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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收到一封奇怪的短讯
今天收到一封奇怪的短讯。
【不要出来!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我沉默地望了短讯内容一会，还是把手机收回裤袋。我抬手掀起窗帘的一角，阳光倾泻下来，映得浮在室内的尘粒微亮。我侧站在窗边望着下面的街景。
甚么异常也没有。
我放开了手中的窗帘，又忍不住再掏出手机看多一次短讯的内容。来电显示有对方的电话号码，是一串陌生的数字。我忍不住回复过去了。
不论是恶作剧还是真的警示，对方也很有意思。
【如果我现在出去的话会怎样?】
出乎意料地，对方不到几秒就回复了。
【我怎知道啊!】
【那么为何你要叫我不要出去?】
【因为你会死。】
这个人的话听起来有些很矛盾。不过如果稍微理顺一下逻辑的话，他的意思应该是指他知道我出去会死，但是不知道我甚么时候会发生甚么事。
现在这个情况很怪异，明明是两个不认识的人，但是却像老朋友一样聊天。我在脑海里过滤对方真实身分的人选，最后却只能遗憾地放弃，因为这种有意思的人我身边确实没有多少个。
【我认识你】
【现在的你还不认识我。】
【你怎知道我出去之后会死】
【因为我亲眼见过。】
明明他(或者她)只是在用一些毫无说服力的话回避问题，但是我对他的兴趣已经浓厚到极点 ，开始忍不住想直接打电话过去跟他直接交谈了。然而下一秒，我却见到手机屏幕上显出对方传过来的新讯息。
【无数次。】
我原本打算按屏幕的手指顿了顿，突然有一种不知道该说甚么的感觉。我收敛一下原本打算开玩笑的心情，只是低头认真地在手机短讯上回复。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冒昧地说这种话，就不怕被当成恶作剧无视?】
【但是不论多少次，你都会相信我。】
他很了解我。我想。不管他说的是真还是假，我都想认识他。
***
出乎意料地，他并不排斥我提出的见面要求。
他只是说要我注意安全，然后把我约去市中心那间经常挤满人的咖啡店。如果他是一个骗子，他确实是一个非常高明的骗子。因为我竟然不但觉得他毫无威胁，反而对他产生好感。
不论他究竟是为了恶作剧、哄骗我，还是真的是为我好，总之见到他就知道了。
我进入咖啡店时，四望了一会，就见到坐在卡座上的人朝我挥手。我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量他的外表。他看起来跟街上的大学生差不多，穿着夹克和牛仔裤。只是衣衫不整却令他的衣着在显得年轻之余，又令人觉得他散漫没精神。
说真的，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真的差些忍不住信了。
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太好，脸色憔悴苍白，下巴还有胡渣。他的眼神疲惫，表情却有些麻木，在他身上有一种沉重痛苦的压抑感。很难想象他就是能在短讯上说出「但是不论多少次，你都会相信我。」这句话的那个人。
如果这是演技，他为了骗我是有多么的拼啊
「你还好吧?」
他抬起眼睛望着我，那一刻我就肯定了一个想法。哪怕他真的是想恶作剧，我也绝对会奉陪到底。因为他的眼神彷佛在告诉我，他太熟悉我了。
「还好吧，至少比你这个死了无数次的家伙好。」他一边用放松的语气咕噜道，一边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不论多少次，我也觉得你还活生生地在这里就是一个奇迹。」
他用熟稔的态度说着我不知道的事，就像他话中所说的东西是真的曾经出现在彼此的过去一样。我望了他一眼，然后道:「但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他抬起勾起咖啡杯的手，把杯中的咖啡仰颈一灌而尽。喝完之后，他打了一个激灵，随后道:「若你活得过今天，我告诉你我的名字这行为才有意义。」
我被他的话勾起兴趣，忍不住道:「如果照你之前的说法的话，难道以前的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我有告诉过你。只是你这家伙求生欲太低了，需要一些引诱才能让你肯乖乖地去尽力活下来。」
「但我不认识你，你为甚么要救我呢?」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道:「你就当我是为了自己吧。因为你每次死掉，我都会回到你死掉的那一天。所以我就想会不会成功救了你之后，时间就恢复正常。」
他说完之后顿了顿，望着我一会，才平静地道:「你的生命不但是属于你的，还有属于我的未来的。让你随便地去死的话，我就倒霉了。」
「所以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们还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战友。」
我没有说话。
**
他把我带去警署附近。
他用一种狡猾之中带着贱的笑容朝我道:「不管他怎样手眼通天，总不见得会在这里下手吧?」
