。
      阿魄沉色盯了他好一会儿,一言不发。
      邱灵赋忍不住朝他看去,可阿魄却在此时莫名其妙站起转身走了。
      邱灵赋心中无端得意起来,好似终于常败的馁军赢了一筹,快乐得想要大笑。

      吃饱后便在这林子里与那帮讨厌的孩子玩耍,场场游戏都以邱灵赋的厚颜无耻获胜,
      阿魄在一旁树上闭目养神,似乎是昨夜未曾好眠,这么一躺便躺了一下午。
      时不时也开眼瞅瞅下面的人,看到在孩童中笑得狡诈的邱灵赋,又闭上眼继续养神。
      不知不觉天色便黑下来。
      将孩童们带回那陋巷中,邱灵赋才知这片陋巷西的屋子破旧败露其实只不过是障目的掩饰。
      这些屋子,漏雨的,歪斜的,破洞的,摇摇欲坠的......统统不过是假象。
      漏雨的屋内自有排水的沟道,歪斜的实际有暗梁支撑,那破洞的也有物品悄悄填充封实······只有摇摇欲坠的却真是摇摇欲坠。
      危楼自然有,不过是零星。
      结实能住人的,都铺满了干-爽的稻草,那便是睡觉安眠之处。
      浩浩荡荡回了陋巷,那天见到的女子沈骁如已经回来,在其中一间破屋子里熬好了香浓的米粥。
      沈骁如见到玩了一天-衣衫脏乱的邱灵赋,未免一愣,又嫣然一笑:“饭酒老儿......”
      邱灵赋听这话中有难掩的笑意,未免难堪了,没理她,眼睛却是看到了她手中莹泽润口的粥,吞了吞口水。
      开怀地玩了一天,又是饥肠辘辘。
      与阿魄一起匆匆吃了粥,便就要赶往湘水宫在紫域的据点紫湘楼。
      白家、邱心素、茶会、湘水宫......
      无从下手混沌中的江湖暗动,似乎就要因为湘水宫的莽撞露出破绽。
      而诱使他露出马脚的饭酒老儿,今夜也将收获他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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