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贰】

　　他穿着宽松的T恤斜坐在沙发上发呆，长长的黑裤遮住白皙的病态的脚背。
　　“你回来啦？”门一响，他就光脚走了过去。“嗯，有没有按时吃药？”半扎着头发的男人边脱鞋边扯开领带，扶住他的胳膊。
　　他眨眨眼：“吃了，比昨天好多了。你今天工作怎么样？”
　　“还不错，谈妥一个客户，签了个单子，我给你带了新出的书和拐角老张家的饭。”长发的男人搂过他，低下头，细腻而又用力的拥抱，亲吻着他的头顶，他脸上泛起淡淡的红。
　　“咱们明天去见咱爸吧。”他扬起电话，“咱们出柜以后还没有看过我爸去，明天正好休假，我刚给我爸打了电话。”长发男人点了点头，把饭菜放到微波炉，里面的橘色灯光时强时弱。
　　次日
　　“爸，我回来了。”他提着一堆东西，领着身后的男人，扬起大大的微笑。父亲的脸上还不是那么自在，但也笑了笑：“你和洋洋大老远来，就不用带东西了，你父母还好吧？”长发男人避开父亲伸来接东西的手，一边回答：“还可以，您也知道，我父母有些固执，总是接受的慢的。”
　　父亲认同的点点头：“父母心都是一样的，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给你父母打电话，不要客气，你照顾洋洋，我还没谢谢你。”
　　“应该的，本来是洋洋照顾我，他病了，理所应当的事，不要客气.......爸。”长发男人停顿了一下，喊了一声，有些不安的望向老人。
　　“哎！好孩子，以后就叫爸。”老人拉过男人的手附在上面，轻轻拍了拍，眼眶有些红“以后常回家看看，洋洋，你要抓紧康复，带上小黎回来，你妈那，有空咱们也去看看。”
　　洋洋眉毛飞扬的挑起来：“两个儿子都回来！一个都少不了！您老就放心吧。”说着自己嘿嘿的乐起来。
　　“我和他去放行李，您别做饭，我们来，虽说腿不太利索，但炒菜还是好的。”程洋拉着黎青的手，脸上忍不住的笑。
　　一进房，程洋就关了房门，黎青稳稳放下行李，坐在床上，两人相视一笑。
　　“现在都好起来了，你爸也承认我了，我爸妈那边也稳定了，你安心了吧？”程洋靠着黎青坐过去，闭着眼睛晒着太阳，懒洋洋的把腿伸开，蹭着黎青点点头，黎青伸出胳膊搂着他。
　　“改天陪你剪剪头发去吧，活像个搞艺术的。”程洋傻气的笑笑，露出满口白牙。
　　“行，什么时候你走路利索了，咱们剪个头发，去南方旅游，我和老板打好招呼了。”黎青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行程安排，程洋欣喜的想跳起来，却一个不注意歪在床上。
　　“走，做饭去。”黎青挽起袖子，牵起了他的手。
　　两人在厨房配合的好不快活，老人在沙发上坐着望着程洋的腿，一会又站起来，进了房间。
　　老人摩挲着相片，拍了拍有些发旧的床单。

　　【贰】

　　程洋入学那年，黎青负责招待新生，他接过程洋的单子：“宿舍在南区b楼三层，被褥去超市买，学校不发。”程洋不满的撇嘴，这学校，什么待遇。
　　“学长，咱们学校美女多吗？”程洋两眼发光，转眼把不快抛到脑后。
　　“我不知道。”黎青面无表情，绕过他，走向下一个新生。程洋瞪了他的背影一眼，我会自己看！然后拖着一条胳膊，慢悠悠搬着行李。
　　忽然眼前伸出一条胳膊，黎青默不作声的拿起程洋的行李，程洋兴奋的扑上去，用一只胳膊搂住黎青：“哥们！谢了啊！”
　　他后来问阿青，怎么又回来了，黎青瞥了他一眼：“看不惯一个瘦成杆的人一条胳膊拖着两大箱行李。”
　　程洋炸毛：“你才是杆！老子有二头肌！”
　　“你到现在也是个杆。”
　　“闭嘴！信不信我上了你！”
　　“你来试试。”黎青迅速压了下来，亲了亲他，声音有些哑。
　　“喂，流氓......”

