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经纪

　　窗外暴雨倾盆。

　　这座城市靠海，夏天总有段时间妖风狂卷，阴云密布，天空暗沉沉。音桦娱乐的办公楼孤零零地坐落着，窗外风吹雨打，阴风呼啸，被建筑稳稳地隔绝在外，成为键盘敲击时从未停歇的背景音。

　　下午四点半，清闲的大学生五分钟前上完了最后一堂课，正坐在食堂里等着吃饭；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还差最后一点时间下班，心里隐隐约约开始长草，动作隐蔽地摸鱼，与生俱来的八卦心开始蠢蠢欲动。

　　徐晏临瞥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说：“开始了。”

　　微博热搜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谢音希在平板上乱划，两分钟刷新一次。徐晏临的话音落下没几秒，谢音希一刷热搜榜，吓得手底一松，平板顺着腿一路下滑，在掉到地上前被她七手八脚地勉强接住。

　　“段星觉江瑞辰退赛？！”谢音希倒吸一口凉气，“《星光出道战》？他们退赛了？！”

　　徐晏临问：“你的脑子是吉祥物吗？”

　　“……”谢音希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了八度，“哦，这个热搜是我们买的……他们不是真的要退赛吧？”

　　“比赛还没开始，哪里的退赛。”徐晏临摇头，又说，“点开看看评论区都在说什么。”

　　谢音希依言点开评论区，热搜在短短时间上升到了第二，路人很快闻讯而来，在评论区满头问号地互相询问。

　　［瓜怎么还吃得没完了，他们参加的这又是什么比赛？听都没听过。］
　　［点进来一看我都惊了，退什么赛，《星光出道战》不是还没开始吗？］
　　［就这样的两个渣人还参加什么比赛？退得好，节目组有眼光！］
　　［积点口德吧楼上，看最近的料了吗？谁是人渣还不一定哦。］
　　［我大致明白了，所以这个比赛是嫌他们黑料太多不收他们了？原本出道机会大吗？］
　　［江瑞辰不知道，段星觉有粉丝基础，出道机会不小的，这下怕是没戏了……］
　　［那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有今天这一出了，这是挡了别人的路啊，被人整了呗，啧啧。］
　　［凭什么？就因为这种真假不知的料就让他们退赛？这对他们公平吗？万一是被冤枉的呢？］

　　谢音希仔细端详评论，在心里统计了一下热搜底下吃瓜群众的立场：“大部分声音都比较中立，开口就黑的声音少了很多。另外开始有一些人给他们两个鸣不平了，这是好事。”

　　嗯。徐晏临点点头：“大部分人天生喜欢从众，又不喜欢被人操纵，当他们觉得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一边的时候，就会开始从另一个方向想问题。很多时候做澄清效果不明显，需要的是做一个引导，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就够了。这件事可操作的余地在于，虽然做错了，但是罪不至死，处决太狠也让人觉得不公。”

　　谢音希思索着点头：“如果能公关好的话，那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不伤筋动骨，还给他们涨了一轮存在感。”

　　“想法是好的。”徐晏临颔首，“但是没那么简单。”

　　谢音希再一刷微博，发现果然事件又有了新变化。

　　晨风娱乐放出了段星觉和江瑞辰的签约合同。

　　晨风娱乐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对于三年前的段星觉和江瑞辰来说，依然是有关梦想唯一的橄榄枝。签约时他们都还不到二十岁，签合同的时候一心渴望着梦里的一切，对于眼下的道路没有太多选择。

　　五年。谢音希缓缓吐出口气，真是……好漫长的时间。

　　白纸黑字的合同一出，很多原本立场摇摆不定的人这下终于有了结论，曾经的同情和质疑纷纷口风一转，开始对两个签了约却不遵守的违约货色冷嘲热讽。

　　你是不是在合同期内吧？是就别辩解。觉得公司对你不好是吗，公司不好那你别签啊？五年合同刚履行三年就主动违约，自己找好了下家跑路，还要给自己塑造个受害者形象，又当又立，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无论在什么时候，违反规则的人总是会被群起攻之。刚刚显露出的一点优势很快消失殆尽，一时间对两人的谩骂声不绝于耳。沸沸扬扬的批判卷土重来，这次连带着两人的新东家也一起捎带上骂，音桦娱乐第一次上了热搜，被人顺带着骂到了热搜二十几。

　　谢音希急得鼻尖冒汗：“晨风娱乐不是经营不善要破产了吗？这种情况下艺人提出解约算违约吗？是不是应该把这个消息发布出去，他们也是有苦衷的啊！”

　　她的话问到了重点，徐晏临看了她一眼，脸色放缓：“思路是对的。你想一下，晨风弄这一出戏的目的是什么。”

　　谢音希顺着他的问题努力思索，快速整理几条热搜背后的关联：“晨风经营不善的消息口说无凭，他们公司内部的事情，我们这边很难拿出一个切实的证据。他们一开始放上热搜的就是黑料，看着也不像是挽回艺人的意思。现在合同再一出来，接下来的流程会不会进行到打官司？他们是……想要钱，还是见不得艺人跳槽后过得好？”

