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见到你

　　年轻人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
　　男女朋友中但凡有一方在国外的，必定会出点事。
　　环境使然，无法不从，尤其当双方不过二十来岁，正是接触新鲜事物的年纪。
　　眼界开阔了，圈子丰富了，各色各样的诱惑扑面而来，令人不自觉深陷。
　　学生时代的情侣能走到最后的少之又少，黄歆从来没想过要在大学毕业前谈恋爱。
　　结果，不但谈了，还发展成了“必定会出事”的那种异国恋。

　　波士顿到巴黎，隔了一个北大西洋，直线距离5642公里。
　　整整五年，将近2000个日夜，他们很少可以真实触碰彼此。
　　黄歆不知道那个说法准不准，至少她从未越轨，也无尝试之心。
　　顾知渊每天和她视频通话，好像要把高中不够亲密的日子都一口气补回来。
　　就这样在几乎是拼命的学习生涯中，靠着网络和声音，陪伴度过了五年。
　　只有寒暑假，他才偶尔会买机票来找她，两个人能忘掉所有，疯玩好一阵儿。
　　很多情况，他没说，她也没问。

　　她回国那天，一个人走出机场。
　　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他熟悉而漆黑的瞳里。
　　忙于学业而近两年未见，他的眼神却一如当年柔软。
　　他将一枚样式精美的钻戒推入她的无名指，说，是他自食其力赚来的。
　　看着他一脸藏不住的期待和欣喜，她笑着说：
　　好久不见。
　　他也笑：
　　嗯，终于见到你了。

　　黄歆以为，自己遇到他，能和他在一起，是最幸运且幸福的。
　　她甚至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幸运而幸福地过下去。
　　直到见了他的父母。
　　他们有着上流社会特有的，理所当然的高傲，及门当户对的挑剔执念。
　　她家条件不差，却根本比不上他。
　　年轻的时候她总认为，家世这样雄厚的少爷千金，该是去大城市上贵族学校的。
　　至少，不该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黄歆不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样子了，狼狈，尴尬，自卑……？
　　反正没有那些悲哀愤怒的偏激情绪。
　　认命之快连她自己都惊讶。
　　听完那些不带一个脏字的讽刺过后，她无力地想，不愧是大户人家呀，连骂人都这么有本事。
　　说话的艺术，被那群西装革履的人展现的淋漓尽致，丝毫不失风度。
　　他们怜悯地瞥向她试图藏在背后的手，无声地允许她留下那枚毫无意义的戒指。

　　黄歆曾经引以为豪的自信与口才，没有发挥出一丁半点。
　　她觉得自己从先天上就失去了资格。
　　顾知渊大概是失望的。
　　他敌不过家庭压力，却多少希望她和他依旧能心连心不动摇。
　　他觉得，只要有了真爱和坚持，是一定能打动父母的。那些门户之见都不该成为阻碍。
　　她却其实，在踏入他家大门的那一刹，脚步就已经迟疑了。

　　顾家要搬去法国。
　　黄歆不知道，自己的放弃，对于他的离开与妥协，究竟造成了几分推波助澜。
　　临走前，他不知如何逃开了家里的眼线，找到她。
　　急匆匆的，眉眼间是难以掩饰的焦虑，似乎随时随地会被抓回去。
　　他没让她等他。
　　很多话，不需要说了，两个人都清楚。
　　步入社会，该现实点了。
　　他只是抱着她，抱了很久很久，一个字也没有说。
　　可她开口了。
　　她说，你要听你爸妈的话，好好成家立业。

　　他走了。
　　她收到他的短信。
　　——我会好好立业，但我只愿意和你成家。
　　反反复复好几天，她最终在两人确定关系的纪念日那晚，将它彻底删除。

　　在美国的时候，黄歆这么对柴晚宜说过：
　　“他没有让我等，但我想要等下去。我曾经为之奋斗的理由全是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物是人非，但我心里还是愿意留一部分给他的。”
　　“两个人能共同相守，是不容易的事。缘分来了，就要抓牢。”
　　“跟着心走就好了，不要被那些有的没的束缚住自己。别在当下迟疑后悔。”
　　后来想想，真是极其讽刺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劝得了朋友，自己却永远在原地兜兜转转，不曾看开过。

　　公司终于在法国打下了一小片天地。
　　董事会商量下来，决定派她去负责驻守。
　　她修的二外是法语，在法国的合作商中又有些人脉，经验充足，简直如鱼得水。
　　所有人都觉得她最有资格。
　　抛开私心，黄歆知道自己该答应。
　　然而她犹豫了。
　　向阳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这些年的拼搏，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都应该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不知道温樊回去向老婆说了什么，晚宜悄悄往她文件里塞了张纸条。
　　“歆姐，抓牢吧，别再等了。”
　　她笑笑。
　　又是一个五年了。
　　当初对晚宜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和温樊还没在一起。
　　现在，他们的宝贝女儿都快满周岁了。
　　的确该结束了。

