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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谋大计(下)
女皇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手里一张薄薄的纸,如同风雨中摇坠的枯叶,很快耷拉下去。
沅溪只觉自己坠入了冰窖,失了所有的触感。唯一有感觉的,是眼泪滴落指尖的温烫……整座皇宫,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陛下,陛下……”荷花扑倒在地,不断摇着女皇的胳膊,仿佛要将眼前的万乘之尊从迷失的世界中摇醒回来。
“陛下,到底怎么了呀!”
许久,沅溪才看她。
“延庭,不会再回来了。”
窗外一个惊雷炸开,荷花失魂地跌坐在地。
空洞的眼睛里,滚落无数的泪。
** ** **
不知过了多久,沅溪兀自抹泪。方才从那沉暗、幽深的地狱中醒来。
“荷花,为朕洗漱。”她摸了摸满是泪痕的脸,妆早已哭花了,就今天,她还要临朝,召见永安侯。
没有时间悲伤。
“把林芷叫来,朕有话同她说。”
荷花略带迟疑地看了女皇一眼,旋即稳道:“是。”
林芷对穆延庭的心思,她们心中都有数。穆延庭这事要是让林芷知道了,她必伤心欲绝。女皇为穆延庭复仇,需要借林芷的力,往后她二人都在永安侯府过日子,还是把话摊开了说好,哪怕不能成盟友,亦不要成为敌人。林芷心思缜密,又有些心机,他日不要成为束缚女帝图谋的绊脚石才好。
所以,在召见永安侯之前,最好先与林芷通个气儿。省得林芷还为女皇将她赐给永安侯一事怨恨。
沅溪平了气息,很快敛起悲伤。
** ** **
林芷来到重华殿时,面色苍白如死灰。
看来她这两日并不好过。
沅溪微动恻隐之心,竟有些不忍将穆延庭被害一事告诉她。
“朕送你的桃花膏面用了没,那是花粉制的,很香甜细腻,又不伤肤面。你脸色不好看,抹一些点着,才显气色好。”
沅溪吸了一口气,这开场,她本是想让林芷放松的,没想到话刚说完,她自己也觉松快不少。
这几个时辰,弦绷得太紧了。
林芷低头,没顾念女帝的示好。
她一梗脖子,索性豁出去:“陛下,为何要害我?”
“害你?”沅溪装了个半傻,只道:“朕害你——朕不曾记得。朕日理万机,天天批折子拟檄文,实在没空丝染制衣,费这些玩物丧志的功夫。”
一听“丝染制衣”这几个字,林芷脸色登时大变——
她哆嗦着磕头:“婢子大谬!婢子万死!”
脑袋砸着宫砖,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大殿里,竟有了逡转的回音……
林芷这时才知她那事早已东窗事发,女帝捂得紧,没拿她作筏子罢了。
这等大罪,女帝真要动起怒来,拿她枭首,弃市,祸连九族都不为过!今上仁德,将她这个祸害远了身边,赐给权倾天下的永安侯,这福分,她不知修了几辈子才修来!
她却不领情,还在这儿挑拣,心中怨怪女皇陛下将她配了永安侯,从此同穆延庭远隔天边!
“你——真打算领死?”女帝淡淡一笑。
林芷踌躇,她知她犯了灭族大罪,但若能不死,总还是活着好。活着就能盼他回来,能见着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瞥一眼。
她不敢多言,只能不断地磕头,口念:“婢子万死!婢子万死!……”
“你说说,”女帝敛起了锋芒,叹了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温和,“你当时为何糊涂了去,心存这般歹念,做出这等恶事?”
她确实想听一听林芷的解释。
“婢子……婢子暗存私心,实非要害陛下!”
事已至此,她也顾不上脸面,索性一兜子全抖了:“婢子一心……慕恋穆延庭穆大人,穆大人乃陛下身边红人,婢子那时只不过是浣衣局一名浣衣女使,身份低微,接触不得御前,穆大人……心中更是没婢子这个人影儿。婢子不敢奢求,只盼着能常常见到穆大人,远远瞧着,心里便欢喜,这日子,也有了甜头。婢子做这么多,只为了能在御前露个脸……所以,才生出了歹心。一次偶然的机会,婢子攀搭上了永安侯府上的柳夫人,便教了她这丝染渗毒之法,想着凭这事,能让婢子有在御前露脸的机会……后来,陛下仁德,果然令婢子如愿。”她诚恳再拜:“婢子绝无弑君之心!婢子当时想着,御前俱是能人,如穆大人之流,必拼死保护陛下,柳夫人这等小策,如何能得逞?婢子当真无弑君之心……后来每回想起,也是后怕、后悔不已!”
