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的黄昏

　　顾之青挑了挑眉头：“看来你是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吧。”

　　说完这话，弗朗西斯却没有回答顾之青，他只是懒懒的躺在了毯子上，然后闭着眼睛享受阳光，随后又觉得阳光太刺眼，直接打开了顾之青给他的漫画本，盖在了脸上。顾之青见他懒洋洋的，也不自觉身体软了下来，像他一样的躺在毯子上。

　　其实，顾之青对他的了解并不算多，除了在网上可搜索到的资讯，于是顾之青问弗朗西斯：“你是什么星座的？”

　　弗朗西斯声音轻轻的，如同刚刚拂过去的清风：“我是金牛。你呢？”

　　顾之青回答：“摩羯座。”

　　弗朗西斯缓缓转过了身子，面对顾之青，脸上的漫画本也随着他的转动掉了下来，他利落的接住了本子，放在毯子上，看着玩着手机的顾之青问她：“你一点都不像二十八岁。”

　　顾之青微微侧过头，然后说：“其实还只有二十七岁，也无所谓了，很快我就二十八了。”

　　顾之青其实非常诧异弗朗西斯知道自己的年纪，她可从来没说过这些，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的。不过还好，因为她也知道他的年纪，在网上看到的，他今年才二十一岁。

　　等到天刚刚微醺之时，弗朗西斯提议送顾之青回去，顾之青以自己已经开车过来的理由拒绝了他的好意。弗朗西斯也不强求，说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嘱托语便放顾之青走了。

　　许久没有上班的顾之青回到A&C时，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更多的不习惯来自于玛丽向她的抱怨。原来，弗雷德将一个公共的工作室给了布列塔尼做独立工作室。那个工作室原来是玛丽和阿曼达(Amanda)共用的，这样下来，他们又得重新去申请一个服装工作室。

　　顾之青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一些奇怪，她、芙罗拉和贝齐有独立的设计工作室并不稀奇，不过布列塔尼并没有参与任何一个系列的主设计，她为什么能够突然有这样高规格的待遇？不过几天，顾之青的疑惑便被弗雷迪亲自解答了。原来是弗雷德推荐了布列塔尼作为坎迪斯下一季的设计师，与顾之青合作新季的成衣设计，贝齐则继续留在坎迪斯不做变动，而芙罗拉被调到了伊莱恩(Elaine)的高定部门。

　　伊莱恩最近在忙着新一季的高定发布会，整个高定部门异常忙碌，所以芙罗拉被抽调过去帮助格丽榭尔达对接客户。格丽榭尔达一直负责高定的客户服务，平时她作为伊莱恩的助手负责部门的运营和创意指导。

　　对于职位调动这些事情，顾之青都能理解。可布列塔尼突然的出现，让她有些不安。

　　这种惴惴不安让顾之青嗅到了一丝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就像重复演绎了一遍当年她顶替尤杜拉的工作的情景。然而，又过了没几日，弗雷德突然让顾之青也去高定部门帮忙，说帮忙其实不太符合语境，她应该是又被调过去伺候客户，芙罗拉和她并不参与高定部门的任何一轮设计与生产。

　　高定设计和成衣设计有着天然深壑的鸿沟，不是每一位成名的成衣设计师都能成为高定设计师。成衣设计师可以有很多，但是高定设计师只能是金字塔顶尖上的针芒，让人望其项背而难以企及。伊莱恩是目前整个A&C唯一还在活跃着的高定设计师，平时的她深居简出并不参与外界太多活动，这一点与班森截然相反。

　　但是作为A&C设计师的顾之青是肯定认识伊莱恩的，或者说，伦敦的服装设计师不认识她的很少。伊莱恩如今已经六十出头，齐肩的碎短发全部银白，只是脸上从来挂着精致的妆容，深红的唇色衬得她没有真正年龄的那样衰老，依旧精神奕奕，只是脾气古怪，不苟言笑，大家也不敢轻易和她开玩笑。

　　伊莱恩的身材有些微微发福了，但眼神依旧犀利，稍稍臃肿的身材并未使得她的气质和蔼几分。顾之青上次见到她时，她还在与班森商量高定部门的改革。高定部门一直以来是她一个人负责的，虽然有格丽榭尔达的帮忙，但依旧显得人手不够充足。然而，班森并不想把设计师们送到高定部门，成衣设计也是需要大量设计师的，而大部分设计师只能在高定制作里从事基础的剪裁工作，并不能发挥他们真正的作用。

