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百鬼铺

　　果然出事了。

　　吕小火在储物间一堆废旧的木头中间翻来倒去，叮铃当啷。

　　说实话，忘忧铺的东西古旧，没有什么太值钱的物件。且这里常年冰雪覆盖，风霜刀剑，好的东西也不好保存。吕小火一边腹诽一边查看散落一地的东西，头上半搭着一块破布，抬起一双深黑色的眼睛，“奇怪了……”

　　“怎么奇怪了？”妄幽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就看见吕小火跪趴在地上，腰身极细，软趴趴地往下塌，露出十分好看的线条。他便赶紧将目光转向别处，瞳色深了几分，“咳——”

　　“狐狸你看，这里的东西虽然乱，但是一样没少，就连这碎银子都没有带走。”吕小火整个脑袋钻进衣柜，数了数里头的荷包，却又觉得不妥，一张小脸看向妄幽，“你说，这贼人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妄幽听这么一说也想了想，靠着门框双手抱胸，不以为意道，“说不定人没看上这破碎银子，我刚刚修补好了结界，铺子里现在很安全。既没少东西，那便先不管了，小火快点做饭，饿死了。”

　　然后吕小火叹了口气，这么个上古神兽，能饿得死？

　　但还是扒开木头，乖乖地爬出去做饭。

　　大火爆锅，下姜片蒜瓣炒香，将鱼煎熟，放水，盐，酱油，料酒，胡葱。

　　吕小火凑过去，鼻尖微动，闻着香味差不多了，便放下勺子美滋滋地去叫妄幽来吃饭。落金还这没有骗她，这鱼比其它地方的，都要鲜美很多。尤其是鱼腹，清新爽口，入口即化。

　　三个菜，两副碗筷，木桌上燃着一盏烛火。

　　她一脸开心地吃着，几乎是连菜汤都想全权喝下。果然，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食材就是不同寻常啊。

　　然后见本来对面大快朵颐的妄幽停了下来，便也放慢了速度。争饮食，无廉耻。她才不与他争食，“嗯？狐狸，你怎么不吃了？”

　　却见对方抬了抬手指，那忘忧铺的大门就直接打了开来，寒风嗖地一声往她的身上刮来，几乎立马就要变成一缕冰棱子。

　　吕小火缩成一团，几乎要躲在桌子底下去，“妄幽，你这是干什么？”

　　对方看了看天色，然后转头看向她，扯起一抹饱含深意的笑容，“不早了，修炼吧。”

　　妄幽已经多少年没有对她仁慈过了，就从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前起，他就没有正常在她面前笑过了，每次难得的只要一笑，准没有好事发生。平时他对别的人和妖怪就能像个老鸨似的谈笑风生，但是只要她从他的身边一经过，就算是从后脑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不怀好意。

　　“修炼可以，但是可不可以先吃完饭？”吕小火瑟缩着身子，看着桌上的鱼，十分挂念。

　　“不行。”妄幽嘴里叼着鱼，十分明显的装模做样，“修行之时切忌贪欲，今日就先试试克服你的口腹之欲。”

　　说完，用一个结界把自己笼起，安安静静地吃起鱼来。

　　“妄幽大人……”吕小火瞬间挤出一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火毕竟还多半是人的身子，这饭吃到一半就发力，恐得积食……”

　　却只见对方抬了抬眼睛，“你今天中午吃完饭就撒丫子跑的时候，怎么就不积食了？放心，饭菜都给你留着。”

　　“我……”吕小火一闭眼，唰唰几声在自己周身燃起了几堆火。将妄幽上上下下骂了个遍。

　　“专心点，”狐狸隔空猛地在她的后脑勺敲了一把，痛得她龇牙咧嘴，“你要是再控制不住火候烧了我这家店，多少年卖身契都不够你签的。”

　　吕小火蹲着马步，看着自己眼前双手聚气来的那一团戴着岩浆的火，它想象成妄幽的那张脸，用力地一点点把它们拧成一个个小团，“狐狸，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修炼，早日成为真正的妖怪，解了与你的契约。”

　　她进忘忧铺时，与妄幽定了契，她在成为完全的妖怪为他卖命补了百鬼图之前，只能在这铺子里为奴为婢，为他驱使。

　　良久没有回答，男子面色在烛火的掩盖之下，也看不出好不好看，“好，那我等着。”

