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的黄昏

　　顾之青饶是闷闷地喝着水，目前后台已经井然有序的忙活起来，剩下的舞台调度是加文和他的团队在处理，她只需要在台前观看，拍拍照片，写一些修改意见和服装复评。

　　这时，设计组的玛丽(Mary)找到了顾之青，她有些焦急，声音还因为疲惫微微嘶哑：“艾瑟，我想你过去看一看，我们这里有一件男装开线了，还有一些搭配有问题。”

　　顾之青此刻反问：“你没有去找芙罗拉吗？”

　　男装设计是顾之青和芙罗拉一起完成的，而且除了服装打版，芙罗拉还亲自去了工厂指导了工人裁制衣服。对衣服的质量问题，她应该更有发言权。玛丽此刻摇摇头：“我刚刚去找她了，她还在忙另一件衣服的修改，没时间照顾这边。”

　　顾之青听罢，原本坐在舞台台阶上的她，将水瓶拿起，起身利索的跑进后台。

　　玛丽将顾之青拉到舞台的一角，这里现场已经围了有好几个人，目前眼熟的是一个后台助理，另外的两个人，顾之青猜是这位模特的经纪人或者他的私人助理。

　　顾之青横身插入了这群人的中央，嘴里念叨着：“不好意思，让一让。”这位模特身边的人顿时如涟漪一般荡开来，留下了一块正对着模特的位置给顾之青。

　　顾之青正巧走到了这位模特的前方，那一头蓬松泛着微微反光的金色头发勾起了顾之青刚才的回忆，他就是门口那个迟到的模特。这位金发少年显然也认出了顾之青，但他并没有奇怪或者对顾之青的身份表示惊诧，依旧冷冷的盯着顾之青的脸，似乎在问她——这次你能怎么办？

　　顾之青对这位金发少年的眼神不作回应，错开了他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只偏过头问玛丽：“哪里有问题？”

　　玛丽随即从金发少年的后背拉出一块彩印布料，这原本应该装饰在背后，可是它现在半耷拉在少年的背上，显得无精打采十分多余。顾之青转到金发少年的身后，将原本该缝制好的彩印摆回了原位，然后用别针固定好。这件衣服对于金发少年来说，似乎稍微大了一些。顾之青顺手从口袋里挑出了几个夹子和粉笔，在少年的腰侧边夹起一块多余的布料，然后用彩色粉笔画了一段虚线。这样，衣服就刚刚贴合少年的腰，显得他更加宽肩玉立。

　　顾之青对玛丽嘱咐道：“你待会和设计组说说，让他们顺便把这件衣服也改一下，虚线的位置剪掉，另外把彩印缝合好。我觉得裤子上的那道流苏没有必要，让他们剪掉吧。”

　　玛丽立马拿出小本子和笔记录起来，然后反问道：“那打好的版型要重新给贝勒吗？”

　　贝勒是她的助理，这些事本就该贝勒来做。顾之青点点头，然后又说：“你再帮我拿一些夹子过来吧，我把肩膀和裤子腰带那里也改一下。“

　　“那你等一下。”

　　话毕，玛丽立马转身窜开。

　　旁边这位微微发福的中年大叔似乎是金发少年的经纪人，他见这边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便主动托辞道： “你们这边没事了吧，我还得去看看别的几个模特怎么样，那设计师，这里就交给你了？”

　　顾之青的面上无过多的表情，只随意应承下来：“这里就交给我吧，你们去忙别的。”

　　经纪人大叔和另外的助理青年多瞥了金发少年一眼，随即便利落地走开了，而这里就只有一位场务和顾之青忙活着。这位场务小哥明显经验不足，他除了盯着顾之青的手，什么话也没有，呆呆的如柱子一般矗立在一旁。顾之青实在受不了旁边站着一根大木头，便出声把他谴开：“你如果忙完了这里的事，去看一下舞台那里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吧，我们舞台上的点标记好了没有？”

　　场务小哥才恍然大悟的应声回答：“那我去看看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四下看了看，周遭都是乱糟糟的装饰品和衣料，以及忙乱的工作人员。霎时间，他的脸上浮出几丝为难，只得慌慌张张的从人群中穿过，仿佛他要参加的议会已经迟到了。恍惚之中，他的背影已经融入了嘈杂的环境里，整个人不知踪影。