　　因此，伊莱恩与班森总是有一些分歧。集团的股东们也都察觉到这件事，但是毫无表示，说到底A&C并不是集团里最耀眼的品牌，这个品牌太新了，而奢侈品又是极端的论资排辈的。A&C经历过一系列的融资和收购重组，但整体处境到目前为止也不是太好。班森在这方面虽然给予了许多的支持，但依旧不能和老牌的奢侈品比较。

　　至于芙罗拉去往高定部门，表面上是人事调动，其实是弗雷德已经放弃她了，她应该不会再出任坎迪斯的任何成衣设计。她的设计太过于中规中矩，各处的反响也很一般，对于急于扬名立万的坎迪斯来说不太合适。而芙罗拉也早已失去了成为A&C主线设计师的机会，这才被“流放”到高定部门，屈为格丽榭尔达团队里的普通一员。

　　以前还没有进入坎迪斯的时候，顾之青经常在格丽榭尔达的团队里参与高定服装的剪裁工作，这是对于一位年轻学徒来说，是最好的练习和学习方式，但对于成熟的设计师来讲，就略微显得大材小用了。虽然，高定服装都是伊莱恩设计的，但她并不真正的参与服装的高定制作，这些制作都是由格丽榭尔达完成的。

　　顾之青来到高定部门可谓轻车熟路，许久不见格丽榭尔达，她也并不觉得陌生，只是格丽榭尔达的状态大不如从前了，脸上的皮肤微微松弛，眼纹也多了些，可以看出明显的中年感，这在前些年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这里让人熟悉的不只是格丽榭尔达，还有刚来不久的芙罗拉。她依旧习惯站在格丽榭尔的团队角落里，面对客户时，寡言少语。顾之青稍微好一些，其实她也并不用多做些什么，对着衣服向客户做一些简单的说明，其余测量剪裁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下面新来的学徒做。

　　今天，顾之青和芙罗拉依旧站在展示厅里看着客户领取新定制好的高定礼服。格丽榭尔达在解释关于服装的材质和洗熨要求，客户站在镜子前端详重工华丽的礼服裙。此时，一位新来的设计师走到顾之青面前，问道：“你是新来的学徒吗？从来没有见过你。”

　　顾之青听到这些话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强忍住了自己表面上的波澜。她回答：“并不是，我是坎迪斯的设计师，只是过来帮忙。”

　　她来到A&C这么久，不说把设计部门的人认了个脸熟，也算是小有名气吧。她负责过坎迪斯的成衣设计，也参与过主线的发布会，可依旧被误认成了新来的学徒。她觉得有些荒谬，也有些生气，也不知道是生气眼前这位的设计师的平白揣测，还是与自己生气。

　　这位设计师冷淡的“哦”了一声，然后说：“我是A&C新一季高级成衣的设计师，也是过来帮忙的。你知道，这一次伊莱恩把好多参与高级成衣的设计师都带过去做高定了。所以，现在大家能来的都来了，我也是。”

　　她说完，顾之青心里“咯噔”一下，她转而问道：“你是指A&C新一季的成衣吗？”

　　她奇怪的看着顾之青，然后回答：“当然了。我从L设计公司来之后，班森就提名我做了下一季的主设计师。”

　　她说完，眼睛又落在了试衣中的顾客身上，对顾之青这位“学徒”没有丝毫兴趣。顾之青又细眼瞅了瞅她，看上去她如今也不过三十左右，也许更加年轻。卷曲的金发被她随意的扎在脑后，穿了一身灰色的西服。顾之青从来没有在A&C里见过她，她认识所有负责A&C主线的设计师，但唯独没有见过她。

　　顾之青又问：“你的名字方便说吗？”

　　她依旧没有正眼看顾之青，冷冷淡淡的回了一句：“斯蒂芬妮(stephanie)。”

　　顾之青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当年，格丽榭尔达和尤杜拉就是负责A&C主线的设计师，不过格丽榭尔达是主设计师，而尤杜拉是辅设计师。

　　后来尤杜拉虽然也负责了某一季的主设计，但却因为底下的设计师涉及抄袭，所以整季的成品都被撤了。而顾之青也是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和格丽榭尔达一起重新做了整季的服装，才挽救了那年的危机。可是，她本以为班森会由此给她留一个位置在主线的高级成衣里，但不想她却直接被指到了新成立的副线品牌里。

　　好歹是主要设计师，她也心满意足了。可是，哪怕是外来的设计师，班森也给了机会参与甚至负责主线的设计。她突然想到芙罗拉对她说的一句话——我们都不是尤杜拉，没有班森的青睐有加。

　　培养一个设计师需要耗费多少心血，大概没有人能够用明面的数字算出来。但是，丢掉一个弃子也是不需要任何犹豫的。看起来，芙罗拉是这一季淘汰掉的牺牲品，那下一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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