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油瓶

　　查房的时候张母醒了，沈峤没查房的时候张母醒了，沈峤没看她。把医生叫了出去问：“医生，我弟弟现在情况怎么样？” 出来看到刘霸还在，愣了一下，刘霸撸了一把头上的几根毛，回了个笑容。
　　值班医生看了一下护士给的病历，说：“右腿比较严重吧，以后估计走路都有问题了，其他的不用担心，这段时间就是家属要格外注意病人的饮食。病人身体太弱体能跟不上，要好好照顾，照顾不好也容易引发其他的炎症。”
　　沈峤点点头。
　　张母在病房里有些尴尬，看人出去了，打电话让张父赶紧过来，家属出现了。

　　张父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给张母带的饭，他是去吃饭了。周立奇和张笑笑跟在后面，张笑笑明显还有点紧张。他们吃完饭本打算先回家休息，和张父才打完招呼，现在说这家属来了，又跟着张父回头。

　　“沈峤？”
　　沈峤现在倚在病房外的墙上，听见有人叫他，转头看见来人，说：“是你。”
　　周立奇面色镇定其实心里开始后悔没早点走了。
　　张父的目光在周立奇和沈峤之间来回转，“立奇啊，你们认识？”

　　如果是熟人，会不会容易解决点？

　　“算……是吧……”男人的面色很精彩。

　　沈峤掏出一支烟，想抽，想起这是医院，禁烟地，就捏在两指间，表情淡漠。
　　“如果你们这么多人在这是想解决我弟弟的这个事情，我们走司法程序，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不私了。”
　　现在他的心情挺复杂，不想谈这个，私了就是钱的事，他缺钱吗？沈峤现在只担心宋俊。

　　“哎大兄弟。”张母插了嘴，“能解决就解决了，不要放在台面上，我们家是想……”想怎么样？张母说不出口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因为张笑笑开的不是她自己的车。

　　沈峤皱着眉头，换了个姿势，面对张父几个人。他是在商场打拼翻滚的人，现在表情严肃，不怒而威，瞧人一眼就能让对方感到压力，张父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

　　几个人在病房门口僵持不下，沈峤不想说话，刘霸也是个人精，看明白了，走上前说：“大晚上的也别站着了，都先回去休息吧，这病人还没有醒，现在不急这个，等人醒了再坐下来好好商量你们看成不？”

　　张父叹口气，这里现在并不需要他们留在这里，说了抱歉带着张母她们走。
　　周立奇欲言又止地看着沈峤。
　　“周立奇，你走吧。”
　　那是宋俊的一条腿。

　　安静了下来，沈峤又坐回了病床边，小病房里气味很不好，隔壁床的人还咳嗽。环视一圈，采光也不好。他打算把宋俊单独住一间。
　　宋俊还在昏迷，没有一点醒的迹象，沈峤很小心的扶起他，手臂穿过宋俊的腋下，抬得时候沈峤懵了一下，差点一个踉跄。
　　真轻。
　　最后在护士的帮助下把他小心翼翼的转移到另一张床上。

　　周立奇载着张家三口，张父路上没说话，张笑笑坐在副驾驶上，发问：“立奇，你和那人关系怎么样？”周母也看周立奇，关系好的话去说说。
　　周立奇有点苦涩地说：“就是之前在B市医院见过几面打过几次招呼。”他和沈峤的交情都是依托韩天一，他不认为他和韩天一掰了的事情沈峤不知道。走的时候沈峤那几个字，分明是让他别多管闲事。其实也是，他现在没脸出现在韩天一面前。
　　一想起韩天一，周立奇心里难过起来。
　　周母这几天没少施加压力，她越这样，他就越想韩天一。可不敢面对韩天一，他对他很好，一不小心再沉溺进去怎么办，再来个人送封检举信吗，母亲再病一次？
　　他没有做教授的父亲。
　　他放慢车速，在拐弯口，车内没人说话了。

　　新病房干净了不少，沈峤打了些水开始给病人擦身子。这些年宋俊身材倒是没变，还是皮包骨，看着没几两肉。
　　擦到右腿的时候可能牵动了伤口，昏迷中的宋俊发出了很轻微的呜咽并且皱了眉毛，右小腿向上是一片青紫，沈峤擦得愈加小心，眼神也越来越温柔。
　　褪去商场的气场，沈峤也是个温柔的男人。