　　吕小火暗自欣慰了几分，既然是能走的，便好了。然后她一凝神，催动灵识，将那些火球用力控制缩小成火星。

　　等她修炼好了，自然是要先离开的。离开了之后再回来让妄幽把她杀了，抵上这么多年来欠他的利息。所以若她只能活这么久，一定要活得够本才行。

　　手上被狠狠地打了一下，妄幽的一双眼睛好像要吃人，“火球灭了，再生十个。”

　　“你……”吕小火咬了咬唇，灵识在丹田里游走了几番，手中的火焰蹭蹭旺盛了起来。

　　是的，半妖是算不得真正的妖怪的。在这诺大的浮云城里，人有官府的保护，妖怪自是弱肉强食，唯独她这样的一只半妖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在这只大狐狸的阴影下生活。要说修为，她不是没有的，但是就是时有时无。

　　有时候她一放火能烧掉小半座山，但是大多数时候她什么都使不出来。但这也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有几次她从别人住宅外经过，就只看里边一眼，那里面就烧了起来，最终赔了人家流水般的银子。

　　这天晚上，她练到手脚酸涩到几乎没有了知觉才把那是个火球凝结好。困到不行，才穿过后院去睡觉。噗通一声倒在床上，盖上被子，将下巴从被窝里面蹭出来，感觉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也不过如此。但除此之外，有卧榻可安身，有心情可安睡，也是一件幸事吧。

　　她凝神一望右上方，一盏油灯就了起来，照亮整个黑暗的屋子。

　　吕小火房间里的窗户到了深夜是要用黑布挡住的，因为但凡只要是一只夜视好的妖怪在夜晚都能透过窗户看到她，一个不小心她就能成为别人的猎物。她小心掀开一点帘子，看见月光如水，难得的宁静，天空上稀疏地散着几颗星星。今天这夜色，道如同原来在人世间有几分相似。

　　狐狸的房间在自己斜上方的二楼，有一个很大的窗户，想着是方便他每日里跳上跳下。她十分羡慕，自己的房间里，窗户都只能是与厨房的一般大，想看点什么也只能掀开一个小角。这么想着，她便凑近了些，却见那扇窗户打开了，狐狸站在了窗口，眼睛里怅然若失。不一会儿，却只见一个娇小的人影快速地从空中落到了妄幽的房间里。

　　“你来了。”是妄幽的声音。

　　吕小火迅速把窗上的黑布拉上，装死睡觉，尽管心跳如擂鼓。

　　这分明是个女子罢？！

　　吕小火在被子里睁开眼睛，当下的心情有些复杂。

　　说的是神仙都清心寡欲，这看来也并不竟然呢。

　　而一旁在忘忧铺的二楼，黑暗中立着的娇小人影缓缓长开，化作一个成年男子，“西王母叫我来问，不知这熔岩妖还有多久能进化完全？她可是补百鬼图重要的材料。”

　　“这么久不见，一来就问我这个？”妄幽解开上衣。

　　“自然是她老人家吩咐的，我若是不来，你……你干什么？”男人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有些惊悚。

　　妄幽望着他，衣裳簌簌褪下，“睡觉。现在是子时，你挑的正好是我睡觉的时间。”

　　“你住手！”

　　“啊？哦。”妄幽却也没有了动静，整个人趴在床上，下巴埋在自己的袖子里，像是睡着了。

　　“喂，妄幽。”对方似乎平复了心情，叫他。

　　没有反应。

　　“喂喂，二愣子！”

　　“丑八怪！”

　　“快了，别吵。”妄幽一掌把那人打了出去，带动了窗户，暗格松动，一卷古旧残缺的卷轴滚落了下来，上面赫然画着各种妖怪的模样，唯独中间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大洞，妄幽看了一眼接着睡去，“这妖怪嘛，总要给她老人家集齐的。”

　　一夜长眠。

　　吕小火睡得很不好，先不说昨天晚上楼上震天响的声音，就是今天早晨上天也不给她好好睡的机会。神兽就是神兽，那什么的动静，也是不一般。

　　“咚咚咚。”敲门声很规律，力气也不大，像是个女子。

　　“来……来了……”吕小火从睡梦中醒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提着灯，带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绝望地开了门。

　　“客官……”

　　“小火姑娘？”

　　还没等吕小火开口，对方倒是先招呼起来了，声音虚弱。

　　“你是？”吕小火刚醒，眼睛还有些迷迷蒙蒙。只见眼前靠着门站着一个聘聘婷婷的美丽女子，穿着一身绿色的白蝶对襟袄子，披着一身狐裘，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香味。她收了伞，伞上的残雪掉在门边的一处，积成一个小团。许是因为这残留的瘴气，整个人面色有些发青。

