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春光

　　周三早上第一节课是二中历来的升旗仪式活动。
　　下了早自习，吃完早饭。
　　高二（2）班门口，祝春雨趴在四楼的围栏上，俯瞰下去，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浩浩荡荡朝操场的方向走。
　　有学生嘻嘻闹闹从教室里出来，看见她，朝她挥挥手：“春雨姐，我们走啦。”
　　祝春雨懒懒摆手，伸了个懒腰回教室。
　　她不爱参加校园活动，老师也不管她，所以学生们也都习惯了。

　　祝春雨坐在最后一排。
　　她踢开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支着下巴思量，目光看着第二排的空座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昨晚和郑洛嗨到很晚，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可硬是撑着早自习没睡觉。

　　好在没过多久，后门被推开，急匆匆跑进来两个穿校服的女生：“春雨姐，来了来了！”
　　祝春雨登时来了精神，眼也亮了：“到哪儿了？”

　　“一楼。”女生兴奋地说，“现在应该到了二楼。”

　　两个女生一个趴在楼梯的扶栏上，一个站在走廊上：“三楼！”
　　升旗仪式还没结束，整栋教学楼空荡荡的。
　　“三楼半——”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女生的声音有些尖锐，好似激起了令人兴奋的因子。

　　晏否早自习替数学老师改卷子。
　　卷子改完，他去吃了个早餐，升旗仪式还没结束，他不想去，便回了教室。
　　刚拐弯，抬眸就见一个女生靠在墙壁旁，抱着手臂盯着自己，像是特意在等他。

　　两人隔着四节台阶，四目相对。

　　晏否面无表情，一双眸子又沉又静，嘴角连一丝上扬的弧度也未显现出来。
　　他穿着蓝色的校服，拉链抵在下巴处，显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模样，身材笔直抽高，长得完全不输成年男子，只是模样青涩却沉闷。

　　祝春雨弯起嘴朝他笑了笑：“晏羞羞——”
　　晏否一听，目光沉了几分。
　　但也没说话，只是抿紧了嘴唇，低下头，垂了眼睑走上来。

　　他不爱说话，就连最难听的外号也不反驳争执，总是沉默得让人忽视。
　　明明沉默寡言性子闷，却偏偏生了一副起眼的长相。

　　晏否走上一节台阶，祝春雨随意地垂下双手，走下来一节台阶。
　　她慢慢悠悠伸出一只手挡住男生的去路，清了清嗓子，道：“晏否，我要话跟你说。”

　　晏否看了看挡住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女生，但目光穿透了女生，变得怪异起来。
　　祝春雨不明所以，但习惯性地回头。
　　这一看，两眼顿时一黑，脸白了又红。

　　不知何时从五楼掉下来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世纪大表白：晏羞羞，老娘喜欢你！
　　她是表白没错，可这也太夸张了吧？
　　但不用想就知道是郑洛那个王八蛋的杰作！

　　高三（1）班的郑洛同学正参加升旗仪式，代表三好学生讲话，没机会围观世纪大表白。
　　但是她提前贺了大礼，还找人拍了高清□□的现场版视频。

　　演讲到了一半，郑洛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喉咙里的“学”字也搞怪地喷了出来。
　　声音穿透话筒传遍操场，底下顿时轰堂大笑。
　　不过这不影响，郑洛若无其事地开口：“我们要——”

　　……
　　这道横幅让祝春雨想原地自杀，她在心里拿出这辈子的脏话把郑洛骂了个遍，劲儿给她添乱。
　　当然——
　　什么放弃啊，临阵逃脱啊，通通都是狗屁！

　　祝春雨回头看向男生，殊不知男生也看着她。
　　她长得好看，瓜子脸大眼睛细细的鼻梁，玩得开，朋友也多。
　　晏否一向不关心班里的事，却也知道班里的人经常私下讨论她，说她“讲义气”，打架的时候随叫随到、成绩还可以、家里有钱、关键是长得漂亮。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至少曾经是——
　　因为——祝春雨眨了眨眼，语气变得郑重几分：“晏否，我要跟你表白！”