　　顾之青拿着粉笔和夹子在金发少年的秀服上一寸一寸地找着不合适的部分，尽量将它调整到完美的形状。这件秀服是一件设计前卫的衬衫，领子上镶着施华洛世奇的人造钻石，后背有印花，材质是真丝的，整件衣服如极光氤氲的北极黑夜，既高贵慵懒，又荡漾着夺目璀璨的光辉。

　　金发少年宽肩细腰，宽阔的肩膀将这件衣服完美的支撑起来，虽然身材纤长，但是手臂却结实的透着男性的力量。顾之青看了看他的领口，他的喉结在领口上几寸，显得有些仓促。于是，顾之青伸出手，将他领口的扣子解开了几颗，自然地流露出他分明性感的锁骨。金发少年微微一怔，身体难以察觉的颤抖了一下，然而他伪装的很好，顾之青并没有察觉到他有什么异常。

　　顾之青没有触碰到他的任何一寸皮肤，只是认真的盯着自己的秀服，做她该做的事情。如果她抬起头，一定可以看着少年莱茵石般的深绿眸子正在盯着她，带着几分难以琢磨的思索，他的耳后正在微微灼烧，然而脸上依然装的镇静自若。

　　顾之青再次在少年身边周身环绕了一圈，发现这件秀服已经没有什么异常了。她收起手里的粉笔和夹子，对少年说：“呆会我的助理贝勒来了之后，你把衣服给她看看，她自然知道怎么做了。”

　　金发少年半晌没有吭声，顾之青早已习惯他的冷淡，也不奇怪的准备收拾好回到舞台前。然而这个金发少年却突然出声问道：“你是设计师？”

　　顾之青有些莫名其妙的点点头。她的工作都这么明显了，难道他还猜不到吗？

　　顾之青本以为金发少年会继续问她一些问题，他也许对她好奇，可是少年只是冷冷地仰起自己的头，然后斜倚在身后的方柱上，一双修长的腿摆出靓丽的弧度，完全不再深入与顾之青的交流。

　　顾之青更是莫名其妙了，这个人好生奇怪，也不知道他的性格就是这样，还是故作高冷。她有些不满地转身离开。

　　舞台前的加文已经一切就绪，他让顾之青开始将模特放出来。当所有灯光哗的一下全部拉黑时，抓耳又节奏感十足的背景音乐放了出来。顶头几百万的灯光此刻发挥着自己本有的价值，从T台尾部如烟花般迸发出绚烂的光亮冲向大舞台。早有准备的女模一个又一个从后台走出来，每一步都井然有序，没有半分失误。

　　芙罗拉此刻也忙完了，站在顾之青的边上，偶尔点评一下出来的几件秀服：“这里或许还需要改一下……这件秀服在灯光下很出彩……这个裤子需要更加鲜亮的颜色……”

　　顾之青听着，也认真的记着某些细节。女装的秀展比想象中的完成度更高，她很喜欢舞台的设计，一些角落里琳琅摆放着中世纪式的家具和装饰品，让这次复古的题材变得更加突出和切题。这一次的舞台不是直向的，而是做成了一个弯曲的回廊式，这也是班森的建议。

　　芙罗拉撑着自己的下巴，嘟囔着：“我觉得这一次的女装不错，经典却有创新，应该会受到欢迎。”

　　顾之青其实知道她是在低调的夸奖自己，不过没有明说罢了。像芙罗拉这么一个高傲的人，能让她承认别人的优秀，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她在和芙罗拉的磨合中发生过一些摩擦，但最后都合理的解决了。对比起许多要求过高和个人性格突出的设计师来说，芙罗拉已经是一位非常值得合作的设计师了。在时尚这个圈子里，你能找到几个理智听取别人意见的人，并不容易。每个人都钟情于自己的设计，而做艺术的人大多特别执拗，合作的设计师们能磨合一段时间一起解决问题是再好不过的，但更多的是分道扬镳，就如同A&C的两位创始人。

　　顾之青轻轻地回了一声：“谢谢，不过有些设计是班森出的主意。”

　　芙罗拉不置可否，她知道班森擅长的风格和这一次女装秀迥异。作为一位常年花枝招展的中年男人，他可不太喜欢太复古经典的东西。他的设计从来都是雍容璀璨，华丽夺目的，就像是要用一把最锋利的武器逼迫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作品上。