　　“姑娘不记得我了？”

　　吕小火突然想起来，瞌睡转醒，这不就是百里璃吗？她扶着对方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外头的风雪，“百里姑娘？你，你这是住店吗？”

　　赶紧将她扶进了屋。

　　坐下的百里璃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我刚才在山下发现了那妖怪的踪迹，可是对方狡猾得很，我和属下被它所伤，渡船被毁，一时半会回不去，见着这有个庄子，便来这里讨些药应急，却没想到碰见姑娘了。真是缘分。”

　　吕小火有些不好意思，被美人说有缘，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便给她沏了一壶茶，百里璃喝了茶脸色好看了很多，吕小火近着一看，更觉得对方皮肤好到许多妖怪都比不了，真是让人羡慕，“不成不成，小姐还待字闺中，如何能随意与我有缘？我毕竟也是个女子。”她有些扭捏，“话说，姑娘要什么药？”

　　百里璃倒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姑娘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多追问，“金创药，姑娘这里可有？”

　　还好没有说什么太复杂的药，她除了给妖怪用的药，其它可都不太会配。吕小火转身就拿了一个小包袱出来给对方，“这里是我平时配的一些草药，虽不是金创药，但是可以止痛止血，对刀剑伤也是很有效用的。”

　　百里璃十分感激，以银两相谢。“只是姑娘，小璃还有个不情之请。”

　　“百里小姐但说无妨。”

　　百里璃从腰间取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于桌上，“我听说，”百里璃微微抬起头看着她，眼底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姑娘身上有一张绝色皮囊。故此想将它买来。”

　　吕小火有些纳闷，浮云城不是反对所有的皮囊生意吗？怎么现在倒来找她买皮了？“百里小姐，这个恐怕不行。”

　　“为何？”窗外的阳光照射在吕小火的身上，让她原本苍白的皮肤多出一丝血色，眼角的纹路似乎勾勒出一个图腾，百里璃看着突然一惊，这姑娘眼见着不扎眼，仔细看来，原来长得竟然是如此貌美的。

　　却只见吕小火指腹划了划桌子，“这皮本是花魅，一树缢死三人才能出一只的妖怪，我拾到他时，他的元神还未散去，恐有让人失心之祸，即使是妖怪也需精心养护方能使用，人却是用不得的。倘若硬是用上，恐有性命之忧。”

　　“姑娘误会了，小璃不是要用这张皮。”百里璃放下杯盏盈盈一笑，“而是坊间传闻，有人用了姑娘手上的皮之后变成了倾国倾城之貌。于是最近一段时间，买卖皮囊的生意又开始有些兴起，几个无辜少女受害。并且很多人知道了姑娘手中还有一张皮，于是想要挖空心思得到手。这次来想买下这张皮，然后当众销毁，以绝他们的念头。”

　　“有人受害了？”吕小火心下一惊，又生出些许愧疚。是啊，落金似乎就是那只江伥啊，早知道便不应该给她那副皮囊。

　　“小姐且等等，”吕小火往卧室走了，片刻之后托着一个木匣子出来，递了过去，“本来这个东西于我没有什么作用，给姑娘便是最好不过的了。但是切记，莫要让人用了。这皮是用不了的。”

　　百里璃小心翼翼地接过，双手有些颤抖，“多谢姑娘，那小璃……”话到一半，只见百里璃往左上方望去，眼神似乎还有些痴。

　　吕小火转过头去，见妄幽正睡眼惺忪地靠在栏杆上，胸前衣襟微微敞开，一脸看戏的模样。

　　“那……”百里璃的耳朵微微有些泛红，“小璃就先告辞了。”

　　吕小火打开门，看着这聘婷的身姿往远处走去。

　　“吕小火，”妄幽一脸嗤笑地看着她，“你不会真认为，她是拿那张皮去烧的吧。”

　　吕小火看着妄幽有些敞开的衣襟和松松散散的衣裳，脑子里不停地开始浮现一些羞耻的画面，索性别开眼去，“那张皮匣子里没有药水，做不了别的。我，我看今天天气挺好，下山走一遭去。”

　　却突然被一个人的身影挡住，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息，就连空气中的灰尘都变得很清楚。妄幽站在她面前，“我的早饭呢？”

　　吕小火的脸从鼻尖红到耳根，眼前这个人，这具身子，真的很……

　　“做梦呢？”妄幽疑惑，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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