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离界（戚顾）

　　戚少商：查理
　　顾惜朝：华莱士

　　一声咆哮，震碎了湖面的半轮血红色残阳。庞大的身躯和神殿前的石柱般粗大的尾不断摇摆晃动，遮天蔽日。属于猛兽的嘶吼冲破云霄在天外徘徊迂回，它的愤怒与绝望，直教任何一个人类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栗，令人惊悸生畏。
　　这头凶猛的巨兽脚边围着许多着甲被铠的骑士，身下的骏马个个神勇非常，长嘶奋蹄，竟能一跃而至巨兽的脖子那儿，而骑士们就乘机给那个大家伙毫不留情的一剑。原来，那些马绝非普通的骏马，它们背上都长有翅膀。这是世间极为罕见的天马，而骑士中够资格拥有天马坐骑的，只有皇家骑士团。
　　殷红绸浓的鲜血不断地从巨兽全身破裂的皮肉里喷涌出来，一点一点昭告着生命的流失。大地被那条柱子似的尾巴拍打得仿佛地震般剧烈颠簸。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重物落水声，这头房子一样庞大的猛兽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湖边，硕大无朋的身躯渐起的水浪把一半的骑士们连人带马浇了个彻底。
　　骑士们骂了一声，趁胜追击地轮番上前补了十几剑，直到巨兽灰白的肚皮再也没有起伏的迹象，如血般深红色的眼睛完全闭合，尾巴也不再抽摆，喧嚣一下子转换成死亡的静谧。
　　“洗了个澡！哈哈！”一切结束后，其中一个骑士拿下头盔甩甩脑袋，似乎试图甩掉满头的水。听到他这句俏皮的话，其他的骑士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比起前几次的屠龙记录，这一次我们多花了些时间。”另一个骑士冷静地分析说。
　　先前那个不忘幽默的骑士随即凝了凝脸色，和大家一块儿开始端详他们此次的战利品。
　　那是一条乌克兰铁腹龙①，全身覆盖铁灰色的鳞片，如同一坐钢铁城堡，巨型铁钩般的长爪令人一眼看去便不寒而栗。这是只壮年铁腹龙，也难怪骑士团颇费一番周折才杀死了它。毕竟，上回他们结果的只是条业已垂暮的匈牙利角尾龙②。
　　“可惜这龙身上没什么珍奇的玩意儿，如果它的肉可以吃的话，够咱们大伙享用一个月的了！”又一个骑士说，同时拿剑捅了捅铁腹龙状似铁甲的鳞片。
　　“小心磕掉你的牙！”第一个说话的骑士捶了他一拳，策马走到刚才计算时间的骑士身旁道，“回去吧。”
　　那个骑士点点头，一勒缰绳，飞马一展黑翼，纵蹄驰骤远去，其余十几匹飞马紧随着扑翅扬踢，逐渐升至高空，绝尘。
　　他们身后，近岸的湖水被属于巨龙的猩红色液体浸染得分外诡艳，与沐浴其中的残阳共同泛着轻波。

　　回到克洛维国王的王殿，骑士们例行公事地接受君王的称赞与嘉奖，然后大家陆续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皇家骑士团的所有成员都住在国王赏赐的居所内，就在皇宫，所以除了团里的伙伴和皇室成员，他们几乎不和外界的平民有所接触。
　　但有时他们的行动会遭到某些好事者的阻饶。华莱士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自由骑士，不屑于依附任何的力量，是播种于人们心中的一个俊美如神的守护者。他的出现往往意味着苍生救赎。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华莱士从没有想过当别人的救世主或创世神。他的屠龙之技，实则也只能算在中上档次。但他英姿飒爽，容貌，体格修长，符合一切美男子的标准，于是不少平民和贵族姑娘暗暗钦慕，盼望自己有一天能邂逅这位王子般的人物。当然若要付诸行动就必须冒险——华莱士只出现在恶龙出没的地方。
　　他经常抢在皇家骑士团前面和恶龙搏斗，好象专门与他们过不去似的。骑士团成员之一的查理倒渐渐将他看作了战友，大概是他豁达的天性使然吧，这从他刚才屠龙后幽默的逗趣中可见一斑。许是感觉到了查理与众不同的态度，华莱士看到他和一群骑士团急匆匆赶来之后，会为查理送去淡淡的一笑。笑容隐含了几分诡秘难解，但查理素来没什么花花肚肠，把这个笑当作友善的礼物全盘收下。
　　然后华莱士便自行退出战役，拍拍他身下黑马的脖子示意它让至一边。偶尔查理会瞥到华莱士悠然地旁观，眼里带着嘲弄的笑意，而等他们打败恶龙后，却发现那人早已离去，居然一直都没能留意到他是何时走开的。

