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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但望一生与君相知
但念一世与君相随
“绮夫人,回春医馆的人说韩大夫突犯旧疾回乡养病去了。”
“娘,我方才上街,衙门那边说是在江北岸找着一具道士模样的残尸啊……”
“娘,泰芗不见了!”
绮娘无力地靠在苏陌床畔,沉沉的疲累感侵蚀着她,“作孽呵……”她幽幽叹息,望着苏陌惨白青黑的脸,鼻间却又似乎流溢着淡淡的梅花香……
骄阳似火,青石板桥上水气氤氲,路人行色匆匆,怨极了这酷热天气。“江上那边洪灾闹得厉害,怕是逃灾的迟早逃到咱江下来啊。”一位鹤发老者扇着大蒲扇,仍旧是汗流浃背的,他拿汗巾抹了把脸,跟身边的干瘦老头儿闲聊着。
“是啊……说是已经死了不少人了,这老天爷啊,来收人啦……”干瘦老头儿嘬了口茶,摩挲着手里的紫砂茶壶,絮絮不停,“这轩辕氏的龙脉要动啦,这兄弟争妻到头来啊……”话还没说完,便被那执着蒲扇的老者一扇子把话闷回去了。
“你不要命啦,这是避讳!”老者狠狠的告诫着,这干瘦老头儿神色变了变儿,噤声不语。天高气躁,蝉鸣闹人。
一道白晃晃的身影翩翩而至,二人迎着日头眯缝着眼睛,模糊的看到那窈窕身影从身前滑过,隐约的感到那冰凉气息掠过发顶。回首之时,芳踪难觅。“老蒋啊,莫不是我眼花了,这青天白日的,倒是见着仙子了?”搁下手中的茶壶,干瘦老头儿用衣角擦了擦眼睛,嘟囔着。
“怕是日头照的,咱俩啊,还是坐到背荫儿的地方去吧。”二人说着抄了竹凳子颤颤悠悠地走开了。只是不时往去道张望,若真是花了眼,那冰凉凉的气息是打哪儿来着?
[再站两个时辰,便去歇息罢。]那炎炎夏日,冰凉的汗巾,轻软的语调,若水的眸光呵……
[师父,没有盐了。]
[好,这就去买。]
[……师父,盐呢?]
[哎呀……光想着聆瓷轩的清莲,把盐给忘了。]那清恬的秋日午后,藏蓝的长衫,如墨的发辫,勾挑的嘴角呵……
[芗丫头,今儿个教你弹琴,高兴吧。]
[嗯。]
[嗯?嗯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高兴。]
[好,好,你高兴就好。]那围炉暖冬,清亮的笑声,修长的十指,如水温柔呵……
如今,往昔不复,院子里一片荒芜,野草丛生,灰尘满布。一步步走进昔日闺阁,手指轻划过梨木桌子,指痕像是在心上划上一道伤痕般,清晰可见,痛,却抚不去。借着从窗缝儿里打进的阳光,屋中尘土轻飞,尘柱变幻莫测,剪影出那清瘦丽影。
“师父,我回来了……”淡淡的喟叹,不盼回应。施施然而去,似是找到了所想要的。
闲置的石井吱吱嘎嘎地响动起来,清澈的井水透着一股寒意,泰芗沾了些水点在脸上,不禁打个激灵。
[芗丫头,这井水可是水都之宝啊。]弹在脸上的水滴顺着脸颊滑下,溜进衣领,凉丝丝的,她不觉眯起眼睛,耳边是那软语侬音,经年不变。[传说水都最早并没有井,人们都靠这水道的水为生。直至一年,天灾大旱,水道干涸,人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幼妇弱一个个倒下。后来一夜,漫天异芒,引得人人开窗探看,原来天降神龙,通体银白,清啸一声钻入地下,那豁口便成了一个泉眼,泉水突突冒出,救了整个水都。自此,水都户户皆有一口井,这井水从未干涸过。现下水都广场上的龙神井,便是那神龙钻地之处了。]
[芗丫头,你不想去看看么?]闪亮亮的眼睛衬着笑意,眉目间跳跃着快乐,迷了她的眼,打入了她心底。