　　徐晏临没有评价她的回答，只问她：“你对晨风娱乐的老板了解多少？”

　　“陈新荣吗……”谢音希思索着，“我在微博上平均一礼拜吐槽他一次，有活动的话频率更高。他是那种挺有野心的商人，但是我觉得实力配不上他的野心。然后……控制欲蛮强的，不太看得起粉丝。”

　　“不太看得起粉丝怎么说？”

　　“就是……觉得喜欢上他公司的艺人的话，就从人变成任他操纵的奴隶了吧。”谢音希挠挠头，叹了口气，“辰辰是个好人，但是在晨风的追星体验其实挺差的，包括段星觉的粉丝……大家都是独立的人，喜欢是真诚的欣赏，愿意为他做很多事，但是不包括跪着被羞辱，花钱还要挨骂。他们刚出道时条件其实不错，也有还算不错的热度，但是这个公司留不住粉丝。”

　　说着说着就有点低落，谢音希呼出口气，重新振作起精神：“怎么了怎么了，陈新荣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徐晏临停下打字的手，摇了摇头，朝她点点下巴，示意她刷新一下，“礼尚往来一下。”

　　谢音希刷新热搜榜，发现徐晏临果然严谨地礼尚往来了一把，把晨风娱乐也推上了热搜。只是这热搜的名字有点奇怪，谢音希蹙起眉心，念了一遍：“晨风娱乐……卖艺人？”

　　谢音希点开热搜，词条的关联内容竟然是一条视频。

　　视频仿佛来自于天花板墙角的监控，看起来是个颇大的酒店包厢，里面两桌男男女女正在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好不热闹。视频做了马赛克处理，大多数人的脸都模糊一片，只有陈新荣和三个年轻男艺人的脸清晰可见。

　　段星觉，江瑞辰，还有叶嘉禾。

　　陈新荣似乎喝了不少，满面红光，说话时舌头捋得不太直，手上夹着半支点燃的烟，神情高亢。三个男艺人分开坐在其他人中间，段星觉笑得很淡，江瑞辰面无表情，叶嘉禾始终低着头。

　　旁边面目模糊的人声音也经过了处理，乱哄哄吵成一片，举着酒杯就往三人嘴边凑，手脚也放得不安分。段星觉还算从容地应对着，显得游刃有余；江瑞辰面色冷淡，始终客气礼貌地推拒，姿态颇为生硬。

　　叶嘉禾低着头，沉默地面对这一切，被左右的人调笑着搂来搂去，始终没发出任何声音。视频最后陈新荣声音响亮，洋洋自得而漫不经心地交代：“都把这些老板陪好了，指不定哪个老板就看上你们，给你们从指缝里露点资源……”

　　视频自动播放了好几遍，谢音希才回过神来。徐晏临说：“不光是粉丝，陈新荣也不怎么把艺人当人看。”

　　谢音希沉默了一会儿，把视频拉到开始又看了一遍，突然说：“老板，里面侧对镜头的那个黑衬衫是你吗？”

　　徐晏临难得愣了一下，没说话。谢音希看看视频又看看他：“是你的手，我认出来了。”

　　她像是确认什么一般，又重复一遍：“我认出你来了。”

　　徐晏临没有反驳。

　　“我一直觉得奇怪来着。”谢音希小声说，“音桦之前一直只有音乐方面的业务，好像没有签练习生的意向，怎么突然就签了他们两个进来。你是……是那个时候见到他们的吗？”

　　徐晏临默认了她的说法，平静道：“那晚出去透气，看见陶珊站在包厢外面擦眼泪。”

　　谢音希骤然怔住，只听徐晏临又说：“偶像市场是最近娱乐圈的热门业务，签练习生也符合公司利益，这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是这个圈子实际上仍然是残酷的，以任何东西做动力都很难支撑。”

　　这段视频的出现把热搜搅了个天翻地覆，晨风娱乐骤然从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陈新荣也被拉了出来，觉得受到欺骗的路人反弹严重，即便如此声势也比不过狂怒的粉丝，讨论页面刷新得飞快，不知道成为了多少人今天晚饭过后的主要谈资。

　　“这份监控是我隔天要的，有备无患留着，觉得能派上用场。”徐晏临说，看了下时间站起身，“证据差不多了，还差一份当事人出面的声明收尾。”

　　两个演艺生涯还没结束的人都不合适，谢音希心念电转，在徐晏临从身边经过时一把拉住他：“我也去！”

　　她一时着急，用力拽住徐晏临的手不放，五指细白，用力到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徐晏临扬眉看他，谢音希重复了一遍：“我也想去见叶嘉禾。”

　　徐晏临问：“理由？”

　　谢音希张口结舌，一时找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我……我自动申请加班！不要加班费！”

　　“怎么傻里傻气的。”徐晏临失笑，神情稍缓，露出思索的表情。

　　谢音希屏住呼吸。

　　“多个人也无所谓。”最终徐晏临抬步向前，谢音希手还没松，被他拉起身向外走。

　　“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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