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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御极(上)
舞毕,辰光像被冻固,众人的目光都胶着于公主身上,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似不忍打断这份静和美好。
少顷,宫女荷花扬声道:“公主殿下遵先帝圣谕,仪式毕,可请遗诏!诸臣——”她的目光扫向在场众位大臣,别有意味道:“诸臣在此见证,先帝遗诏未启封,绝无作假,尔等可会遵行?”
元昭兴率先道:“既是先帝遗诏,臣子必会遵行。”
“若有人不遵呢?”荷花再问。
左相想都没想,正色说道:“臣子若敢不遵,以抗旨论,枭首,祸延九族。”
浏阳王把弄着朝珠,不以为意:“先帝遗诏都敢不遵,那是活得不耐烦了么?本王并众臣今天就在重华殿,听遵先帝遗诏。若有人胆敢蔑视不遵,本王第一个砍了他!”
言罢,奸猾的王将目光停留在沅溪公主身上。
“公主意下如何?”浏阳王不怀好意地问。
“父皇遗诏,本宫自然遵行……”她又附了一句:“绝无异议。”
荷花见铺垫已很好,便拿出钥匙开了密柜,取出蜡封好的遗诏,一一递示众人:“请各位大人看看,这蜡封可是完好的?婢子这就启开。”
众人一看,确是封好的,便也无话。只盼着快快启开先帝遗诏,这立嫡之事,不能再拖了。
荷花却不急不忙,将遗诏往浏阳王跟前一递:“王爷,您仔细看看,这遗诏是真是伪?”
“是真——”浏阳王瞟了一眼,有些不耐烦:“启开吧。”
“王爷请再仔细瞧瞧……”
“没甚好瞧的,”他道,“先帝只此一封遗诏,不管先帝有何吩咐,本王谨遵便是。”
“那极好。”荷花不依不挠,又向沅溪公主道:“公主殿下,这遗诏您辨下真伪,若有疑虑请早说,这遗诏一旦启开,可必要遵行的。”
沅溪接过遗诏,见封外字迹正是父皇手书,心中愈发难受。
“确是真的,里头装的,是父皇的遗愿,女儿一定代父皇完成这心愿。”
“众下已验视遗诏真伪,诸无异议。”荷花将遗诏交到左相元昭兴手里:“丞相大人,遗诏由您手启,宣读吧……”
荷花自己已跪下,口称:“婢子听皇命……”
随后,沅溪稍顿也跪下:“儿臣候听皇命。”
浏阳王懒洋洋从座上起来,踱到元昭兴面前,缓缓跪下……
满殿文武,悉数跪下。
“臣——候听皇命。”
重华殿里,乌泱泱的人头挤满,谦卑地磕下。
伏地,目不敢视。那是对皇权无边的畏惧与惶恐。
** ** **
最惶恐的要算元昭兴了。
他拆封遗诏的手起先只是微抖,而后,筛糠似的,抖得停也停不下来。额头上黄豆似的汗珠冒出,簌簌往下落。
遗诏成了烫手的山芋,这倒霉催的,他捧也不是,扔也不是。
浏阳王有些不能忍了,心说这老匹夫掐得甚么主意,怎还不宣读遗诏?
伏得他背疼、腰疼,脑袋磕下也疼,抬头赏这老匹夫个白眼吧,也不成,这老匹夫手持遗诏,皇权无边,他要敢这么做,那是蔑君……
无奈之下,浏阳王轻嗽了一声。元昭兴要是还识个数儿,应该懂他的意思。
** ** **
沅溪也伏着,见元昭兴迟迟不读遗诏,便觉这里头肯定撂着事儿。又听浏阳王以嗽声示不满,心中颇有些慌乱。
她睁开眼睛,眼目中是重华殿冰冷的地板。
再熟悉不过的青琉地,儿时打滚儿、赤足欢跑过。
此时却似硕大冰冷的镜面,照见她的影儿,包罗无边的惶恐与寂寥。
……
元昭兴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抖索着声音,无奈而宣:
“朕……朕知天命难逆,大限将至,特留此诏,立嫡以治天下。……朕命中无子,独掌中明珠沅溪,此一女,朕厚爱之。宁儿自幼颖慧,谦善异常,嫡公主承天奉祚,传朕血脉,可堪大业。……朕留诏:立嫡公主沅溪为皇太女,即皇帝位。钦此。”
读罢遗诏,元昭兴的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殿中臣子个个惶恐,无人敢接这茬子,甚而……当真是愣住了,半晌竟无人反应过来,抬头称遵谕,行臣子之责。
沅溪当真吃惊!她没想到,父皇最后的诏谕竟会……竟会封她为储君,传位于她?……一介女流?