　　查理此时就随意地躺在皇宫的房间内他的床上，对着天花板上被油灯映红的影子出神，随后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谁能想到，他此刻竟在怀念那个人，那个笑容，诡异又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那油光黑亮的卷发披在肩上，透出一股阴柔的美。但他是个男子，小麦色的皮肤下肌理分明，尤其那对眉毛那双眼睛蕴藏了凌厉桀骜的气势，于是就给人带来刚柔并济的美感。
　　这样的人，很美。无关性别。好比一个神，难怪民间都把他看作神灵的骑士。
　　天上的月亮，如鱼钩般的形状，不间断地散发苍白无聊的光华。查理举起一只手半遮了眼，似乎觉得这月光变得有些刺目。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楚强行植根入脑髓，身体仿佛从头到脚被插进一把锋利的长剑，将完整的躯体生生劈为两半。苍白色月华中逐渐浮现华莱士的脸，面无表情，然后诡谲地一笑。
　　这一笑，带走了查理所有的知觉。他蜷缩的身体不再颤抖，转而用一种平坦的姿势慢慢弛缓了呼吸，英俊的脸庞上带着虔诚的表情，等待着，感受指甲疯狂地生长，皮肤变得比以前坚实千百倍。兴奋才开始，油灯扑得熄灭，黑暗中一双红色的大光团轻轻摇晃。

　　公元490年，法兰克墨洛温王朝③的第五个年头，某日深夜，克洛维国王的宫殿，传出了第一声野兽低沉的呢喃。

　　苍白如钩的月，间或闪过一两只夜鸮飞掠的剪影。铺陈夜色，照亮了一个青年骑士迷人的黑瞳，随着他高挺的鼻梁无意地耸动，黑瞳染上一笔艳丽的胶彩。□□的黑马打了个响鼻，他温和地笑笑，拍了拍那畜生的脖子，缰绳晃荡，黑马长嘶一声朝克洛维皇宫的方向奔去……
　　骑士又黑又长的卷发将月光反射在森林里一棵老树上，惊起了一只歇息的夜鸮。于是扑楞楞地回响还未散去，夜空又继续演奏它不知名的乐章。

　　“今晚的月光……真漂亮……”

　　抵达皇宫之前，华莱士就听到一波接着一波的喧哗声，当然，最引人入胜的是不断的愤怒号叫，那是华莱士耳中最乐意接收的声音，因为他此行只为这叫声的主人而来。
　　好象一场盛大的舞会展现在华莱士眼前。火把的光将他头上的黑幕照亮，大殿前，皇宫的很多侍卫们来不及骑上他们的战马便举弓连射，可惜这群人在那头山一样高大的巨龙脚边如同一只只愤怒的蚂蚁，只需轻轻一踩立刻碾压成泥。那些箭支碰触到巨龙的皮肤就像碰到了一堵城墙，纷纷掉落，犹如下了一场热闹的暴雨。
　　那条龙长得十分奇怪，不同于在场每个人所见过的龙，即便经验丰富的老骑兵也难说一二。它有长长的水蛇般的脖子，脑袋很小，嘴里不断吐着热气，想来是一条会喷火的巨龙——却没有喷出火焰；深蓝色皮肤在四周火把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它只要一抬脚，可以踩扁所有的人，只需一张口，可以烧毁所有的建筑。
　　但它始终没有这样做，除了那尖尖的尾稍无意地扫动，身后的骑士们倒成一片。
　　华莱士不动声色，漂亮的湛墨黑瞳深埋在树叶阴影的环抱中，其余部分已被无尽的黑夜吞没。过了很久，一弧完美的微笑才惊艳呈上他精致的五官。

　　“即使变作了一条龙，你还是不忘自己的骑士身份吗？”
　　丝毫没打算压抑自己的嗓音，男子清越嘹亮的话语声，从皇家树林边般悠然响起。
　　骑士们不由停下徒劳的进攻，纷纷回头找寻那个迷人声音的来源。那声音仿佛具有魔力，能将坚不可摧的城堡消融。
　　一切沉寂下来，人们静静地凝望从夜色笼罩的树阴下踱出的骑士。他一身黑色的铠甲，黑色的骏马，黑色的长发。宛如夜之神灵降世，不可亵渎。
　　“华莱士！”皇家骑士团中有人认出了他。