　　宋俊是在饿感中醒的，首先就是被白茫茫的墙给刺到了，眨巴眨巴眼睛，适应了光线。记得当时自己过马路，一辆红色的轿车不知道从哪就蹿了出来，然后就“嘭”没了意识。
　　他没敢动，右腿疼，还硬邦邦的，脸也疼，更难受的是头也疼。
　　“小俊，你醒了。”

　　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了？
　　被疼痛激得一股湿意浮上双眼，宋俊艰难的想起身，鼻子一酸。阳光洒进病房，天气很好，宋俊转头就看到天蓝蓝的
　　一双手制止了宋俊起身的动作，这双手很长，骨节分明。宋俊脑袋里闪过了【漂亮】这个词，往上瞧，从陌生到不可置信得瞪大双眼，许久之后他怯怯的问：“小峤？”刚醒后的喉咙很不舒服，声音很沙哑。
　　沈峤将枕头放在宋俊的身后坐在了床边，喂他喝了杯水，微笑说：“嗯，是我。”
　　嗯，是我。
　　宋俊觉得眼睛看不清楚了，模模糊糊的，在听到那三个字的瞬间，鼻子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心口也发闷，起初只是无声的哭，后来就控制不住了，哭的一抽一抽的。带动全身，太疼了，更哭的来劲。
　　沈峤小心的拍着面前人的肩膀，放轻语气说：“哭什么，都这么大了。”顺手抽了几张面纸给宋俊擦脸，涕泗横流的，加上一身伤，惨得很。
　　宋俊抽的很厉害，说不出话，直盯着沈峤，“小，小峤。”董标之前总说他没男人气概，说真正的男人是不流泪的，男人流血不流泪。他憋了回去。
　　在这种久别重逢的场面，哭，是很煽情的。

　　“奶奶很想念你，这次好了，回去看看她吧。”
　　宋俊茫然地抬头望着沈峤，道：“我还能回去看她吗？”
　　宋德林的死，是让沈天刚夫妇把宋俊赶出去的理由，这个理由很强大。沈峤从学校回来后知道消息已经迟了，宋俊跟着张大出去，然后，张大回来了，宋俊不见了。
　　现在宋俊找到了，他想带着宋俊去祭拜，颇有一股“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意味。

　　“奶奶现在不在那里，不用怕。”他安慰着宋俊，发达之后，他就把宋德林迁了出来，老人家现在的地方很安静。

　　“小峤。”
　　床上的青年用完好的左手捂住脸。
　　沈峤应着宋俊的呼叫，快到而立之年的他觉得有点哽咽。

　　“我饿。”宋俊平静下来的时候身子还发着抖，可见刚才哭的是多用劲。他现在不止饿，更渴。
　　沈峤又喂了一杯水，宋俊这次喝的如狼似虎。然后打开准备好的饭菜喂宋俊。
　　每天，每顿他都会准备好，防着宋俊醒了没东西吃。
　　现在宋俊的情况，要忌口，沈峤不敢买大鱼大肉的给他补，准备的都是比较清淡但是能挑起人胃口的，这方面韩天一给了不少建议。

　　顾忌脸上的伤，宋俊慢慢吃饭，慢慢的嚼，嘴里很涩，还吃不出味道。可是宋俊觉得很好吃，真好吃。嘴巴一抿，水雾爬上了眼帘。

　　沈峤有点能理解现在宋俊的心情，摸了他的头，抽一张纸继续给宋俊擦嘴。
　　曾经想象了无数次相见的场面，最没意料到的就是这种。没有谁在他面前哭成过这样，女人也没有，他不说话，有点无措地继续轻拍安稳青年。
　　宋俊想哭又憋着，结果憋得脸通红，不多的饭吃了近一个小时。

　　发泄够了，吃饱了，宋俊也差不多要睡了，沈峤一直陪在身边，宋俊不说话，就瞧着沈峤，确认着什么。
　　沈峤像小时候一样拍他的手臂，这才呼出一口气，闭了眼，睡得很快。
　　小时候宋俊睡觉很没有安全感，沈峤就用手靠着他的手臂然后轻轻拍打。现在的宋俊还是保持着睡觉习惯，喜欢蜷着睡，只是右腿悬挂让姿势有点别扭。

　　确定宋俊睡着了，沈峤悄悄退出病房，找个没人的地方狠狠地抽了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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