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经纪

　　叶嘉禾是他们那个男团组合的队长。

　　这个组合名叫galaxy，只在最开始出道时被叫得多，大概也被一些人赋予期待过。后来随着没水花的时日愈久，似乎就渐渐被人遗忘了，连同叶嘉禾这个队长一起，悄无声息地没了动静。

　　谢音希接触这个糊到没边勉力支撑的团三年，对他其实不能说很陌生，但和有机缘走红的段星觉比起来，他似乎没太大魅力；和阳光乐观的江瑞辰比，似乎又少了点性格。两家队友粉对他的评价普遍都是温和无害，既构不成什么威胁，和自家爱豆的相处又还不错，于是谁也没有多理会，默认他像个透明人一样，平凡地生活在别人为主角的世界里。

　　叶嘉禾可能自己也不会想到，会有互联网上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自己动向的一天。

　　汽车在瓢泼大雨中前行，车灯照出一方窄窄的前路，车轮飞溅起水花，行驶在路上，像漂浮在水里。叶嘉禾住的地方在城市边缘，很偏，房租便宜。谢音希知道以前他们在晨风是有宿舍可住的，自从晨风资金链断裂入不敷出，演艺活动没人管，公司就把他们的宿舍退租掉了，一点后路和情面也没留。

　　就像是前段时间的江瑞辰，要不是徐晏临把他签下，谢音希靠自己也找不到他。很多棘手的事情，徐晏临好像总是很有办法，他能收留无处可去的江瑞辰，也能拿到叶嘉禾现在的住址，每个谢音希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他都能做得很完整。

　　车窗外风雨交加，微博上热搜居高不下，到处兵荒马乱，她坐在徐晏临的副驾驶上，万般凶险也觉得安全。

　　车开进一个没有门禁的小区，楼下逼仄的空间满是电瓶车，停车的空地极其难找。他们上到顶楼，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来开，叶嘉禾的脸出现在门后，见到徐晏临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会来。”他说。

　　叶嘉禾跟谢音希印象中变化不大，温和无害，没有攻击性。这套房子小而旧，一室一厅，收拾得还算干净。叶嘉禾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热水，见谢音希在打量屋内，客气地解释：“最近在找舞蹈室的场地，写字楼和繁华地段的租金不便宜，我手头不算太宽裕，想开舞蹈教室就要节俭一点，这样的房子自己住也挺好的，清净。”

　　徐晏临问：“热搜你已经看到了？”

　　叶嘉禾点点头：“嗯，晨风那边打电话找过我。”

　　“找你干什么？”

　　“让我出面指证，或者闭嘴别参与，不然要我好看。”叶嘉禾说，摇了摇头，“虽然晨风好长时间没给我安排工作了，但我毕竟从合约上还是晨风的签约艺人，想拿捏我太容易了。”

　　谢音希听得心下不忍，忍不住去看徐晏临。徐晏临却像是对这番话不为所动，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间接的证据已经摆上了，路人，粉丝，营销号，该调动的都没落下，但是论据还不够压倒性分量，需要有最后一个声明让一切尘埃落定。”徐晏临言简意赅地说，“这次来找你是希望你录一个视频，否认一下晨风那边的传闻，肯定一下我们这边视频的真实性，愿意录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

　　这、这不是太直白了？谢音希偷偷戳戳他，叶嘉禾也苦笑了一下：“徐总，这样让我很难做的。”

　　是啊是啊。谢音希心里跟着点头，徐晏临却摇了摇头。

　　“你想到了我会来，也能想到我来做什么。真的不能商量，今天你就不会开门让我们进来了。”

　　谢音希心里一顿，看向叶嘉禾。叶嘉禾沉默不语，没有接话。

　　徐晏临说：“你不如说说你的顾虑和要求，晨风娱乐能给你的，音桦能做得更好。”

　　叶嘉禾叹了口气，委婉地说：“我现在毕竟是晨风的签约艺人……”

　　徐晏临：“这事晨风恐怕也是今天刚想起来。你可以跳槽来音桦，多你一个不多。”

　　叶嘉禾笑笑，摇了摇头：“还是不了，我是真的不适合这个圈，离开也是解脱。”

　　谢音希忍不住小声插话：“你是怕被晨风打击报复吗？”

　　叶嘉禾仔细地看了看她：“……或许吧。”

　　“你要是还有心当艺人，今天我绝对不来让你为难。”徐晏临并没有被这样含糊的说辞唬住，清楚地说，“如果你不打算继续走这条路，晨风的报复恐怕没什么杀伤力。文明社会，他要是真能豁出去把你绑去教训，绑一次就够把整个晨风赔进去了，陈新荣不是这种狠角色，他没这个魄力。”

　　叶嘉禾又不说话了，眉目间显出一丝痛苦。徐晏临也没有出声，他只平静而笃定地坐在那里，已然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谢音希有点无所适从地东张西望一会儿，迟疑着打破了两个人的僵局。

　　“嗯……要不我们边喝边谈？”她问，指了指茶几上开了口的罐装啤酒，“一个人喝酒太寂寞了，我们来都来了，一起喝一点吧。”

　　三个两两不熟的人一起喝酒，最初的二十分钟简直是场灾难。谢音希倒是觉得自己和徐晏临还算比较熟，但她知道徐晏临可能不这么觉得……

　　好在酒过三巡，大家终于能比较自然地说些话。叶嘉禾酒量一般，酒品倒很不错，喝了酒后眼睛发亮，整个人反而显得比平常更精神。他拉开第四罐啤酒的拉环，和徐晏临碰了碰瓶身。