我在整理他在路上告诉我的事——属于无数个「我」的死亡过程还有他们的反抗手段。虽然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但其实我真的不是很在乎自己会不会死。
我觉得哪怕现在这一刻死去都毫无遗憾。
然后我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自私。如果有一个人为了你的性命奔波，但是你却不把这当成一回事，这样不是令人皱眉吗无论他的动机是甚么，我还是很感谢他。
他一直在跟我说话，跟我说「我」是怎样跟他用各种手段避开凶手，甚至反咬一口。我一边随着他的描述开始想象他口中的场景，一边忍不住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为甚么最后还是失败了。
最后，他停下了话，沉默了一会后道:「然后你就死了。」
「怎样死的?」我被他话中突然的转折弄得愣住了，反问回去。
「不太记得了。不过有时候你会撞上去跟对方缠斗，最后被捅死。或者，跑着跑着就突然停下来等死。你总是会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可笑理由去死。」
「你见过凶手的样子吗?」
「他总是戴着小丑面具。但是有一次，你见到他的样子之后，就彷佛突然爆发般撞上去跟对方缠斗。」
「听起来我应该是认识他。」
「你没印象吗你有没有一些令你很在意的人?」
「我爱的人已经全部上天堂，我恨的人已经全部下地狱。所以我想不到有甚么人能使我如此情绪激动。」
「你……」他刚想说话却又停住了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彷佛自暴自弃般开口道:「你难道就没想过他们其中之一可能未死吗?」
「……」我撇开了视线，下意识地握着自己的双手，道:「这样的话，不论他究竟是我爱的人还是我恨的人，都有杀我的理由。」
「你的人际关系真是混乱。」
我没有说话。
*
我们就这样坐在路边谈了很久。
没有凶手、没有骚扰、没有烦恼。
和平。
途中我的手机响了一次，是我朋友问我为甚么不出席今天的课。我回答她我今天逃学了。她立即不可置信地惊呼，还问我是不是出了事。我有些意外，我看起来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乖宝宝形象吗
如果我想要的话，我甚至会比那些「坏学生」更疯狂。
不过我还是对她的敏锐和关怀表示谢意。
期间，他就这样把视线放到另一边，耐心地等我说完才再开口说话。
其实我已经完全相信他的话了，
甚至，我对他话中所说的凶手产生了期待。原本我对凶手是谁毫无兴趣，但如果真的是我认识的人，甚至令我激动得撞上去跟对方缠斗，那么对方一定是令我十分不可置信的凶手人选吧?
不论怎样，我还是感谢他的到来。
——因为我活着就跟死去没有分别。
***
危险是真的一瞬间就发生。
一个瓶子被摔到我们的附近。
我还没反应过来，原本还在说话他已经警惕地拉着我避开了，然后迅速地趴下来。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到突然爆发出来的火焰和浓烟。
好厉害……
警署附近的人被这动静惊动了，人群开始骚乱。他一边在嘴里咒骂，一边爬起来拖着我跑。我游目四望，想要找出藏在人群中的某个人。
当我瞥到了那个身影，我觉得自己的脑快要爆炸了。
***
逃跑是非常折磨人的精神和意志的事。
耳膜被心跳声和呼吸声震得有些令人发蒙，心脏疼痛得彷佛快要爆炸了，手脚开始酸软无力，肌肉开始颤抖抽搐，肋骨的地方开始出现剧痛。
我不知道我是为了甚么而坚持。很想放弃。不想再跑下去。
我宁可停下来直接就跟凶手正面对决，也不想这样一直漫无止境地跑下去。
我一个踉跄，就向前摔了一下。手掌心立即感到火辣辣的疼痛，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我很怕痛，非常怕痛，比死更怕。痛楚瓦解我最后的一道防线，我愣愣地望着自己的伤口一动不动。
下雨了。
这介乎于冬天和春天的季节下雨，是最令人感到痛苦的。
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看起来对下雨这件事一些都不意外，只是匆匆地抹一把脸，就立即弯下腰扶我起来。我的视线范围开始变得朦胧，进了眼的水令我感到难受。在喧哗的雨声之中，他似乎说了甚么，不过我不太听得清楚。
已经有些想晕过去的我只是抬手推了他胸口一把，把他推开。然后，他退后了一步又凑上前，继续跟我说话，他的表情有些着急激动。为甚么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我却听不清楚他在说甚么彷佛世界被雨幕隔绝在外一样。
一直逃也不是办法，总是要面对的。
他彷佛已经放弃说话般，只是一直拼命地拖着我继续跑。我跑不到几步就一脚软跪下来。他就干脆蹲下来，想要把我背起来。已经有些想休息的我忍不住大声地跟他喊:「不要跑了!再继续跑也没用!」
浪费气力的后果就是等死。而且凶手在哪里我看不见。
我干脆不顾一切地在地上躺下来。他望着我没有说话，只是也同样坐下来，抹了一把脸。他在喘气一会后，就仰起头瞇起眼睛望着天空。雨水滴到他眼里，他就一直在眨眼，眨到最后就彷佛是泪水从眼角滑出来。