　　大一下半学期，程洋已经和黎青混在一起了。
　　“汪！”黎青刚接到程洋的电话，黎青面无表情按了电话，马上电话又打来：“汪......呜。”
　　黎青皱起眉：“程洋，你搞什么。”
　　“学长，你有女朋友了吗。”不等黎青回答，程洋不停开嚎：“我和你说，我室友和他男朋友不停的在群里虐我，单身狗快要委屈哭了！”
　　黎青沉默片刻——“男朋友？”
　　这次换某个兴奋过头的家伙挂了电话。
　　黎青依旧面无表情，拿过自己的小本本，记下一笔。
　　程洋，恋。

　　大二演讲。
　　“因为...所以我们认为...以上就是b组的论文发表。”程洋穿着白衬衫，闪着白光的脸，和看起来沉稳的口吻惹了不少小姑娘的欢喜。
　　“黎青！我在这！”程洋挥着手，从后台跑过去。黎青默不作声，递了一瓶水过去。
　　“喂，你怎么不说话。”
　　“刚才有人托我给你的。”黎青塞给他一个纸袋，“哇这是什么，我这种屌丝也有收礼物的一天？喂你快看！哈哈！”
　　黎青默不作声。
　　“不就个礼物，你不会吃醋吧？”程洋立刻抛了袋子，跳上来搂着黎青的脖子。
　　黎青脸上柔和了些：“走，食堂吃饭吧。顺便去看看你联系的房子。”
　　“这就是咱们第一个房子了，我眼光不错吧！等有钱了，咱们就买一套。”
　　黎青翻过身，搂住他：“程洋，你喜欢我什么？”
　　程洋反手搂住他的腰：“喜欢你傻。”黎青笑笑，坐了起来，伸手摸摸程洋有些扎手的刺头。
　　“我这人不会说话，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不好，房子也是你联系的，告白也是你来的，但我不比你喜欢的少。”
　　程洋愣了神。
　　“我父母教育传统，我从小就是个沉默的性子，我也知道以前你喜欢女生，现在跟了我不知道是好是坏，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黎青罕见的说了一长串的话。
　　程洋脸色逐渐正经起来。
　　“程洋，有时候你真的很晃眼。”
　　程洋眼神里晃过一丝不安，想要张嘴。
　　“你经常容易冲动，但你太聪明了。我就像影子似的，程洋，你别被遮住了，我就没了。”黎青埋在程洋胸口，低低的说。
　　程洋暗暗收紧了抱着他的手。
　　希望这力度，会让你懂。

　　工作一年。
　　“黎青！你的信。”这是程洋外调的第四个月，被临时被一个项目抓到外省去做苦工，一个月回家一次。
　　临走的时候刚吵架了一次，只是一些琐事，比如程洋总是不记得带钥匙，比如黎青某一天不上心做的饭吃坏了肚子。
　　黎青还有些没消气，有些粗暴的打开那封信，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至吾爱：
　　临走的时候吵了一架，你总是沉默，这让我不免更加气愤。
　　可是什么时候我开始对你满满的充满欲望了呢，不要忘带钥匙，做饭时不要倒太多酱油，接吻时不要接电话。
　　我总是希望你能懂我的心。刚在一起的时候，你不带钥匙，我却窃喜于我对你的重要，怜惜你偶尔的犯蠢，你以前接电话我总是善解人意，想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亲密的接吻，你有些缺点，我总觉得你是在我身边的，能够触碰的。
　　我该守好你心里始终如一的那个你，即使周围再怎么变，我也想和你一起变老。
　　等我回家。
　　想念你的程洋”
　　读完信，黎青慢慢抚平有些皱的边角。单位的人议论着平时认真工作的人居然也有发呆的时候。
　　远在千里之外的程洋想象着信件的行程，跑去问收发室的大爷。
　　“你上次寄了信？”大爷戴上老花镜，看着单子。
　　“是啊，您给我看看，是不是快到了。”程洋摸了摸脑袋，一边摸出手机给黎青发信息。
　　——你收到信了吗。
　　——收到了
　　——难得矫情，别介意
　　——成功的感动了
　　——嗯，工作了，等我回去，有带特产给你。
　　——那天我去接你
　　“大爷，不用了，他收到信了。”程洋开心的跑出收发室，把兜里的糖放下。
　　“哎！”大爷还在翻着单子，喊不住他，“这孩子。”

