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谋

　　清风从院中拂过，吹落满树桠的海棠似艳丽又凄凉的雨，也吹动她宽大的衣袍翻飞，似吹得人心的那点酸胀涩意淡然。
　　她笑了笑，淡声吩咐一旁正在沏茶的小阿铃：
　　“阿铃，去偏厅通传一声，今日我不理事，任何军营中的操练事宜都不得传过来。”
　　小阿铃有些愕然，不明所以：
　　“为何？公子不舒服么？”
　　碧鹄从阁中出来，闻言接过了阿铃手中的茶壶，弹了一下她的脑袋：“不要多问，快去。”
　　脑门被敲的生疼，小阿铃吃痛，不敢再多问，吐了吐舌头，朝碧鹄扮了个鬼脸，飞快地溜了出去。
　　院中一时寂静，
　　碧鹄看了一眼一树海棠下自家主子的黯然独立的身影，心中涩意难言，终是叹了一口气，低眉默然。

　　本以为这一天清静非常，也就这样时光漫步，慢慢地流逝光阴。谁知不到须臾就有人敲响了她月隐阁的大门。
　　谢清扬出门，远远地便瞥见碧鹄身后领进来的人，一双清致的秀眉微挑，笑了笑：
　　“云庭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云庭打着羽扇，一如往常的书生装扮，只着了一身素色的衣袍，发髻上一支莹白光亮的鱼骨簪，衬的他整个人分外温润俊美。
　　闻言，他笑道：“如今已经入秋了，能送我来贵阁的自然是秋风了。”
　　谢清扬失笑，一面同他攀谈，一面吩咐碧鹄打起阁中的珠帘，迎了贵客。
　　“今日无事？”
　　云庭在外阁的小几前落座，闻言，笑了笑：“本来今日是要陪你巡视军营的，谁知你让碧铃小丫头传讯今日不理事，我一个人去也无事，正巧这几日我手边也无其它的公事，便向景澜告了假，得知你还在阁中，便过来寻你。”
　　她今日告假，并没有事先知会，如今飞了他的鸽子的确是她之故。
　　谢清扬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略带歉意：
　　“今日是长者忌日，实属特殊，我不便操劳，对不住了。”
　　云庭摆了摆手，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茶水是放凉的了，入口甘甜，滑过他干涩的嗓子眼，舒服地云庭连连谓叹。
　　“何须赔礼？这些天因为江北军操练的事情，你都未曾好好休息过。操练兵马本来就是个苦差事，何况你又不能直接干涉军营之事，处理起来多费周折，本就幸苦你了。如今不过是一两日不理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这群江北的大兵已经被你调教的比刚入营时不知好了多少，现下再过几日已经能回江北驻扎了，你也无需再耗费心力了。刚刚来时景澜都让我捎话了，让你放心的玩。”
　　她话音落下，谢清扬红唇弯起，终究是会心一笑：
　　“如此，有劳景澜兄费心了。”
　　她虽笑着，但脸色沉郁，云庭看在眼中，心思微动，忽然就问她:“清扬，你那位长者的坟冢可在江南?”
　　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微愣，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从来没找过，或许还在青州吧。”
　　当年那样的乱况，一切都是匆忙，父王与母妃的尸身也不知被谁收敛?或许还在青州那个地方吧?
　　她只淡淡地想，笑的惨然。
　　云庭见她这样，也不敢再多问。
　　他们正谈着，碧鹄带人将前厅送来的早膳摆了进来，份量正好是两人份的。一份红豆薏米粥，一份干贝什锦蒸蛋，并着一碟子的红枣乌梅糕和一碟子的花蜜糖桂酥。
　　一半是她素日里常用的，一半是云庭喜爱的。
　　谢清扬趁隙瞥了一眼，便知是顾景澜的心意，也只有他才知道云庭这会子会来她这里。
　　云庭伸手捏了一块花蜜糖桂酥，边吃边问她：
　　“你今日不理事，作何打算？”
　　“并无打算，本想着去城中闲逛半日便回来，正巧遇到了你。”
　　云庭闻言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
　　“难得偷得这浮生半日的闲旷，没有打算怎么行？正巧今日我也过来了，要不然咱们去城中的酒馆喝酒？偷偷告诉你啊，城中有一处酒馆是在景澜名下，里面可有不少上好的佳酿。他欠你的十坛子梨花醉已经欠了许久了，这么时日了半点儿动静也没有。他许是忙忘记了，这事我可没忘，要不要跟我一道，闯了他的酒馆，喝尽了他的梨花醉？”云庭笑道，眉眼之间恣意风流，将本身的温润如玉都冲淡了几许。
　　这还是谢清扬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除去一身书卷气之外的云庭，眉目清俊，笑意不羁，像极了十里长街之上，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公子哥。
　　也是，江南水土滋养出的风流俏儿郎，合该有这样的鲜衣怒马。
　　许久，谢清扬抬了低垂的眉眼，淡淡一笑：“好”