我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眼睛。
如果有一个陌生人会在连自己也想要放弃的情况下，用尽气力拼命地去救你，甚至因为救不到你而比你更加痛苦难受……
我望了他一会，然后笑了，说:「不知为何，我突然还想活多一会……」
他说:「会的，我会救你出来。你想活多久也可以。」
我没有说话，良久后才道:「如果有危险的话，你就先逃吧。反正我对这条命不太在乎。」
他说:「如果你死了，我又要回到这一天了。所以你就当是可怜一下我，拼命地活下来吧。你一倒霉，最后的结果就是连累我也被迫一起倒霉。」
他说的话其实是自嘲，只是我却有一种忍不住想笑的感觉。如果有这个联系在的话，那么不论再来多少次，不论是在哪个时空，我们都会再次产生交集。
希望，彷佛被伸延至无数的时空。
其实我欺骗了他。
不过好人会有好报的。
如果说真的有一点令感到我遗憾的话，就是我想知道他的名字。
还有就是想告诉他，不要再救我了。
***
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个人独喝着罐装啤酒。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目睹对方的死亡。明明是可以避免的，为甚么总是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如果没有在那一天的晚上目睹遇到那个陌生人死亡，也许他现在就会一个人把所有积蓄拿去吃大餐、把他已经心痒已久但狠不下心买的游戏全部扫光。他会留在家里痛痛快快地玩游戏，而不是一个人在大冷天的夜晚坐在公园里等待。
永恒的时间循环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痛苦，却是属于孤独者的狂欢。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就突然笑不出来。
其实，有没有明天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差别。以前的他本来就是混吃等死，活得一天算一天。他的人生永远滞留在这个阶段，毫无目标，毫无进展。就像一个人被世界遗忘在时间的夹缝里，日复一日地重复同样的生活。
没错，所以即使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他都能活得好好的。
只是不知道甚么时候，他突然为了别人的性命一整天去奔波，跟一个陌生人贸然地产生交集。原本已经麻木的心脏开始苏醒，开始鲜活有力地重新跳动。
明明时间已经沦为死水，变得毫无价值。
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时间才是真正开始有了意义，被他狠狠地握在手中。
因为有了想要救的人，有了想要拼尽全力去做的事，有了想要完成的目标。所以，以前连活着也觉得疲惫的他，才会忍耐着那种经历一次又一次失败所带来的烦躁，伸出手去触碰微弱的希望。
明明是在拯救别人，却像同时在拯救那个如同烂泥一样的自己般。
他一边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一边仰头深吸一口气。他莫名地轻笑一声，然后猝不及防地把手中已经被掐得变形的啤酒罐摔到地上。他弯下眼低头用双手捂着脸。
等待时间流逝是令人难以忍耐的。
他不知道时间，所以他只能观察着天色估计着时间。他的电话早已经在逃亡过程中被摔坏，但是没关系，反正回到昨天之后它又会恢复如新。
他已经开始思考下一次要怎样榨干他一天里的每一秒时间去预备了。甚至不需要去特意想象，他已经对一睁开眼他就会看到自己还躺在床上的景象熟悉得麻木。
只是当绝望变成希望时，他是如此迫切地渴望昨天的重临。
他还有下一次或者下下次、下下下次的机会。
等到他终于从半醉半醒中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还在公园里。时间漫长得不可思议，令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他猛然站起来，但很快又重新坐下来。他低头捂住自己的脑袋，开始仔细地回忆这一次的经历。
哪里、哪里出了问题是规则改变了吗还是这次发生了之前没发生的事?
当微弱的光亲吻他的指尖时，他呆滞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他愣愣地仰望着上方，良久不语，最后忍不住轻笑了出声。
他听到自己的笑声之后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捂住脸低笑，从指缝边缘漏出来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仰头疯狂地大笑，笑得眼角溢出眼泪。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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