　　“一直特别想和你说声谢谢，徐总。”没人劝酒，他自己一口气喝了半罐，笑得有些苦涩，“虽然入行的这三年过得浑浑噩噩，但是退场的时候总算还保有一分脸面，我已经很满足了，以后就想普通地生活，好好过这一辈子。”

　　谢音希肉眼无法目测徐晏临的酒量，只知道他喝到现在脸色依然如常。他和叶嘉禾碰了碰杯，问：“后悔入行吗？”

　　叶嘉禾笑着摇摇头：“进来不后悔，出来也不后悔，冷暖自知吧。”

　　“不后悔，那就是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叶嘉禾反问。

　　“害怕梦想吧。”徐晏临晃了晃罐底，将空罐放到一边，拿了瓶新的，“都说梦是反的，但要是怀揣着美梦来，跌进人间受折磨，道理都懂，还是难受。”

　　叶嘉禾垂下眼帘笑笑，没有反驳：“可能吧。”

　　谢音希默默地听着，也跟着喝了一大口，被徐晏临扫了一眼：“少喝点。”

　　哦……谢音希捧着啤酒罐有点出神。叶嘉禾朝她笑：“姑娘家少喝一点，闷酒喝着伤身体。”

　　谢音希抿了抿唇：“你粉丝肯定也想这么和你说的。”

　　叶嘉禾愣了一下，谢音希抬头看他：“如果真的觉得对过去没有眷恋，那……至少和对你有眷恋的人好好道个别吧。

　　“……你好久没出现了，她们都很担心你。”

　　他们酒喝到很晚。

　　外面世界还在下雨，小区没有路灯，暗沉沉一片。谢音希脸颊晕红一片，走路都有点站不稳，坚持要蹦蹦跳跳下楼。酒醉的女人没有逻辑可讲，徐晏临试着搭了几把手，都被醉鬼乱拳拍开，不由皱眉：“不知道自己酒量多少？喝这么多。”

　　醉鬼大声嚷嚷：“我还能再喝二十瓶！！”

　　徐晏临：“酒精中毒不算工伤。”

　　醉鬼呆了几秒，哇地一下放声大哭：“为什么不算？？你欺负人！！”

　　徐晏临：“……”

　　谁也没劝她酒，天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喝成这样的。徐晏临倍感头疼，醉鬼哇哇地干嚎了两声后声音慢慢弱下去，一眨眼就落下泪来，手在脸上努力地乱抹一气，扁着嘴发不出声音，眼泪止不住，捂着脸蹲到地上。

　　她哭得伤心，徐晏临清楚原因，叹了口气：“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叶嘉禾录好了视频，刚刚已经出现在每条关联热搜的头条上。视频里他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端正地坐着，对镜头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来。

　　［大家好，我是晨风娱乐galaxy组合队长叶嘉禾，也是段星觉和江瑞辰的前队友。］

　　［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我们的组合叫galaxy，其实是取银河的意思，段星觉的星，江瑞辰的江，叶嘉禾的禾，初绽的星星总会闪耀成银河，寓意很好，可惜被我们辜负掉了，平时羞于提起，今天还是想任性一次。］

　　［时间过得太快，算一算我们出道已经三年了。星觉有演戏的天赋，瑞辰念书很厉害，这些优点会和岁月一起慢慢沉淀，这三年他们成长了很多，下一个三年，下下一个三年，一定会为大家呈现出更好的一面，还请大家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些时间。］

　　［这三年里只有我没什么长进，我从小就开始学跳舞，特别喜欢舞台，梦想就是站在最大的舞台上发光，为此来了这里。可惜我做得不够好，不光站不上去，连本来的自己也丢掉了，现在跳难一点的舞蹈喘得厉害，像头老了的水牛，膝盖和脚踝都疼，心脏跳得特别快，每一次勉强完都感觉像死了一回。］

　　［可能这就是我命里没有偏要强求的结果，但我没有后悔过。希望我昔日的队友，我的两个朋友，能够脱离晨风，飞到更广阔更自由的天空中去，而我将怀揣偷来的这三年时光回归平凡的生活，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唯独特别想和你说一声谢谢。］

　　［谢谢每一个喜欢过我的你，我的梦醒了，祝你入睡后就拥有下一个更好的美梦，晚安。］

　　梦总是要醒的。

　　醒来后的痛苦也总是要承受。脏兮兮的楼道门口，谢音希精疲力竭地蹲着，风卷着雨丝扑面吹来，徐晏临站在她身前挡着。这个身影颀长瘦削，并不能算伟岸，却能为她隔出一片平静的自留地。谢音希缩在他的背影里，带着鼻音断断续续地哼歌，声音又轻又飘，像是在给自己念一道咒语。

　　她唱得是安桦的《明日起航》，徐晏临听了一会儿，说：“跑调了。”

　　醉鬼委屈得又要哭了：“你不跑调你来唱！”

　　空气中安静得只剩雨声，隔了一会儿，熟悉的曲调却真的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隔着雨声和酒意，这样清冽的声音也显得低柔模糊。谢音希将头埋进膝盖，慢慢闭上了眼睛。

　　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件带着温度的外套落在她身上。徐晏临说：“走吧。”

　　“……去哪儿？”

　　“去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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