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玄子，我爱你

　　小玄子，我爱你

　　那个年头，叫“小XX子”的多了去了，胡同里吼一嗓子“小胡子”，探出七、八个脑袋。不像现在的人那么无聊，只会往宫里太监身上联想。
　　这么说起来，太监这个词还颇有几分“性感”，小玄子一听“太监”就脸红，怕是他从小就“选择性敏感”吧。

　　十岁前人生烦恼就像雾一样，抓不着也挣不脱。小玄子愁眉苦脸，小小年纪，喜欢王着窗外发呆，尤其是夏天大暴雨时，表情变幻着迷离。
　　“看什么呢？”烧饭的小保姆笑着逗他，他一听就跑掉了。小保姆乐着忙活别的去了，他也不回去看。
　　怕是和雨没大关系吧？
　　又一个雨天，小保姆换了个问法：“想什么呢？”
　　小玄子听得一怔，抬眼回望。两汪清泓（扯）映得小保姆傻了眼，悻悻转身走了。小玄子回头接着望雨，似是被什么附了体，竟一笑嫣然。
　　“小豆子！”
　　“啪”一巴掌拍在窗户上的，是跑到屋檐下避雨的隔壁街的小顺子。窗户反在脸上的光随着玻璃乱颤。小玄子定睛瞧了瞧，咯咯笑出声来。
　　我像小豆子，那你这落汤鸡还像小石头了不成？

　　小玄子还是小玄子，小顺子也还是小顺子。都是调皮捣蛋的小孩子。
　　小顺子爱掀女孩子的花裙子，掀完拔腿就跑，也不知他到底看见了什么没有。小玄子跟着他跑，自然是什么也没看着的。只是天生一双好腿，比他跑得还快，每每耳听身后小顺子喊救命，就折回去一起跟着罚站。
　　小玄子背靠着墙，静静望着窗外杨树上蹦蹦跳跳的麻雀，暗自随着它们叽叽喳喳。冬天就看着雪花飘，随他们纷纷洒洒。
　　小顺子忙着把藏在墙角和门后的一双双好奇又得意地取笑他俩的眼睛瞪回去。屡教不改。
　　升了一个年级之后，学校要文明的教育了，罚站的地方从走廊换到教室最后一排。
　　小玄子看不见窗外头了，周围只有小朋友藏兮兮的羽绒服的臭汗味，忍不住说，你还是改了吧。小顺子听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像瞪其他的小孩子一样凶。小玄子默默低下了头。

　　虽然生气，小顺子还是改了，不但如此，还和被掀裙子的女孩子做了朋友。两人出双入对的时候，小玄子就在后面紧紧跟着。虽然紧紧跟着，眼睛却望着别处。虽然眼睛望着别处，眼神却飘得更远，远远地好像望着时间的尽头。
　　又过了没多久，同学间流行起问你喜欢谁的游戏。没人当游戏，也没人当真。好像橘子的皮，不剥开吃不到肉。
　　小顺子一手搭在小玄子肩上，指着班上几个聪明伶俐如花似玉的小妞问，这个？这个？还是这个？
　　小玄子脸上发烧，支吾着说，都差不多。
　　他这话一说，身后一大群人沸腾开了。他以为只说给小顺子听，哪知道全班人都竖着耳朵，从此见他，都叫差不多。小顺子倒是花丛中自由来去，全然没被那掀裙子的小妞束住手脚。那小妞气愤了一阵，又放话说喜欢小玄子一阵，一阵一阵，多是如此，热情高涨。初等教育，自修课题之一。