　　得了郑洛的令，女生拿相机激动地趴在墙边，难得看到祝春雨正儿八经的模样，将全部过程录了个明明白白，还不忘喜极而泣地解说：“春雨姐表白啦！”
　　却没想到镜头里——
　　清俊秀气的男孩愣了愣，好像是没反应过来，只能慢吞吞地“哦”了一句。
　　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淡然且礼貌地又回了句“谢谢”，然后没有犹豫地抬脚走了。

　　女生哭了：“春雨姐被拒绝了……”
　　“结束了……”
　　“谢谢大家收看……”

　　祝春雨愣着没动，整个人都还有些蒙。
　　对方就一个“哦”和“谢谢”将她打发了？

　　女生抱着相机小心翼翼跑过来：“春雨姐……”
　　祝春雨难掩失落，却仍是抬头朝女生掩饰笑笑：“我没事。”她转身上楼，走了两步又转身下楼，“这些东西你们都收了啊，等我回来要是还在，小心我揍死——”
　　她今儿特意穿着了一双小皮鞋，鞋底有些滑，话还没说话，一个没留神，脚一歪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女生尖叫一声赶紧跑过来：“春雨姐！”
　　祝春雨直接滚到了最下面，只听左腿咔擦一声响，疼痛感令她坐在地上缓了许久。
　　女生扶着她起来，祝春雨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她咬着牙：“他妈的！”
　　又气又羞。
　　铩羽而归。

　　……
　　不到第二节课，全校都知道小霸王祝春雨跟老实人晏羞羞表白把腿摔断了。
　　一传十十传百，祝春雨完美地成了二中的笑话。
　　当事人在家里修养了一段时间才回学校。
　　待祝春雨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校门门口，她那一群牛鬼蛇神的狗友笑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郑洛和肖随找了一家馆子安慰情场失意的祝春雨。
　　这家餐馆是几人常来的店，同老板打了声招呼就进了包间。
　　三个人围着圆桌坐下来。
　　祝春雨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就看着郑洛啃猪蹄啃得满嘴是油，含糊不清地哼哼：“春雨啊，要不我找几个人弄一顿那小子？太没眼力见儿了，还敢拒绝……”
　　祝春雨懒懒地靠过去：“洛洛。”
　　郑洛头也不抬：“嗯？”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祝春雨慢悠悠地推开郑洛面前的碗，捏着她肩膀让她与自己对视。

　　郑洛抬头看她，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对面女生的眼睛明明弯着，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没。
　　她赶忙求饶：“春雨姐，我错了！我这不是想为你呐喊助威嘛！”

　　“……”
　　郑洛比她还大一岁，一犯错就没脸没皮地叫她姐。
　　特鸡贼。

　　祝春雨登时无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放开手，又将碗推回来，拍了拍手：“吃吧，多吃点。”
　　郑洛哪儿还敢吃。
　　肖随鄙视地说：“郑洛你怕她干什么？”
　　郑洛开玩笑道：“老大，我能不怕吗？”
　　肖随哼了一声，指着祝春雨的腿哈哈哈大笑：“老大？”
　　“二中的老大。”郑洛跟着补刀。

　　“滚。”祝春雨不太想理他们。
　　肖随嘻嘻笑：“老大的脸都丢尽了。”
　　祝春雨把杯子递过去，指挥肖随：“给老大倒杯饮料。”
　　肖随看了她一眼，还是倒了，嘴上漫不经心道：“说真的，谁让你喜欢那种人了。”
　　“哪种人？”祝春雨看他。
　　肖随想了想，实恳地说：“你配不上他。”