　　年轻骑士不置可否地扬扬深色的眉，驱马缓缓走近人群，当他的目光和皇宫门前那个威严的王者相遇时，嘴边勾勒了笑意。
　　“国王陛下！”一时全体的兵士黑压压跪拜稽首。惟独华莱士依然稳稳坐在马背上，只稍微欠了欠身，问候道：“国王陛下。”
　　“你是否会告诉我，这条出现在皇宫的巨龙是我坐下的一名骑士吗？”
　　他们的国王——克洛维陛下平静地问那个倨傲的年轻人。
　　“陛下英明。你们大概注意到了，皇家骑士团少了一个名叫查理的骑士。”
　　众人骚动起来，他们四处找寻着查理，果然哪里也不见踪影，再抬头看看那巨龙，它正低头喘着粗气，一双红宝石般的大眼睛眨巴着寻索它昔日的战友们。
　　“龙——人。”华莱士顿挫地吐出这两个字，立刻引起了包括国王在内的所有人的惶惑和惊叹。龙人，在当时是几乎绝迹的人种，最早出现于600年前，幼年时和普通人没有任何不同，成年后变作龙。而它们的成年的时间却是因不同个体而异。因为性格温顺躯体庞大臃肿，成了后来诞生的恶龙举手可得的美餐，于是数量急剧减少。到了现今，世上早已没了龙人的踪迹！
　　华莱士突然翻身下了马，径直走向了巨龙。巨龙红色的瞳紧紧追随着骑士黑色灵动的身姿，感受他冰冷的手抚上自己粗厚的外皮，穿透了他的灵魂。当一道白色的光从龙的体内照耀，弥散，巨龙闭了眼，身形便随着光晕渐渐缩小。最后，众人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由龙变成的人。查理，他两只神气的眼睛欣喜地看着华莱士，又看向周围的骑兵，还有骑士团的战友们。
　　“跟我走吗？”华莱士伸出一只手臂邀请。查理吃惊地说：“我是骑士，皇族的骑士。”
　　“你已不再是了。”国王说道，“你是龙人，龙人是不被允许成为骑士的。”
　　查理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到国王面无表情的严肃面庞，看到伙伴有些不知所措，有些黯淡的面庞，看到华莱士波澜不惊的面庞，绽黑的双瞳深邃无底。
　　查理笑了，哈哈大笑，两个调皮的酒窝蹦了出来。他抓住华莱士的手，大力一握：“十分荣幸！”
　　华莱士却不再笑了。因为他知道查理笑得那样夸张，是为了掩饰一种深刻的心酸。

　　八年前，华莱士遇见了一个孤儿，那孩子有两个可爱的酒窝。华莱士的父亲把他送到国王陛下的身边，后来成为了皇家骑士。当时他父亲告诉老国王说：
　　“这孩子是龙人。”

　　两年后。
　　黑暗的烟尘遮蔽了青天白日。沙土飞扬的战场上马蹄与嘶杀交汇烦乱，战士们用最原始的力量和武器与同类撕扯，让自己的血洒入对方的咽喉，让对方的肉在自己的武器下支离破碎。
　　“该你上场了。”
　　那个藏在暗处的声音怂恿着另一个人。
　　“我想问……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我是龙人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却不知道你竟然是个巫师④。”
　　“……”
　　“为什么要带走我？”
　　“不带你走，世上根本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为什么你要……”
　　“……没有为什么。去吧，战斗才是你最渴望的生存方式。”
　　“那在战斗之前，你能不能给骑士一个拥抱来振奋他的勇气？”
　　“查理，巫师从不赐福于龙人……”
　　话语只说到一半便再无声息。只有模糊的摩挲声断断续续，让人想起午夜时万籁的私语。它们无声地操着古老的音调记录历史，辩认真实。

　　不多时，一匹神俊的黑马似乎从天而降一般在战场的角落里出现，它高昂地抬起前蹄人立而鸣。背上的骑士双目炯炯有神。两者融合成一股黑色旋风，冲入双方交战的阵地中。
　　那个巫师抬头目送骑士远去，英俊的五官在一片深晦里若隐若现。天边，乌云后的太阳很明媚。
　　他相信今晚的月光也会很漂亮。

　　“巫师从不赐福于龙人，除非他爱上了他。”

　　（完）

　　注：①②有关龙的特征描写参见《哈利·波特》或相关书籍。
　　③墨洛温王朝在公元486年，由法兰克人建立，国王克洛维，并非杜撰。
　　④大胆假设当时巫师是受到尊崇的种族。大约在十六世纪前后，由于西方科技和文化的发展，麻瓜排挤甚至仇视巫术，才导致巫师一族的没落。（由《哈利·波特》的背景衍生而来的理论。）

　　以上，文中如有Bug请无视……纯属娱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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