世人皆说淳熙帝是个不按章法套路的“胡来”皇帝,在朝这许多年,不知耍过多少老臣,下过多少道荒唐的圣旨……
她真没想到,父皇会拿江山社稷……这般玩笑。
重华大殿上,一片死寂。
却有一声音利箭般穿透死沉的静:
“臣,遵上谕。”
这声音,似平地一声雷,众臣皆抬起头来,震惶……
沅溪也抬起头,去看他。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浏阳王已暴跳如雷:“穆延庭,你是要造反么!”
穆延庭冷冷一嗤:“王爷,在下造哪家的反?这天下,是沐家的天下,穆延庭……是沐家的臣,生生世世,永沐皇恩,永奉皇命。先皇遗诏,穆延庭敢不遵?”他剑眉冷目,朗声:“哪时的天道,遵圣谕的反成了造反的佞臣?!”
浏阳王一时窝火,不顾仪态,起身直指穆延庭:“牝鸡司晨,这是天道?哈哈哈哈,笑话!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诸大臣——你们活了一把年纪,何时听说过女人主天下、当皇帝的?!有吗?有吗?!!哈哈哈哈……”
众臣面露难色,确有摇头的,只觉丝丝缕缕,这殿上所历之事,皆是荒唐。更多的人,是完全慌了主张。不知这朝,这野,到底是怎么了……
浏阳王确为急怒,因此说起话来便口不择言,他又道:“让一个女人做储君,继位主天下,依本王看,先皇这是昏了头了!老糊涂!生前做尽荒唐事,死后仍要遗害百世!”
刀出鞘,寒光一凛,照得浏阳王脸色煞白。
是穆延庭拔的刀。
锦衣卫手快利落,刀已架在浏阳王脖子上。
众臣倒抽一口冷气。
锦衣卫乃皇帝左膀右臂,直接受命于皇帝,权倾朝野,手掌无数特权——上殿无需解兵刃,便是其中一项特权。
绣春刀一出,人皆胆寒。
穆延庭道:“王爷,慎言啊!这殿上谤君,罪其大!在下可依律问你个谤君之罪,王爷抄家灭门之累,我镇抚司可效劳。”
他言之淡淡,出口每一个字,却渗满血腥味。
浏阳王还真面露寒色,惊了惊。
他知道,穆延庭说这话还真不是吓唬他的,锦衣卫势力鼎盛之时,什么事不敢做。锦衣卫指挥使更是有先斩后奏之权。
绣春刀杀个人,不跟砍块豆腐似的。
少女青嫩的声音响起:“延庭,不得无礼。”
一只白玉似的手,轻轻拦下了绣春刀。
穆延庭戾气渐收。
那双眼,方才还是锐利的,此刻,却溢了一层温柔。
** ** **
“皇兄,宁儿并不想做皇帝,但是……目下也是没有别的法子,父皇膝下无子,皇位本应传给宸儿,这事——诸臣无异议。宸儿为男嗣,血统纯正,父皇的亲侄儿,古来皇位父死子承,兄终弟及,宸儿承继皇位,有法有理。岂料……岂料我宸儿才这么点儿大,便、便……”沅溪忍泪,续道:“如今,能承延我皇家血脉的,只有宁儿了。宁儿虽为一介女流,也知忠孝之道。父皇之愿,宁儿岂能坐视不理?”
她叹了一口气,环视众臣,做足戏以搏同情:“宁儿想,父皇这么做,也是想为皇家留一点血脉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父皇没能为江山留下血脉继承,九泉之下,面见列祖列宗,想必心中凄惶……故此,才有此诏。”
沅溪心中自有计算。心说,浏阳王泯灭人性,竟为了皇位,对一始龀孩儿下毒手,害死了宸儿,……她沅溪怎可让这奸王得逞!此番既有父皇遗诏,立她为储君,继皇帝位以掌天下,她虽震惊,但细想下,不如便顺此遗诏,抢得皇位,好过龙座落在奸王的手里。
便鲠一鲠浏阳王也好,见他吃瘪的样儿,沅溪心里痛快。
沅溪的话明显对臣子有了影响,在殿诸臣有不少脸上有了松动。
便有一位大臣持玉笏出,道:“公主殿下,您言之有理。但……毕竟寻常百姓家,这产业家当也是传子不传女,遑论天家……皇位之事需慎重,这可不是些许小物件呀!”
那是,皇位比任何家当都值钱。
它能使天家手足相残,骨肉相离。令好端端的人失了心,夺了魂,做出畜生不如的事来。
比如眼前浏阳王。
这些道理,身为公主的沅溪,自然懂。
沅溪乜一眼浏阳王,心中愈发冷笑。
她出前一步,向方才提出疑虑的大臣言道:“李大人所言甚是,女子不如男,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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