　　我他妈？！
　　这像话吗？！
　　祝春雨脸都黑了。

　　肖随仿佛看不到似的，没心没肺道：“成绩好，长得帅，还不爱玩，是正儿八经的好学生。你就说你哪儿配得上了。”
　　祝春雨站起来，撸起袖子简直想捶爆肖随。
　　从小到大肖随就跟她不合，闹不好，要不是郑洛在中间，两人指不定天天都得打架。
　　“行了行了。”郑洛瞪肖随，又去拉祝春雨：“肖随就是个直男混球。”

　　祝春雨坐下来，发脾气似的推开面前的杯子，饮料从杯口溅了出来。
　　她非常不开心。
　　肖随瞟了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赶紧吃，等会儿是老马的课。”
　　……

　　下午放学，教室的人都快走光了。
　　祝春雨还趴在桌上睡觉。
　　她同桌收拾好书包，推了推她，小声地说：“春雨姐，放学了。”
　　她翻个面，哼哼：“你们先走吧。”然后继续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祝春雨迷迷糊糊听见有女生在说话。她半梦半醒睁开眼，模糊地看见中间第二排坐着的人还没走。

　　一个女生站在那人面前，手上拿着一封信：“晏否，我……”
　　祝春雨登时清醒了几分，只听女生继续说：“这个可以收下吗？”
　　晏否还没来得及说话，祝春雨直接抬起头，笑呵呵地问：“你是哪个班的？”

　　女生一愣，寻声看过来，那张桌上堆着厚厚的书，所以她也没想到教室里还有人，顿时有些难堪。
　　可她认识祝春雨，也知道前段时间的世纪大表白。心里不由得又有些紧张，却还是乖乖地答：“三班的……”

　　“哦。”祝春雨随意地点点头，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女生站着没动。
　　祝春雨懒懒伸了个懒腰：“还要我请你？”她说着慢慢悠悠走过来。

　　祝春雨长得比同龄女生要高一些，此时站在这里，让女生感到无形的压迫感。
　　“没听见？”
　　女生咬了咬唇，为难地看了看晏否。
　　晏否好似没听见一般，低头写着习题，清俊的侧脸，好像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

　　祝春雨想了想：“信可以留下。”
　　女生自然是没留下信，红着眼睛跑开了。

　　祝春雨甩手合上教室门，门发出“砰”的一声，惹得空气中的粉尘四处飞扬。
　　她朝晏否抬抬下巴：“你怎么还没走？”
　　不理她。

　　她走过去站在晏否面前，自顾自地抽走他的作业。
　　随意地翻了几页后，想起来他要去参加奥数，在做习题。

　　晏否抬眸看她，一双眸子又冷又黑。
　　少年还在变声期，带着微微的沙哑：“拿来。”语气有点儿冷。

　　可祝春雨不怕他。
　　她撇撇嘴把练习册还给他，在他前面的座位坐下，侧着身，懒懒支着下巴看他：“你不会拒绝吗？”

　　晏否微低下头，她的手几乎将桌面占了一大半，卷起来的袖子露出白皙纤细的胳膊，上面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
　　空气那么安静，他似乎听见了链子碰撞出发轻微的声音。
　　那么细微，那么令人不习惯。
　　他后退一点，隔开两人的距离。
　　看他后退，祝春雨的手肘继续往前移，活像是要不灭不休。
　　她笑眯眯地说：“你不是挺会拒绝我的吗？”

　　晏否没吭声，她稍稍往前倾，也不知用了什么，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
　　晏否不动声色地站起来，从桌子里拿出书包，三两下将书塞进书包里。
　　祝春雨也没拦他，看他提着书包走出教室。

　　晏否走到教室门口，脚步停住，提醒她：“你……记得锁门。”
　　“噢。”祝春雨翘了翘嘴，慢悠悠道，“晏羞羞，除了好好学习和拒绝我，不许跟任何女孩子说话。”

　　晏否毫不犹豫拉开门。
　　祝春雨摸了摸后脑勺，“呵”了一声。
　　“记得哦。”她加重了语气。
　　回答她的是“砰”的一声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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