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念

　　那年，白雪皑皑，你站的那么远，白衣与雪交融，眼角的温柔似要把我溺死，说出来的话语像是要将我的心狠狠敲碎。
　　你说，此生，我唯独不会爱你。

　　一
　　我无父无母，自小便与师傅一起。他教我走路，吃饭，穿衣，就像是父亲一般。
　　大了些，他便开始教我读书，习字，教我医术，教我练武。
　　师傅长得是极英俊的，毕竟我是这么觉着的。师傅爱笑，嘴角总是翘起一条弯弯的弧度，温暖的像冬天的太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师傅的感情开始变了质，且一发不可收拾。
　　十四岁那年，我遇见了那个人，那个人把我当闺女一样的宠着，就像小时候的你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会在我耳边对我说，阿拙，我喜欢你。
　　十五岁那年，你知道了他的存在。那一次，你的嘴角没了熟悉的笑容，阴沉的可怕。你说，杀了他。
　　你握着我的手把剑送进了他的身体里，暗红色的鲜血沾染了你送我的襦裙，闭上眼的那瞬间，他是笑的。
　　他的死并未让我难过，哪怕一点点，毕竟让我杀他的人，是你。
　　二
　　今年，我已经十六岁了。
　　腊月的早晨，屋外覆盖着白雪。师傅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我每日都要给师傅熬极苦的药，虽然是我不小心手抖多加了半两黄连。
　　“阿拙，药苦。”师傅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的看着我。手里的酸梅子递进他嘴里，他满意的砸了砸嘴巴，眼睛笑成了弯月牙。
　　我的名字叫阿拙，我问过师傅，为什么叫我阿拙？师傅说，因为我笨。
　　师傅的名字我是从来不敢叫的，晴晴，这个名字真是好听至极。
　　师傅望着窗外的红梅，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雾，“阿拙啊阿拙，我想去雪山。”
　　“可是师傅的身体，估计是爬不上去的。”唉，若真的要去，我约莫要背他了。
　　“那就背我罢。”师傅总是笑着，那笑好似能把寒冰都给融化。
　　他一笑，无论什么，我都是原意为他做的。
　　三
　　师傅的身子越来越不好，脸色白的吓人，每日咳的要死要活，却不爱吃那极苦的药。
　　“师傅，吃药了。”我端着药碗，看着床铺上的他，师傅越发嗜睡，都要叫不起了。
　　他迷茫的看着我，“阿拙，我想去雪山。”他眼睛无神的望着窗外的红梅，脸色苍白的像是死人一样。
　　“好，师傅乖乖喝药，我就带你去雪山。”我像当初师傅哄我一样，哄着师傅喝下极苦的药。喝完之后，我递上酸梅子，师傅却推开了我的手。
　　“不要酸梅子了，我想记住这苦味，记得深了，就不敢再生病了。”是啊，有些事，记得深了，就不敢再想了。
　　四
　　我背着他爬上了雪山，他望着皑皑白雪，笑的灿烂。“阿拙，去帮我寻些吃的，我饿了。”
　　“好。”我找到一处洞穴，很是避风。我将师傅安置在哪里，拿出虎皮给他披上御寒。然后跑出去寻找食物。
　　在归来时我已经满手鲜血，他远远的立着，对着我笑。“阿拙，我这辈子，唯独不能爱你啊。”手一抖，将刚刚猎来的野兔掉在雪地上，我仓皇捡起，狼狈着走到他身边。“师傅，你在说什么呐，阿拙笨，不懂。”
　　他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故人了。”那个故人，也叫阿拙吗？
　　五
　　如今我已经十七岁了，师傅的身子算是彻底废了。
　　他再也不能站起来了，每天坐在轮椅上晒着太阳，他像一潭初春的湖水，温暖且温柔。
　　“师傅，该喝药了。”我端着刚熬好的药汁，努力扯出一个自以为自然的微笑。
　　他没有伸手，只是闭着眼温柔的笑。“阿拙，你是知道的，我这身子，喝再多药也没用的。”我努力的笑，眼泪却抑制不住地往下掉。“师傅别胡说，喝了药，病就能好。”
　　他睁开眼，眸子里如同注入了一潭死水，无波无澜。他伸手打掉了我手里的瓷碗，漆黑的汤汁洒了一地。
　　我怔愣在原地，俯身去捡碗。
　　“阿拙，你还不懂么？”他摇头，嘴角依旧是那温柔的笑，我却觉得难看至极。
　　六
　　是啊，阿拙一直都不懂的。
　　每年的三月，师傅总要一个人撑着伞跑到远远的郊外，那里有一座墓，墓碑上没有姓名。
　　师傅总要带着一壶清酒，靠在无字碑旁自顾自的饮着。师傅是容易醉的，醉后就喜欢说胡话。
　　你那声哥哥嫂嫂喊的悲伤，竟落下泪来。
　　你嘴里念得那一声声阿拙，我也知那并不是我。
　　你承诺要照顾好年幼的侄女，一定是会做到的。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那墓里葬着师傅的兄嫂，葬着我从未见过的父母。
　　“阿拙，是我对不起你。”他抚着我的长发，而我趴在他的怀里，早已泣不成声。
　　七
　　他死了，我跪在他的墓前，整整三天。旁边，是我爹娘的墓。
　　十五岁那年，他教我亲手将剑刺进那人的胸膛。
　　十七岁这年，他握着我的手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
　　师傅你真残忍，教我杀了唯一爱我的人，又教我杀了唯一我爱的人。
　　我闭上眼，却依旧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阿拙还记得，那年你白衣盛雪，你说你唯独不会爱我，孰不知我早已情根深种。
　　番外
　　阿拙，师傅一直是自私的。
　　那人喜欢你，我一直是知道的。我多害怕你离开我，和那人远走高飞浪迹天涯。
　　所以，我握着你的手，亲手杀了那人。温热的血液沾染上你的襦裙，看到你没有一丝难过，我竟觉得无比安心。
　　还好，我的阿拙并未爱上别人。
　　那时我亦知道，我竟然该死的爱上了你。阿拙你知道么，我是你的叔叔，你世上唯一的亲人，却对你存了这样无耻的心思。
　　当匕首刺进我的身体，我只觉解脱。此生，能死在你手里，是我的福气。
　　阿拙啊阿拙，这世上，我唯独不能爱你。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放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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