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劫

　　倾盆的大雨，掩盖了一声声压抑着的痛苦呻吟。
　　破烂的茅屋内，女子拄着棍子，清理地上的杂草。低洼处蓄满浑浊的泥水，雨水穿过屋顶落下，溅起一片水花。
　　汗水与雨水混合着，湿了她的衣衫，使得原本硕大的肚子更显得吓人。
　　她拿过木桌上的包袱，翻出一块淡蓝色的锦缎，还未来得及铺在地上，腹中的又一阵剧痛让她跪倒在了地上。
　　双手死死地抓着残破的木椅，□□涌出一股热乎的液体，她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她把包袱摸过来，颤抖着取出里面的剪刀。
　　她独自用力着，腐烂的木椅被她抓成了碎块，牙齿在嘴唇上咬出一片血痕，全身沾满了肮脏的泥土。腹中的孩儿是她活着的唯一支撑。
　　终于，伴随着又一声痛苦的哀嚎，茅屋中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她晕厥了过去。
　　不多久，她强忍着欲望醒过来，腹中依旧阵阵剧痛。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连发出的声音都虚弱得难以听见，过了许久，再次晕厥过去。
　　天黑时，她才挣扎着醒过来，孩子早已经哭得声音沙哑，冻得全身发紫。
　　幸而暴雨暂时停了，不至于将孩子泡在水里。
　　她翻出半干的衣服，将两个孩子裹起来，抱在怀里，掀起衣服喂奶。
　　一个吸得有气无力，而另一个，一动不动。她想哭，喉咙嘶哑得发不出声音。

　　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虽然破烂落后，但没有受到外面兵荒马乱的影响。她当掉所有值钱的东西，换上粗布衣裳，包起三千青丝，在这个被废弃的茅屋里，艰难而又庆幸地活着。
　　凭着新颖精致的女红，她渐渐成为村里知名的绣娘，虽然补过的茅屋依旧通风漏雨，但她和孩儿总算不用挨饿了。
　　但似乎上天并不想眷顾她，安稳的生活没有过多久。
　　几个月后的夜晚，冰冷的雨滴湿透了被褥，孩子浑身滚烫，刚吃的药混合着奶水一并吐出，无力地哭着。她把仅有的冬衣裹在孩子身上，寒风肆无忌惮地穿过大大小小的缝隙，如刀子般割在她的身上。
　　突然，破烂的房门被一脚踢开，五六个大汉闯进来，把原本狭小的屋子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还是找到了她，她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那种失去挚爱的痛苦再次笼罩着她。
　　他们掰开她的手臂，一把夺过她的孩儿，她哭喊着去抢，被狠狠地踹到地上。他们离开了，只留下领头的男子，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她。
　　少奶奶，孩子由老爷老太太抚养自然锦衣玉食，您何必要留在身边受苦？以至于葬送了性命？
　　一句话顿时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一片狼藉。
　　绝望的泪水无声地划过她的脸颊，她阻止不了男子粗鲁地扒下她的衣衫，在她身上驰骋。
　　狂风暴雨，她听不见；身上传来的疼痛，她不想理会。
　　她想的，只有去见他。

　　男子把她禁足在家里，让人死死地盯着她，她连寻死都做不到。
　　院子里有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树，可惜不是桃树。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使劲地锤肚子，被男子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她满口是血，喷了他一脸。他暴怒，用铁链把她四肢分开绑在床的四角，用脏布堵住她的嘴。她侧着头，成天地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
　　怀孕七个多月时，她早产了。如刀割般的剧痛从清晨持续到深夜，她苦苦地挣扎着，手脚被铁链勒得触目惊心。痛苦的呜咽越来越弱。
　　恍惚中，他听见男子在外间怒骂。当然是保我儿子！我要那贱妇何用？！
　　疼痛渐渐麻木，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的时刻，脑海里全是他坏坏的笑容......
　　罢了，她合上眼，嘴角却是一抹微笑，浅浅的，发自内心的。

　　三年前，爹爹举办的生日宴会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向来不喜人多的地方，独自来到后山。
　　无人管束，她便踮脚去摘树上的野果，无奈够不着。正要放弃时，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来，吓得她往后一退，正中他的怀中。他将野果摘下，递给她。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他坏笑着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她气得满脸通红，一跺脚，转身就跑了。

　　小姐，那个唐公子来向老爷提亲了呢，这是那位唐公子要奴婢转交给你的。
　　她接过一看，竟是一首凤求凰。爹爹才不会将我嫁给这等油嘴滑舌之辈。
　　他不知是何时倚在门口。怎么办呢？爹爹说我们是天生一对、天作之合、天造地设、男才女貌、才子佳人......
　　她一把将信纸砸过去。

　　她在园子里扑蝴蝶，娇喘细细。
　　他斜靠着桃树，笑如春风。
　　凌儿，小心别摔着了。
　　相公，是那只雪白的好看，还是那只鹅黄的？
　　那只粉色的。
　　哪有粉色的蝶？刚说完，她瞥见自己粉色的衣袖，顿时羞红了脸。

　　桃花开了，他牵着她的手，站在树下。
　　他眉眼含笑。我的凌儿怎么就长得这般好看呢？
　　相公，你又取笑我。她转身假装要走。
　　他从背后搂住她，在她耳边呢喃。我说的是真的。
　　桃花落了两人一身。他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

　　又一年春去秋来，落叶如绝望的蝴蝶，停留在字迹已经模糊的墓碑上。
　　这个葬在桃树下的少年，再也等不到那个扑蝶的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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