[师父既称之传说,便是骗小孩子的把戏,不去也罢。]她说着把青菜泡进这神圣的井水里,却是故意给他看的。
[哎呀你这个小泰芗,真是一点儿都不给师父留面子。]那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辫,温热的气息包围着她,他作势要打她,却也只是轻轻拽了拽她的辫子,宠爱的笑着。
眨眨眼睛,水珠儿从脸上落在井沿上,四溅开来。泰芗端了木盆来到堂屋,一件件擦拭着家什,仔细地擦拭着那套青瓷茶具,本应四只茶杯,独独少了一只,眉眼一抖,纤手拂过每一处回忆,裙裾划过每一处相随,都只是徒增思念。
院子里,古树盘根错节,墙角生长着点点野花。泰芗扫着院子,尘土飞扬,恍惚间,回到落花纷飞时,双剑齐舞,双影相伴……
日头偏西时,院子里已是焕然一新,屋内更是窗明几净,泰芗环视一番,想着师父归来时的惊喜模样,不由得淡淡笑了。轻巧地跃过墙头,院内回复一片寂静,唯老树借着晚风沙沙作响。
观月阁内,阴沉一片。
泰芗望着紧闭的红木大门,心中一丝了然。“泰芗,你去哪儿了。”绮娘没了往日高扬的语调,只是闷闷的问着。
“回院子了。”泰芗来到绮娘面前,看到的是绮娘眼中深深的忧虑与置疑,“绮娘是想问,那道士的事儿吧。”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所有人都在怀疑她,平日的关怀,病痛中的探问,都抹不去此时他们的目光给她带来的伤害。泰芗暗自攥紧拳头,她才不在乎呢,孤独,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一个人过活罢了,只是没有人对着她微笑,没有人同她说话,没有在病痛时照顾她罢了……可为什么鼻子酸酸的,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她只应该去恨,只能去恨的啊!“那个道士,就是我杀的!”让她恨吧,让她痛恨这世间一切,让红莲之火将这世间一切通通毁灭,这样娘亲经受的一切付出的一切就会有所值了,不是么……
“我就说,肯定是泰芗下手的。”琉双第一个开口,却显得兴奋得很,“真是看不出,泰芗小小年纪,身手如此之好!”
绮娘嗔怪地喝了琉双声,转而看向一脸惊诧的泰芗,爱怜地拉过她,“泰芗啊,以后这种危险的事儿,不要做啦。你年纪尚小,江湖这种是非之地,还是敬而远之为好,知道么。”
“绮娘……”泰芗语噎,半晌才轻道,“给你添麻烦了……”
“说的什么傻话。看你这一身脏的,盈艳,带她去洗洗。”绮娘见泰芗神色不对,也不多说,“找个人去看看大门新补的朱色干了没,还有……今日青玉台,泰芗去得。”
泰芗愣愣看着绮娘,绮娘见此笑起来,“平白死了个道士,观月阁就关门了,岂不是跟衙门的人说咱们这儿出事儿了。傻孩子,这江湖险恶啊,你倒要学学了。”
泰芗轻轻晗首,笑自心底。
“师父,咱们干吗要绕这么远的路啊。为什么不沿着江上往下走,非要绕到洛州……”
“无泪,这句话你已经问了许多遍了,”楚烨把玩着手中折扇,指点着四周,“我不是说了,江上那边闹洪灾,不好走,再说,这一路游山玩水,不也是一趣么。”
“可是,为什么赶车的人是我!”无泪掀开挂帘,向正在车里悠哉打盹的楚烨怒吼,只是明亮的眼眸加上圆圆的笑脸,去了七分怒意。
楚烨掏掏耳朵,啧啧其言,“无泪啊无泪,这姑娘家说话怎么能你这般大呼小叫的。”进了洛州,便到了别柳山庄的地界儿了吧,心念所至,六识顿时灵动起来。
“师父,我口渴了,咱们歇会儿。”马车停下在一间茶棚旁,无泪气鼓鼓地跳下去,“小二,来壶茶!”