　　大三实习，大四毕业，工作两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吵吵闹闹，也一步一步脚踏实地。
　　“咱们出柜吧。”程洋出差回来，冲进门就搂住黎青。
　　黎青接住程洋，后退一步，：“你怎么了？”
　　“出柜吧，去结婚。”程洋不安的扯着黎青的衣服。
　　“我想多给我父母做做工作。”黎青捏了捏程洋的胳膊，开口。程洋的眼神暗了下来，又笑了笑：“是我太冲动了。”
　　“你怎么了？”程洋轻轻皱眉，答道：“我们单位有姑娘托我告诉你她喜欢你。”
　　“傻。”
　　夜，程洋接了电话，和黎青说朋友出了事，要赶过去看看，黎青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句，说了句你早些回来。
　　程洋出了门，漫无目的的晃着，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却让他依旧对黎青长不了嘴。和黎青的事，被母亲知道了，母亲正巧生病，一生气便住进了医院，而他自然是被一顿乱揍。
　　黎青睡着一半，忽然惊醒，套上外套出了门。
　　“程洋！”当年恋爱时，学校旁有个小公园，他们经常去那散步。黎青在那看到了独自处理伤口的程洋。
　　“你怎么可以这样？”黎青压了又压他的怒气，心疼的接过棉棒，沾着药。
　　“阿青，我出柜了。”程洋眼神有些飘忽。
　　黎青用力压了压伤口，程洋委屈的叫了起来。
　　“我现在就有你这么疼，像压着你伤口一样。”黎青声音越发低沉，程洋好像听到了鼻音，借着路灯，程洋托起黎青的头，眼眶有些发红。
　　“阿青，我不想催你，不对不对，我真的不疼。”程洋语无伦次起来。
　　“走吧。”
　　“什么？”
　　“回我家。”
　　“你别冲动，我也只是一时口快。”程洋拽住黎青，黎青摇了摇头：“没有，早晚的事。”
　　黎青把剩下的伤口处理好，索性都是些皮外伤，就是腿有些拐，到路边拦了辆车，小城偏远，半夜没有出租车，跑黑车的人很多，两个大男人也习以为常。
　　“去哪啊哥们？”司机瞪着有些发红的眼睛，点了些药水。黎青扶着程洋坐到后座，头也不抬：“去机场，途中绕到xx单位宿舍取一下东西。”

　　警笛鸣响，灯光照亮了整条街，几辆车连撞。

　　【叁】

　　“胡萝卜。”程洋喊他，半天没回应。
　　黎青盯着他的腿，要不是那场车祸，出柜也不会那么顺利，但程洋的腿，不知道能恢复成什么样子，如果自己再多注意一下......
　　“黎青，给我胡萝卜。”程洋扭头看着黎青，知道他又多想，看了一会，出声打断他。
　　“爸，那我们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好，回来给声电话。”老人拉着程洋，满满不舍。
　　路上，黎青翻了翻包，无奈的叹口气，：“我忘拿手机了。”
　　“你明早会议，先走吧，我搭下一趟车。”程洋无奈的摇摇头。
　　“你一个人腿没关系吧？”黎青捏了捏他的耳垂，以示抱歉。
　　“我拐都扔了，不怕。”程洋拍拍膝盖，摸摸黎青的头，“回去记得给我留份早餐。”
　　“这还用你说。”
　　程洋不知怎的觉得，车中黎青的背影在黑夜中，越发模糊了。如同那个晚上，他昏迷之前。
　　“爸，黎青手机落了，我回来拿。”老人在床上躺好，却听到门响，叹了口起，让他进房。
　　“爸，黎青说他给你看完相片就把手机放你房间了。我马上走，您接着睡。”程洋边说边张望。
　　老人默不作声。
　　“柜子上没有，是不是在床上？”程洋有些抱歉看着老人。
　　“爸...”程洋有些发愣，按理说父亲那急性子，早该下床让他找了快滚，但老人却在床上一动不动。
　　“洋洋”
　　“没有什么手机。”
　　“他没落下？可是他说不见了啊，难道丢路上了？”程洋朝房门走去。
　　“洋洋，黎青已经死了。”

　　【肆】

　　远处灯火通明，而他这里特别安静，人命在一条一条逝去。
　　天好像黑了，黎青还不回来。
　　程洋缩在沙发上，脸色越发苍白。
　　“洋洋。”只是一夜不见，黎青的头发好像更长了。
　　“我腿马上好了，咱们去剪头发吧？”
　　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我不过是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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