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者

　　盛夏的温度滚烫。

　　燥热的风吹进屋内，瞬间激发出身体里的热气，汗水顺着脖颈滑落，枕头散发出咸湿的汗腥味。林宇将T恤撩起来，堆积在胸口的衣服让他的心脏有种烧熟的错觉。他烦躁地拉下衣服，坐起来，一边扒拉着汗湿的短发，一边伸手去够桌边的倒好的凉白开。

　　“嗯？”

　　摸了半天没摸到水手上反而沾了些黏腻油漆的林宇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他瞥了一眼房中央的桌子，杯子端正地放在桌沿，“搞什么，居然忘记了……”

　　林宇嘟囔了几句，下床趿着拖鞋走进浴室，痛痛快快地洗了把冷水澡，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冷饮一口气喝干，透心凉的寒气直灌脚底板。他打了个哆嗦，觉得胸腔都畅快了。

　　他打开电脑播放电视剧，整个人坐在桌上，对着电风扇吹。刚喝完碳酸饮料的嘴有些酸，他摸着杯子往嘴里灌。温热的液体刺激得后背又隐隐冒汗。林宇不满地说道：“都放两三个小时了还这么热，这个鬼天气！”

　　他骂咧咧地放下杯子，阳光穿过玻璃折射出刺眼的光，盛着水的玻璃杯干净得像是盛满了流光。

　　林宇脑子猛地窜过一个念头，吓得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是学美术的，身上手上天天沾着水彩和铅笔灰，连带着家里的东西也染上了奇怪的颜色，这个杯子的杯身更是一层厚重的铅笔灰，可是现在却干净得像是刚洗过一样。难怪他明明记得将杯子放在了床边，醒来却在桌上。

　　……有人在他睡觉的时候进来过！

　　“妈的！”

　　林宇喊了一声，将杯子扔开，玻璃砸碎的砰咚声吵得隔壁发出不满的警告声，他丝毫没有在乎，扑到抽屉前打开钱包。

　　“呼，呼。”

　　林宇看着一分没少的钱包，心情反而更加恶劣。趁着他睡觉到他家里走了一圈，一毛钱都没带走还帮他洗了个杯子，该不会用他的杯子喝水然后弄得杯子很恶心吧。

　　“卧槽，恶心死了。”

　　林宇觉得刚才喝下去的水在肚子里翻腾，他跑到浴室干呕了半天，一张脸都呕成了菜色，却啥都没吐出来。

　　不是偷钱那就是偷窥了。想到电视剧里那些眼镜反光的猥琐偷窥者，林宇的胃就隐隐作疼。他想了想，肯定是熟人作案。他住进来的时候又没换锁，所以肯定是外面的那些家伙干的。

　　林宇住的地方是合租屋，三室一厅、一百多平米的房子改造出五个房间，容纳了六个人，分别是他、房东夫妻、一对年轻情侣、一位壮实的青年，还有一位瘦弱的中年男子。隔音板的质量很差，几乎每家都能清楚地听到隔壁的动静，什么时候安静下来肯定就是在睡觉。

　　还有门锁，他的钥匙揣在口袋里从来没掉过，但是房东夫妻的一大串钥匙就挂在门后，有心人拿走一把根本看不出来。

　　所以肯定就是那五个人干的！

　　林宇气得咬牙，他捂着肚子，走到门口拉开门就喊道：“房东！房东！”

　　一声比一声高的喊声彻底吵醒了所有人。

　　最先开门的是住在林宇隔壁的青年，他拉开门喊道：“闭嘴，你不睡别人还想睡呢！”

　　“睡什么啊，”看到青年胳膊上结实的肌肉，林宇先是缩了缩脖子，但是凭着内心的怒火还是坚持地说道：“有人趁我睡觉的时候摸进了我的房间，不把他揪出来，以后还能安心睡觉不？！”

　　韩晓挑了挑眉，眼神绕过林宇在他屋子里转了一圈，“你自己睡糊涂了吧？就这房子，谁开门还没个动静，但是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那也不一定。”小情侣里的女孩孙晴穿着皱巴巴的睡裙，关切地看向林宇，“你掉钱了吗？”

　　女孩子对这种登堂入室的行为最是惧怕，哪怕她身边还有男朋友陪伴。

　　林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他踢了踢鞋子，底气不足地说道：“没有。”然后又立刻补充道：“但是我的房间真的有人进去了，我的杯子被人动过……”

　　他把自己发现的情况急吼吼地说了出来。

　　房东夫妻里的黄美梅听完之后嗤笑了一声，“小兄弟，你自个忘记了吧。不是我说，你家里的东西也确实太难看了些，想起来洗个一两样不是很正常。你年轻又是学生，事情那么多哪能记得清楚。再说了，哪有人好端端地上赶着为你洗东西撒，还不拿钱？！得了吧，回去睡吧。”

　　女人尖细的嗓音在过道里回荡。林宇气得面红耳赤，他愤愤地喊道：“我没有忘记，杯子我肯定没洗，就是有人进了我房间。”

　　黄美梅翻了个白眼，“小兄弟，你该不会想找个借口退房退租吧。合同上可写得清清楚楚，房子没住满突然退房，租金我是一分钱不会退的哈。”

　　“我没有！”

　　林宇往周围看了一眼，孙晴、韩晓，包括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不知名的瘦弱男人都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眼底还有些鄙夷的嫌弃神色。甚至韩晓还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动静小点，然后就关门离开了。

　　林宇气得头脑发晕，他感觉自己的脸皮被扔到地上踩得稀巴烂。但是比脸皮更重要的是安全，他马不停蹄地换了把锁，把钥匙挂在脖子上时刻摸两下，确定没掉后心里才安稳。

　　晚上睡觉时，他将门窗关紧，不流动的空气更加闷热粘稠，林宇对着风扇吹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睡着。

