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孤儿院来了一位大富商——一个不过刚弱冠的青年，少年得志的他年轻气盛、神采飞扬。远远望去，眉似远山，眼若烈日，让人心驰神往。

　　“周九…你看…这个怎么样？叫小英，又会唱歌又会跳舞的，人也懂事。”院长喜笑颜开的介绍着，仿佛能马上就能做成一笔大生意。看他没有点头，继续说道：“那这个呢？小莉…你过来让哥哥看看。”

　　“那个孩子叫什么？”周九摇了摇头，突然看着一个孩子问道。

　　院长转过身看了一眼，颇有些嫌弃的说：“那个啊，才来的，没名字…你不知道，他特别不听话…”

　　周九看着那个孩子，他有一双日月潭水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既不期待也不抵触的望着他。尽管院长不喜欢，可周九依然笑着抱起他。“你以后就跟我姓，姓周，叫周颐。好吗？”

　　孩子看着他张扬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

　　周颐很快和周九回了家，变成了一个“家庭”里的孩子。

　　他不太懂什么叫做温暖和幸福，只是觉得在这个“家”里的时光好似过得飞快，就算去争去抢也不能让它稍慢。

　　周颐不爱说话，在这个由几十个人组成的大家族里，总是显得腼腆而内向。可周九永远无微不至、面面俱到，即使生意上忙的脚不沾地，仍能把几十个人的喜好控于指掌。

　　周九会清楚的记得他喜欢吃的菜，记得他手背上有一块疤，记得他从未表现出、却无比渴望的事物。也同样会纵容他没大没小的称呼，纵容他易怒的坏脾气，纵容他永无止境的无理取闹。周颐觉得自己被从无尽的深渊里一点一点的拔了上来，而周九就是他的救赎。

　　这天，周颐在院子里看周亮和周苏吵架，他们一个喜欢吃咸的，一个喜欢吃甜的，每次打完，总要一大家子人去迁就。

　　周颐远远的坐在小板凳上，听见周九的脚步声就扭过头来。他看见周九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好像能发着光的头发盖住纤瘦却有力的肩膀，眼睛里写满了歉疚和为难。

　　周颐一怔，旋即背后有点发凉。

　　“阿九。”周颐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怎么了？”

　　周九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周颐，抱歉，可能...要给你另找家人了...”

　　周颐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有块东西破了，刺得他生疼，他微微张大眼睛，视线里却还是一片模糊。

　　“阿九，你...你说什么？我好像幻听了...”周颐咧起嘴角，猛地站了起来。

　　周九低着头，良久才开口：“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家人...”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周颐的嗓子越发的干了，噎的他说话都难。“我...你能不能...别丢下我...”

　　“对不起，周颐，对不起...”

　　“我会很乖的！我...我真的...”他胡乱的去抓周九的袖子，却被一双温热的手轻轻的推开了。

　　周亮站在旁边，摸了摸周颐柔软的发顶。“小兔崽子，别难过啦，这次也不只有你要离开，还有好几个小不点呢，要不是因为你们几个太小了照顾不了自己，九哥也不会费尽心思的给你们找下家啦！”

　　“我...”周颐还想说点什么，最后却都又咽进肚子。“我知道了。”

　　“那就别哭了，好吗？”

　　周颐张大眼睛，用手摸了摸，才第一次知道泪流满面的时候，自己是感觉不到的。

　　“阿九。我再也不要回来了。”那天夜里，周颐说了这句话以后，就跳上了周九替他安排的、很有钱的养父母的车，真的一直一直没有回头。

　　周九在门口站了一整夜。

　　又过了几年，周颐长大了，他就读了最好的大学，拿到了顶尖的文凭，作为一个成年人在城市里递送简历。他西装革履，可仍遮不住那张稚嫩的宛若孩童的脸。

　　周颐投递的众多公司都立刻聘请了他，却又在没多久之后又辞退了他。人人都说，周颐的脾气坏，嘴又毒，明明是个高材生，却特别好骗，像个傻子一样。

　　只有一家特别大的跨国公司，不厌其烦的主动发出聘请函，还开出了很优越的条件，甚至表明周颐可以按自己的喜好来设计方案、管理职员。

　　周颐一直觉得这是骗人广告，可是当他走进公司大门，才知道龙头企业的名声不是浪得虚名。

　　秘书小姐微笑着递给他一张名片，告诉他到那里与老总见一面。

　　周颐疑惑的按着名片上的地址走到目的地时，才错愕惊觉，这里是周九的家，曾几何时他也当做家的地方。

　　院内传来欢声笑语，那些声音每一个都亲切又熟悉。

　　周颐的手刚想叩上木质的雕花大门，门开了。门里站着一个长发的成年男人，他浅浅微笑着，除了少了一份张扬和狂傲，多了一份淡然与温柔以外，再没有其他改变，岁月似乎在他这里卷了刃，让他仍旧是当年模样。

　　“我跟你说，汤圆就得甜！”

　　“当然是咸的！甜的能吃？”

　　越过周九，周颐看见了熟悉的人依旧如往昔一样嬉笑打闹，显得门口穿着笔挺西装的他有点格格不入。

　　“周颐？你还不快进来？给我和傻苏评评理！对了，你是甜党还是咸党？”周亮看见了周颐，大笑着喊他的名字。

　　周颐小心翼翼的偷看了一眼周九，发现周九依旧站在门口，安静的等待着自己开口。

　　“我…我才不进去…你们又吵又打，从来不管我…阿九做生意失败了，也只赶我走…我…我才…”

　　周苏皱眉看着他。“九哥是因为…”

　　“周颐。”周九打断周苏的话，接着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周颐，你不回家吗？”

　　他抬头看周九，周九笑的很温柔，其实在周颐的莽莽撞撞、不服管教的生命里，从没有一个像周九对他这么温柔。

　　这些年，他倔强的不肯联系任何人，独自分享喜悦与痛苦，欢笑与悲伤，可在现在，全都因为周九的一句话化为了无法言喻的一种快要抑制不住的情绪，一遍遍烧的他眼睛滚烫，头皮发麻。

　　周颐突然红了眼眶，他扑进周九怀里，像是宣布一样大喊：“我回来了！”

　　周九笑了，一如曾经无数次包容周颐骄横时常做的那样。

　　“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州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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