　　两人自约定好之后便各自施展轻功从屋顶而过，一路分花拂柳，气度从容。
　　云庭见她身轻如燕，体态轻盈，几乎是落地无声，踏雪无痕，一看便知修为颇高，一路下来更是游刃有余。他费尽全力才勉强赶得上她，一时不由叹出了声，大声道：
　　“清扬，没想到你的轻功这么好？”
　　许是离谷中许久，又诸事缠身，好久都没有如此畅快过。如今仅在这青莲城中逍遥漫步，那种快意江湖的畅意似又在胸中激荡。
　　清风拂过耳侧，送来云庭的声音。
　　谢清扬闻言，笑的得意洋洋，秀丽如明玉的侧脸在飞扬的乌发间有种夺目的光彩，亦大声回道：
　　“当然，我师从名门，就是剑法拳术也不在话下，更不消说轻功了，江湖之上就连大盗燕子李也不是我的对手。”
　　她笑意明艳，又着了一身江南儿郎的素衫，当真是公子如玉，倾国倾城。
　　云庭一时怔住，闻言竟生了憾意：
　　“你一生多快意，我生为男儿却不及你洒脱不羁，见你这样，我倒是生了羡慕之心。”
　　谢清扬笑了笑，密音入道，似夹带了风的力道：
　　“何必钦羡？云庭兄你出生云州大族，乃江东的清流门第，自小享有的富贵与教养，甚至是平平淡淡的安平和乐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机遇，都是在世间过活，没有谁羡慕谁。”
　　她大笑道，眉目疏朗，不失江湖儿女的洒脱畅意。
　　这样的女子，即便是世间男儿在她身前也少有不逊色的，怪不得景澜痴痴恋恋，竟似着了心魔一般。
　　云庭如是想，却还是相顾着答道：
　　“被你如此一说，我反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的。”
　　他笑意舒畅，也学她用密音入道。
　　两人凌波空中，闻言相视一眼，皆哈哈大笑。

　　一路笑谈，他们凌空而过，兴致来时，或较之轻功或比划招数，这般一路行下来，速度竟也不慢。

　　谢清扬原本以为云庭口中那个藏了顾景澜上好酒酿的酒馆会是在城中寸土寸金之处，却不曾想，他们二人飞了几近两个时辰，几乎飞过了大半个青莲城，才见到那个传说中的酒馆。
　　只是，相比想象中的富丽堂皇或是韵味雅致，眼前的这个不起眼的城门小店也未免太过寒碜。
　　若不是店门前的竹竿上还挂着被日头烤的发白的酒旗，就光看那门上的牌匾，一时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一家酒馆。
　　她能说她们苍梧山山脚下的专供过路人充饥解渴的小茶馆也比这儿阔气么？
　　看这寒酸的样子，就从外面打量，也没见这普普通通的小酒馆有什么过人之处啊，更别提这里地处城口，鱼龙混杂，未有什么可信的安全了。
　　此外，不消说其他好酒了，就谈梨花醉，向来是可遇不可求，便是千金一坛也难买。
　　若是云庭心心念念的好酒就是藏在这个地儿，不得不说，顾景澜心还真是心宽。
　　她面上一阵怪异感划过，清眸转了一圈，看向云庭，
　　“酒馆既开在入城之处，远离集市的喧嚣繁华，生意应该好不到哪里去吧？”
　　世家大族做生意哪有愿做小利益的？便是一家小小的酒馆也该开在城中寸土寸金之处，不为黎明百姓的钱财，便只招待富家子弟官家小姐已经是利润丰厚，盆钵满贯。
　　顾景澜不是傻人，相反精得很，从来不会做亏本的生意。若说他开着酒馆在这土角旮旯只是为了收藏他那些稀罕名贵的酒酿，她不信。
　　云庭闻言，打着羽扇很是爽朗地笑了两声：
　　“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生。这里地处城门之处，向来是走南闯北的行脚客的落脚处，也有不少的江湖人和北地的商客在此逗留，平日里人多到连客房都住不下，银钱还是可以赚一点的。可是它贵在鱼龙混杂，自古便是消息灵通之地，你若是想探听最多最实的江湖事和政事战乱，普天之下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
　　他道，边笑着，边领着谢清扬踏了进去。
　　酒馆中跑堂的小二自然识得他，几乎是他们二人刚进了大堂，酒馆掌柜便步履匆匆地对面迎了过来，见了云庭，恭恭敬敬地抱起了拳头：
　　“云”
　　云庭扬起羽扇，及时止住了酒馆掌柜要出口的称呼，语气温润含笑：
　　“鄢掌柜不必客气，你自去忙碌，我们随意。”
　　那姓鄢的掌柜闻言，看了一眼云庭身后的谢清扬，见对面少年公子素衫隽美，虽是年纪轻轻，气度却远胜常人，便知是云庭的贵客，立即恭敬地点了点头，伸手招来一个小二，嘱咐他带着他们二人进了内堂。
　　云庭却阻了小二的动作，看了身后的谢清扬一眼，见她微笑颔首，才温润笑道：
　　“不必了，大堂虽然简陋，但是贵在热闹，我们就在这里便是，不必麻烦。只是贵客临门，需要好的招待，莫忘了便是。”
　　他温声提点。
　　掌柜会意，看了一眼那被唤来候在一旁的小二，后者心领神会，立即躬身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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