　　这个时候，男装的走秀开始了。芙罗拉擅长男装的设计，所以男装是顾之青和她一起完成的。舞台的音乐也换成了比刚才更加具有未来感的电子音乐，灯光更加琢磨不透，时而昏暗时而窜出几缕赛博朋克的彩色光缕。

　　顾之青盯着后台，然后一位金发少年从后台里走出来。这件衣服和这张脸，顾之青实在太熟悉了，她刚才才在后台完成了这件秀服的最后一次调整。原来这个金发少年就是这一次男装的开秀模特，顾之青盯着他利落桀骜的步伐，和面无表情的漂亮脸蛋，陡然生出一丝距离感。

　　刚才他在后台并没有这么的“生人勿近”，此刻他似乎气场全开，蜕变成一颗不可触摸的芒星。他的每一寸脚步虽然随意，但却节制，随着音乐冷淡的转身，利落的回头，简直把这个舞台变成他的专属展示会。

　　顾之青偏过头问芙罗拉：“他是谁？”

　　芙罗拉一脸不可置信配上一丝嫌弃的看着顾之青，她反问：“你不知道他是谁？”

　　顾之青真的不认识他，这段时间，她忙着在自己工作室里闭门造车，哪有时间关注娱乐圈里的事。芙罗拉见顾之青真的一无所知，只得解释道：“他是最近最红的男模，弗朗西斯(Francis)。这一季的迪奥男装和菲利林都让他走开场了，他能来这一次副线男装，也是我们多方妥协加上好几次邀约的结果。别看他出道没几年，杂志封面都让他给上遍了，IG上的粉丝，我看都快比班森多了。”

　　顾之青完全没有想到这位金发少年这么红。她接触过几位当红的模特，不过也是二线而已，她的主要职责分在坎迪斯，并不经常参与高定和主线设计，因此接触不到太多厉害的热门模特。不过也是因为她不太关注模特这一行，毕竟选角导演并不是她。

　　现在她稍微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位少年总是一脸高冷，他的确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想到这，顾之青突然有一些无法理解，大家都是年轻人，凭什么他能这么容易而理所当然地拥有这么多资源。除了外型好，她可真的不觉得他哪里优秀了，毕竟性格这么差的模特也找不到几个。别的合作模特和她一起工作时，可是认真守时了，生怕丢失工作的机会，他倒是一点都不珍惜。

　　芙罗拉看着沉思的顾之青，有些好奇地问：“你刚才在后台没有和他说过话吗？都不问他的名字？”

　　顾之青摇摇头：“对他没有任何兴趣。”

　　芙罗拉突然笑了，她饶有趣味地扫了几眼顾之青，然后说：“艾瑟，咱们这个圈子阿，模特的确太容易压过设计师的风头。不过，和他们要有相处之道，毕竟这是一个互相成就的事。”

　　“的确，现在的好模特太难得了。工作态度马马虎虎，价钱却比以前高了几轮。想找到一个能力出色还虚心的，比创造一个新设计还难。”

　　芙罗拉听闻顾之青的吐槽，轻轻地咳了咳，并没有接话。

　　彩排很顺利的结束了。加文拿着自己的拍摄方案再次与顾之青接头，顾之青对他的方案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于是让他把方案拿给贝勒备案。加文站在顾之青面前，笑意浓浓地盯着她：“第一次做这么大的秀，紧张吗？”

　　顾之青挑挑眉：“本来很紧张，现在不紧张了。”

　　“哦？”

　　顾之青笑答：“看你在这我就不紧张了，你多靠谱呀，是吧？”

　　加文被顾之青逗笑了，他拿下自己的棒球帽，然后随意用手拂下额前汗渍。顾之青见状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加文：“用纸巾吧。”

　　加文伸手拿下纸巾，一边半倚着墙壁擦拭着脸上的汗渍，一边若有所思的说：“如果你还是我的助理就好了，天天给我递纸巾，每天早上还可以喝你泡的咖啡。”

　　顾之青垂下眼帘，然后故意笑着说：“那可不行，我还是喜欢做一名设计师。”

　　加文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掩饰掉了自己的情绪，他挽起头发梳到脑后漏出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他点点头：“的确，你很有才华，应该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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