林芷泪水涟涟,教人好不动容。
沅溪自然没想就这事深究,若要究,林芷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现在,更不能深究。哪怕看在穆延庭的份上。延庭生时孤单,无妻无子,难得有个女子,待他一片真心。
她是真不忍心。
沅溪递了个眼色,身边的荷花便走下御阶,将随身的帕子递到林芷眼前:“擦擦泪吧,哭涟涟的,不好相看。”
林芷见这般情状,便知自己性命无虞了。
她便接过帕子,抹了泪,伏首拜道:“婢子谢陛下大恩……”
** ** **
一撇头。
心里更难受。
沅溪自己从袖中掏了帕子来,暗暗抹泪。
林芷陡见陛下这般,心里慌得很,蓦然心跳加快。
“陛下,您怎么了?”
沅溪不带拐弯抹角,她觉得,她这份心事应与林芷共担。林芷的伤心,绝不会比她少。
这般,她方觉有人真正懂了她的心痛。
“朕的延庭,永不会回来了。”
沅溪垂下眼睑,能见自己的睫毛根悬着泪珠,待那眼泪壮成了更大的珠子,便挂不住了,从她睫毛尖滚落下来。
一颗接一颗,似雨后檐下的断珠。
“什么……?”林芷跌坐在地,声音喑哑难辨:“陛下在说什么?”
她的直觉与体感告诉她,大事不好!她心底那隐约袭来的预感与不敢靠近的猜测……大约是真的!
因为天子在哭。哭得哀恸悲绝!
林芷从未见过九五之尊的天子,泪水潸潸,形容枯槁,几欲昏厥过去!
她的手抖得不能。
** ** **
林芷只觉眼前模糊一片,脑袋胀得要炸开了……天子御前的荷花姑娘在缓步向她走来,可是她看不清了,看不清荷花的模样……
“林芷姑娘,这密函是穆大人的同伴密递进宫的。”
这几个字,她却听得清清楚楚,似钻入她耳朵般。
“你看看吧。”
好像有人附在她的耳边说话。
林芷觉得她此刻像个皮影人,有人在她身后拽着她的手动……让她接过密函,让她打开……而后,她本能地、触电般地弹开!
仿佛,掉在地上的那张纸,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怪物!
“陛下,您,想让我怎样?”
她耳中嗡嗡一片,什么都听不清了,却又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一字一顿,说了这么一句话。
“朕要你,帮朕,铲除奸佞,为延庭报仇。”
** ** **
“婢子,唯陛下马首是瞻。”
林芷叩首,重重一磕。决心已狠狠落下。
她收敛情绪也是极快,即便心中痛得要沁出血来。
再抬头时,只见女帝已稳稳坐下,天威肃穆。仿佛从来只是微波从她脸上拂过,方才痛彻心扉的惊涛骇浪,已全然不见。
人前,她又是君临天下的女帝。
“往后,你在永安侯府中好生休养,主理中馈,稳定内闱,朕需要你。”
说白点就是,柳氏这一环,交给你了,别教她再生枝节来。
表面的意思,林芷尚能懂。只是她不太明白,陛下高高在上,柳氏这等人少觑天颜,面君的机会并不多,为何要管她呢?反正她身在侯府,再怎么翻腾,也翻不出天来。
皇帝旋即又道:“你入侯府,先为朕打个前锋,朕随后便也来了。”
这语气中,颇有无奈。
“这……”林芷仰脖,瞧着丹陛上的君王:“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叹了一口气:“朕打算与永安侯结姻缘。”
少女皇帝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渐至熄灭。
林芷能感受到,她是多么的不愿意。
可是没有办法。没有更好的办法。谁教她生在帝王家……从前她贵为公主,如今御极称帝,都逃不开这命运。
林芷忽然有那么一瞬,很同情女皇帝。
** ** **
送走了林芷,沅溪头痛欲裂。方才与林芷打开肺腑的对谈,实则是复扯开伤口的透支,对延庭的愧疚、叹惋、思念,又一遍在凌迟她。
她瘫坐在皇座上,没有半分力气。
“陛下,今日罢朝吧?”荷花试探着问。
也仅仅只是试探。通常这种时候,女皇陛下总是严词回绝,她是个勤政的君王,自登基以来,少有罢朝的时候。
“好,今日罢朝。”
荷花惊讶地看着女皇,她今日竟允了罢朝休息的提议。
“荷花,为朕更衣,朕要出宫。”她补了一句:“微服。”
罢朝,却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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