楚烨随后落座,看着无泪笑不可抑,“我说无泪,怎么赶半天儿马车,你就变包公了。”说着,掏出汗巾去擦她脸上的污渍。
无泪怔怔望着他,直到那柔软汗巾触到自己面颊时才惊觉地接过汗巾,嗫嚅着,“我、我自己擦……”他怎么能笑的这么温柔,怎么可以……难怪,会有那么样的两个女子,在那里等他,无怨无尤……
楚烨再次失笑,却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她,看她拿着汗巾在脸上胡乱抹着,蓦地思绪就飘飞到那座南方小院,落花纷飞时,剑花乱眼时,那飞散在空中的细细汗珠儿,阳光下那淡然神情,还有无比专注的眼神……
“这师徒俩,大眼瞪小眼儿的。”尘土飞扬间,郗颢勒马停在他们面前,戏谑地眨眨眼睛。
拉回游离的思绪,楚烨给他倒上茶,“怎么这么久才跟上。”
郗颢一口气喝掉五碗茶,方才开口,“我直接从关外赶回来,以为你们得从江上走,结果到了江上那边,那光景已经是惨不忍睹了,后来我想想才从这边追来看看。”
楚烨皱眉,“怎么不事先问我一下。”他们离开的时候,也是过了些时日了,却是不见一只信鸽回来。
郗颢打着扇,嗓门敞亮起来,“你还说,我放了信鸽回去,就没了音信。你倒是收到没有。”
楚烨摇头,也打起了扇,“有什么消息。”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莫不是泰芗出了什么事情……
“……”郗颢沉吟半晌,才下定决心般地说,“苏陌出事了。”
听郗颢把大概经过说罢,楚烨已经是面沉如水,握扇的手不住轻轻发抖。“十二……”郗颢方开口想要相劝,便被楚烨打断,“今儿晚上就宿在洛州。”话语间,那个只会微笑的楚烨又回来了。
无泪一直都默不作声地喝茶,当看到楚烨那一闪而逝的悲恸,她的心竟也跟着悲伤起来,只是,这怎么可以!
“怎么,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你那个小徒弟说的。”郗颢提着酒壶跟楚烨在城外的树林徜徉。
楚烨狠狠地把酒壶抛向远处,“郗颢,你说我们在为什么活着。”他直直地盯着郗颢,眼中竟有了泪意。
郗颢收了笑脸,“为大义,为江山,为轩辕氏。”这是打小儿师父每天清早儿让他们喝诉的,他们为轩辕氏而活,只是巩固江山的工具罢了。那炼狱般的习武,暗无天日的耐力训练,无休止的杀戮,一度让他走火入魔,一度让他极至疯癫,全仗有楚烨相伴,才让他始终保持一分清明,没有堕入魔道。
“大忌为何。”
“戒情。”
[烨儿,为娘此生最大的错事,便是去了轩辕台,遇见那兄弟二人,]曾经艳若桃李的娘亲伸出枯槁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答应为娘,不可动情,不可动情,不可动情啊!]
那一声尖似一声的凄厉呼喊,深深烙在他心房最柔软的地方,那里有儿时娘亲娇艳的笑容,有尚京水道岸边低垂的柳丝,有冬日暖暖的被笼那人温厚的手掌还有入口即融的芙蓉小点,然后,是无尽的泪水与尖叫,是那人震怒的面孔手起掌落带起的喷薄鲜血,仍然温热的娘亲的血液烫了他的眼,烫了他的心,再然后,他就被送出了尚京,远离了低垂的柳丝,温暖的被笼,还有那人温厚的手掌……
“十二……”这永远带着温和笑容的脸上再次露出痛彻心肺的表情,眼中氤氲的泪意,都是他不能忍受的,可是,那种背弃,那种残忍的伤害又怎是用三言两语抚慰之言就能抹平的。
“无泪大哀……洛州是别柳山庄的地界儿,今晚定当有事。”楚烨转身衣袖一撩,回身时,又是那个谈笑风生的楚烨,只是周身哀伤气息骗不得他这个多年老友。
“十二……”郗颢伸出的手在他面前僵住,终还是放下,“楚烨永远不用他人怜悯,不是么。”
“知我者,郗颢也。”楚烨笑笑,旋身人跃出几丈,“好兄弟,一较高下啊。”话音未落,施展轻功遥遥在前。
郗颢苦笑,兄弟,一个兄弟,弥足珍贵,他还有什么奢求。
子夜时分,楚烨与郗颢并肩坐在屋顶,望着客栈别院内的两间厢房,不出盏茶功夫,几个蒙面人轻悄悄摸进院内。
“还真是正派作为,不学溜檐走壁的下三滥手段。”楚烨呵呵一笑,长剑在手,已然出鞘。
“少废话,魔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为首之人断喝声,几个人便蹿上屋顶,“杀!”