　　公司已经在圈子里站稳了脚跟，凭她现在的能力也许依然不足以令顾家正视，却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她没有忘记这么些年的执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朋友。
　　还有一部分，不清楚占据多少，是为了顾知渊。
　　如果他事业家庭双丰收，她会坦坦荡荡地搁下所有，并真心祝福。
　　如果他还未婚娶——
　　她就最后尝试一次，挽回她十年的感情，挽回她曾经放手的那个人。
　　也算对得起她这近三十年的人生。

　　黄歆设想过很多和顾知渊见面的方式，包括在这偌大的国家，街角偶遇。
　　就是没料到会以合作商的身份。
　　两人心中皆只余错愕和惊慌。
　　年岁在他周身沉淀下极有味道的成熟魅力，他戴上了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稳重、沉着，是他给她的第一印象。
　　接着，她看到了她最熟悉的柔软。
　　是独属于她的那份温情与纯净。
　　十年了，哪怕一切沧海桑田，他看她的眼神，依旧没有变。
　　她视线模糊，说：
　　好久不见。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应了一个字。
　　嗯。
　　堂堂三十岁的大男人竟哽咽了一下。
　　他说，终于见到你了。

　　顾知渊这些年，也不好过。
　　外人看来，他家族优越，年轻有为，除了还未成家这一点，没有遗憾了。
　　苦只有自己知道。
　　刚到法国的那段日子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她。
　　高中时期的表白也许是淡淡的好感加上一时兴起，相信当时的黄歆和他一样，认真，也不够认真。
　　但大学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彼此不断升华的感情。
　　点点滴滴汇聚成的深刻回忆难以形容，早已渗透到方方面面。
　　那是一种坚定的、相互扶持的、心有灵犀的信念，无法用爱情二字简单概括。
　　可惜，直到彻底远离，他才明白。
　　放下工作独处时的那种冷，无人可暖。
　　否则，五年前，就算和家里闹到鱼死网破，他也不会放她走。

　　顾家父母又一次见到了黄歆。
　　好不容易搜索出五年前的记忆，他们眯了眯眼。
　　那时候的小姑娘并不是不优秀。
　　只是远不如现在锋芒毕露。
　　黄歆不卑不亢，任由他们审视打量。
　　顾知渊站在她身边，无声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两人十指紧扣，悄悄地相视一笑。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儿子神采飞扬的模样了。
　　顾知渊的父母决定不再阻挠。
　　一方面认可了黄歆，一方面，也是认可了顾知渊的执着。
　　本以为时间与距离会消磨一切，没想到最终还是敌不过年轻人之间的羁绊。
　　也罢，他们到底不是足够狠心自私的父母。
　　更何况，接触下来便能发现，她的确是个挺优秀的孩子。
　　原先的那点微词，终是烟消云散。

　　黄歆和顾知渊从没想过会这么顺利。
　　直到两家父母和颜悦色地见面吃饭，讨论孩子的婚事，两位当事人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挑选结婚钻戒时，在不同牌子的柜台前都绕了一圈，黄歆仍没发现满意的。
　　她突然问：“知渊，你知道DarryRing吗？”
　　顾知渊顿了一下，“嗯。怎么了？”
　　“听说是用身份证号买的，一生只能买一次的戒指。”黄歆挽着他的胳膊娇笑，“我们去买那个吧。”
　　“……”他沉默片刻，“我买不了了。”
　　黄歆先是一愣，接着柳眉倒竖，怒火中烧：“你给谁买过？！”
　　哪个女人捷足先登抢了她的戒指？
　　她可是等了十年呢！
　　十年！十年！
　　顾知渊站定，牵过她的手，目光锁定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已经在你手上了呀？”他眉头越皱越深，“你不知道这是DR？”
　　黄歆：“……”
　　顾知渊无奈，“走，去挑更好的，那个DR早过时了。”
　　黄歆捂住手上戴了五年的老旧钻戒，“不不不我要这个！这个最好！”
　　“知道知道，没让你摘下来。”
　　当年他用自己挣的第一笔积蓄买了DarryRing的戒指，一万多，算不上名贵。
　　他只是想，用他一生一世仅此一次的承诺，向她再次表明心意。
　　哪知道她戴了五年都没发现。
　　真是气死人。
　　顾知渊叹口气，搂紧了黄歆的肩膀。
　　平日气场十足的御姐此刻仿佛年轻了十岁，还是个会撒娇的小丫头，叽叽喳喳个不停。
　　唉，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爱的人这么笨呢？
　　不过也幸好，这样就只有自己能收下这个女人了。
　　终于见到你了，终于能守着你一辈子了。
　　真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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