　　小顺子偷看小姑娘们的时候，发现她们拿指头在手心写喜欢的人的名字，玩得热闹。他也对小玄子说，来，写我手心上吧，跟我说实话。小玄子抓了把石子扔过去。

　　小玄子和小顺子住的街道搬迁了，上下学要坐公共汽车，坐同一路，小玄子比小顺子晚几站下车。俩人一块坐车时，小玄子每次都送小顺子到车门口，好不容易小顺子挤下了车，小玄子就挂在车门边看他走远，车开起来，小玄子就再往回挤。下大雪的时候人多，小玄子挤不回去。上下车的人蹭着他的书包把他甩来甩去。他紧紧抱着车门口的扶手，听售票员阿姨的责骂，眼睛盯着路灯下，回头等着他的车慢慢开走的小顺子。小顺子有时候看得见小玄子，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站在那去。有时候又看不见小玄子，只看着白底红条的三节大面包似的车厢，载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人爬上坡路，像只笨笨的大象。
　　有时候小顺子会在车里给小玄子讲学校里忘了讲的笑话，有的一点都不好笑。小玄子觉得他贫得没劲的时候就闭上嘴不说话，小顺子有时生气，有时也能接着自娱自乐地说上一大通。
　　有一次小玄子正乐得开心，身前的售票员阿姨忽然说了句话。这位阿姨可能是有一阵没张嘴了，那一句口气冲天，小玄子被熏得一个踉跄，一把抓住小顺子的衣服，小顺子赶紧扶住他，另一只手抓紧了车里的栏杆。小玄子一愣，小顺子也愣了，随后爆笑不止，就这么一次，小玄子乐翻在小顺子胸口。

　　学校开运动会，小玄子被选去跑长跑。小顺子不行，坐看台上，答应好，比谁喊得都响。
　　他前一晚抓了把黄豆塞进可乐瓶子里带去。开跑之前，他帮小玄子别好号码，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是什么，抓狂似的折返跑。小玄子一笑说，要是不懒，你能比谁跑得都快。小顺子重重“切”了一声，终于回看台去了。
　　小玄子起跑了，好像被谁绊了一下。小顺子在台上破口大骂，挨旁边老师一通狠批。
　　小玄子不紧不慢地加速，轻盈得好像梅花鹿，渐渐超过了前面的人，一个人冲在最前面。他越跑越快，脸上变幻着迷离，又好像欣然愉悦，眼睛注视着一个地方，好像是时间尽头的地方，他好像正冲着那个地方奔去，再没人能拦得住了。
　　小顺子在台上一刻不停地喊着，看小玄子第一个冲过终点，还在向前跑着，像是真的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大叫一声，小玄子兀地停住，回头看着小顺子的方向。小顺子激动得拿可乐瓶子猛砸，瓶子裂了个大口子，黄豆滚了一地。小玄子兴高采烈领了奖，回到看台上。小顺子手舞足蹈，一不留神踩在豆子上滑了下去，小玄子伸手拉了他一把，跟着栽下去，整个人垫在他底下。
　　老师同学长舒口气，小玄子在家趴了两天半。那两天半，小顺子总去给小玄子打电话，还特意买了电话卡，说不上几句，因为小玄子屁股疼，懒得说话。

　　那电话卡上印着雨水的图案，小顺子没有用完。后来他没有再用，一直到许多年后，他已经换了好几部手机了，那电话卡还放在抽屉里的木盒子里，随他一起搬家。小顺子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扔掉它，就像他不明白小玄子为什么送他到车门口一样。
　　许多事情即便记得，也不能明白，何况更多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后来上初中，小顺子也学着小玄子的样子望着窗外发呆，特别是有雨的时候，什么也没望出来，也什么也没想明白，只会被嘲笑装模作样假忧郁来着。高中偶尔也做过一两次，也被无情地吐槽了。初中还无大所谓，高中就真的有些面子上过不去，也就不敢再学，也认了学不出那嫣然一笑来。
　　小顺子不是小玄子，永远不知道小玄子眼里那雨是什么样的，那时间尽头，又是怎样的一幅光景。

　　小顺子上网用的网名叫小石头，加他的全叫小豆子，也不知是不是真有那么多小豆子，还是这世上的小豆子全是一个人。
　　全文完12-2-07 am. 1：00

　　给春花提前过生日，生日快乐，大吉大利。
　　附赠小诗一首，就不在此献丑，当面念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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