楚郗二人凝神应敌,招式间默契异常。
“还得是好兄弟啊。”楚烨笑意更甚,出招如电。
郗颢淡还一笑,“不去顾你的小徒弟。”出剑挑了一人喉管,溅了满身鲜红,心里却仍是郁结难解。
楚烨蹙起眉头,这人死的时候,带了一丝怪异的笑,神情颇似当年杀去水都的几人啊。“糟了。”他挥剑格开身边斜来的大刀,直奔无泪的屋子,果然其间空无一人,屋里摆设乱作一团。
“有人故意作出样子也不无可能。”郗颢在旁点醒,屋外四具横尸,没了方才为首之人,这里面蹊跷的很。
别柳山庄位于洛州西南雁岭山,地势坦阔,十分适于摆阵列队。楚郗二人赶到时,已是方圆十里灯火通明,人人手持兵器,严阵以待。易别柳坐木轮椅中处于上位,闭目养神,身前地上倒着的,是五花大绑的无泪。
“楚某人真有面子,劳烦易老庄主亲自出阵。”楚烨抱拳,“恩怨在楚烨与别柳山庄间,与小徒毫无干系,还望易老庄主高抬贵手。”
易别柳长笑一阵,中气十足,“小小魔头,还敢跟老夫这里讲恩究怨,今日老夫就要为武林除害,去了你这魔种!”
“郗颢,救了无泪就走,洛州南码头见。”楚烨用五决心法传音给郗颢,这是师父的得意之作,料易别柳这个老匹夫想不到。下一刻,他已疾掠而出,剑花翻转,向易别柳刺去!
“十二!”郗颢大惊之下也冲了上去。
“不要!”无泪猛地挺起身子,挡在易别柳身前,“师父不要啊!”她瞠目望到楚烨眼底,那抹心痛呵……
楚烨提剑立于无泪身前,声音轻轻冷冷,“无泪呵……我是多么不舍你呵……无泪大哀,易无泪,易别柳幺孙,自小拜在南山上人门下,此次下山,只为助别柳山庄一臂之力,铲除我这个魔头……”
“师父……”那不断漫延的哀伤,吞着她的骨血,噬着她的心,无泪仰望楚烨,喉咙作响,却吐不出只言片语。
“郗颢,带她走!”楚烨揪住无泪衣领将她抛向郗颢,剑法行云流水般使出来。
易别柳嘿嘿轻笑,眼神怪异地高喝,“杀!”顿时杀声震天,全山庄的人潮涌般向他们三人涌来,招式一致,连动作也分毫无差。
郗颢抱着无泪诧异地望着这一幕,“十二,这事儿怎么这么玄啊……”冷汗浸湿了衣衫,这阵势,忒煞人了些。
“师父!你们快走啊!”无泪也是吓得瑟瑟发抖,最后一刻,还是向着楚烨说话,她转向易别柳,火把映得他的脸表情诡异,顾不得许多,她大叫,“爷爷!师父是好人你放过他吧!无泪求求你了!”
易别柳目眦欲裂,盛怒道,“没用的东西!跟你爹一样德性,留你何用!给我杀,孙小姐杀便杀了!”
一声令下,庄人便前进几分,杀声依旧震天,无泪只是呆滞地望着易别柳,过耳唯有风声,传来的却是那些片断记忆……
[无泪,无泪……无泪无忧…..]爹轻抚她的头,呛涌着鲜血仍是面带微笑,[无泪长得多像你娘亲呵……无泪大哀……]
[爹,无泪回来了,爹你看着无泪啊!]她是不会流泪的妖子,她只能瞠大了眼睛看着爹的血从手中缓缓流淌而过,她只能不停颤抖不停悲喊却换不回爹的性命,[爹,是谁下手伤你的,爹,你看着我!]
[无泪无泪无泪……回南山去……]爹半合着眼,气若游丝,[别柳完了……青…现世]
[没用的东西,对付不了一个女娃!]他撇弃的表情,不屑的话语,都是对着自己儿子的尸首。
他不再是从前那位慈蔼老人,不再是她敬仰的大侠,[爹没做完的事,我去做。]
无泪突然仰天尖啸,满眼杀意。“无泪!”郗颢紧紧抱住怀里小小的身体,为她身上散发的浓烈杀意震惊。
“妖子,凭你也想杀我。”易别柳冷笑连连,扬起手来,“给我杀。”
“杀!”“杀!”“杀!”
泰芗,为师怕是要爽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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