　　……犹如实质的视线如蛆附骨地缠绕在他身上……

　　林宇模糊地感觉到有个人影站在床前，死死地盯着他。

　　他猛地睁开眼，一翻身坐起来。明明关紧的窗户打开一条缝，夜风吹得窗帘撩起细微的弧度。冷汗顺着林宇的脊背滑落。他吞了吞口水，捏着手机坐在床上熬得好久才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那种被凝视的感觉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第二天，他拎着包离开了合租屋。他走的时候在过道里碰上了那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林宇一时没忍住劝告道：“里面真的有人偷窥，我昨天晚上窗户都被人打开了，还是快点搬走吧。”

　　中年男人的头发盖过眼睛，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林宇，嗓音粗糙低哑，“谢谢。”

　　正好打开门扔垃圾的孙晴急忙问道：“林宇，你要搬走啦？”

　　林宇摇摇头，“只是去同学那住几天，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走。”

　　孙晴似乎有些害怕，她凑到林宇身边低声问道：“你觉得哪个像是会干出偷窥的事情来？”

　　林宇：“你不是不相信吗？难道你也被人偷窥了？！”

　　孙晴激动地挥挥手，急忙否决道：“当然没有，我跟我男朋友住在一起，怎么可能会被人偷看！”她放软语气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而且你现在都要走了。”

　　林宇不相信她的话，但懒得计较，只是说道：“我觉得韩晓和房东夫妻都有可能，反正也无所谓了，我走了。”

　　然而林宇最终还是回来了。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想要找个物美价廉的房子压根就不可能，他也不能天天跟同学挤一块，大热天的都捂出痱子来了。所以他只能悻悻地拎包，又回到这个合租屋。

　　林宇仔细地在房间里扫了一圈，表面上看好像没有外人进来过的痕迹，他松了口气，放下包准备将里面的东西放入冰箱。打开冰箱门，里面的冰镇西瓜露出嫣红的瓜肉，清甜的香味能瞬间勾出人的食欲，但是林宇却吓得直后退。

　　他抱着西瓜走出去，放在房东夫妻面前，“这瓜是你们放在我房间的？”

　　本来以为他是来送瓜的黄美梅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她站起来慵懒地插着腰，语调飞快而刻薄。“小伙子，别跟我来这一套，我什么没见过，想用这点小把戏吓到我。租金我绝对不会退的，你安分点吧。”

　　林宇捂着额头，崩溃地说道：“你们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这西瓜也给你们，但是事先说好这西瓜不是我买的，莫名其妙就出现在我房间了。”

　　他转身就走，碰到韩晓后还瞪了他一眼。

　　孙晴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是林宇没看她直接关上了门。

　　夜晚是滋生罪恶的时候。那道凝视的目光再度缠绕在林宇身上，他被压得快要窒息。这种被窥视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直到有一天林宇起来时，桌上摆放着圆滚滚的熟鸡蛋，那是他昨天随口一说订下的早饭……

　　这个偷窥者就像是一道阴影，散发着腐臭熏得林宇的人生一片灰暗。

　　他默默地买了东西，撒在房里门口，然后在晚上关上门窗安分地睡觉。

　　第二天林宇起了个大早，他一咕噜爬起来，拎着红外线灯对着房间照，在门口发现了宽大的脚印，染着荧光的脚印一直缩小到孙晴的门口。林宇的脑子瞬间炸了！

　　“孙晴！你他妈还要不要脸！”

　　孙晴出来的时候很懵也很愤怒，但是在看到那个脚印后她的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她抖着嘴唇靠在男友的怀里。

　　林宇冷笑地说道：“这下承认了吧，你就是那个偷窥的变态！”

　　孙晴：“不是我！这个脚印根本不是我的！我也被人偷窥了！”她哭得稀里哗啦，含着哭音的声音尖细，“之前你说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而且，而且的东西老是掉……但是我怕说了没人信……”

　　女人用的东西被偷，这让她难以说出口！

　　林宇看着那个宽大的脚印，一把揪住韩晓的衣领，拳头还没挥上去，就被韩晓拧着胳膊按在了墙上。

　　“既然两个人都这么说，那就报警，要么就私下解决。”韩晓左右看了一遍，“反正人都在，就各家检查一遍，这女人不是掉东西了吗？”

　　“不行！”孙晴尴尬地红着脸。如果找不到会被指责，如果找到了……内衣和卫生巾……她怎么好意思认！

　　林宇揉着胳膊，“对脚印，大晚上的还两房间溜达，肯定就是那个人。”

　　他低着头对着那几双脚看。黄美梅的脚也很大，但是很细；韩晓的脚似乎没有脚印那么大；中年男人……林宇的眼睛猛地瞪大，他挥舞着拳头就砸在了中年男人的脸上。

　　韩晓拿灯照了一下，中年男人的鞋边还残留着荧光粉。

　　……

　　“真是没想到，看起来那么低调。我居然还提醒他……”

　　扭送走那个偷窥狂，林宇心里总算是拨开雨雾见天日，虽然那个家伙一直重复说着自己没有偷窥林宇，但是从他房里翻出来的东西可不是那么证明的。

　　林宇笑嘻嘻地朝着孙晴挥了挥手，关门哼着小调打开电脑。蓝屏中映出一张年轻的脸，那双黝黑的眼睛眨了眨，缓缓泛起得意的笑意。

　　谁会想到那个中年男人其实是个侦探呢。

　　孙晴其实很漂亮，尤其睡着的时候，红扑扑的脸颊真是可爱极了。跟之前的那几个女孩很像呢，希望这个小可爱不要像那几个女孩一样不安分浪费钱请个没用的侦探回来。

　　合租屋真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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