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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都
一低眉一抬首,有风从指尖微微掠过。在遥远的彼岸,是谁在低声吟唱,那曾经繁华的记忆?当重叠的痕迹逐渐分离,脆弱的灵魂,是否还能抵达那个千年的圣地?
一、繁都
幻噬沙漠的风在呼啸,翻飞的泥尘把天空染得一片昏黄。远远望去,却有一点幽幽翠绿,在铺天盖地的沙幕中纷纷扰扰。
幻噬沙漠中的一片绿洲上,措伊帝国迎着风沙屹立了几千几万年,繁华无尽,这里,被称作不灭之城。
悠扬的乐声盘桓在天际,久久不散,措伊城内,处处洋溢着不尽的欢欣。
皇城正殿之上,措伊王栖寞慵懒地靠在王座上,殿下群臣个个正襟危坐,却死死地盯着大殿中央。
殿中生生地立着一人,素白的织锦里衣,红金丝镶边的鹅黄薄羽外套,垂袖处数缕淡蓝近白的绸带,腰间金色刺绣的红金锦带,脚着鹅黄金边舞鞋。风吹过处,衣带尽起,宛如振翅之蝶,华美异常。
措伊城独有的吹月琴奇特而悠扬的乐声逐渐响起,那人随乐而舞,如黑绸般的长发飘散如丝,一举手一投足,是说不尽的风度,一回眸一轻笑,是诉不尽的风情。乐声渐急,那人随乐而歌,声音清越明晰,是倾不尽的婉转。
栖寞专注地看着殿中人,殿下众人更是目不转睛,竟似被生生地勾去了魂魄。
内务官葵絮负手立于殿门旁,冷眼看着殿中人,眼中一抹莫名的情绪更深了。
难怪啊。措伊帝国唯一的公主夕宴儿十五岁的生日庆宴上,群臣盛装来贺,正主儿却拒绝出席……真是难怪!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满殿臣子为了“那个人”的歌舞着迷,这让任性的小公主怎么忍受?
殿中歌声愈烈,如急雨敲打着屋檐,羽衣飘拂,那一弯腰一转身更显风雅。
葵絮笑了,笑得讽刺。好一个皇城第一艺官,好一个帝国第一伶人,好一个宿优!
那眉那眼那唇,不是绝色,却独有一股醉人的风度。可惜……可惜把所有倾国倾城比下去,宿优也永远只是宿优。
葵絮依次看着殿中群臣陶醉的神色,她脸上的讽刺更深了。宿优啊宿优,难道聪明如你,也不明白?当面的惊艳再浓,也盖不住背后的流言匪浅。任你一低眉一扬首便倾倒众生,宿优也只能是宿优。
可笑是这皇城第一艺官,王最宠的艺官,众臣最欣赏的艺官,那有万般风情的宿优竟是男儿,一个能把措伊城所有歌女舞姬都比下去的男儿!
吹月琴渐歇,歌已尽,舞已停,宿优缓缓地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栖寞,微微一恭身,退出了正殿,而那一殿的人依旧满目陶醉。
葵絮摇首。如果没有王统治下的繁华盛世,她会为皇城中如此的生活感到寒心。
门外回廊尽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吹月琴声,葵絮看了看王座上那个年轻的王,悄然退出殿外,向琴声来处走去。
回廊尽处,两名乐师垂手而立,宿优靠在栏杆上,手里捧着月牙形的吹月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一边调整着音调,眼中的那份专注,让在旁看着的两名乐师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衣带垂地,远远看去,宿优就像坐在高处的帝王。
葵絮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打了个眼色,两名乐师便微微一福,退了下去。
“庆宴上出尽风头,作为皇城第一艺官的你,很满意了吧?”葵絮冷笑一声,讽刺道。
宿优微微侧脸看了看她,没做声,又径自低头摆弄着吹月琴。
“我在跟你说话!”葵絮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
“我知道。”宿优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葵絮皱眉看着他,好久,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也像他那样靠到栏杆上,敛去了一脸的讽刺。
宿优依旧什么也没说,长长的回廊中,只有单调的吹月琴声在回荡着。
葵絮从侧面看着宿优,少了在宾客面前的那股风情,如今的宿优显得有点冷漠,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一丝感情。
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葵絮知道,如果她不开口,即使站一天,宿优也不会说话。
在众人注视下的那个皇城第一艺官,热烈,欢快,妩媚,忧伤,千变万化,而退下了舞台,宿优只有一个,安静,然后久久不发一声地呆在某个阴暗的角落。
“公主呢?”可让葵絮出乎意料地,宿优居然开口了。
“公……公主?”葵絮有点不知所措,“她,她应该还躲在怜夕宫里发脾气吧!”
宿优没回应,只是轻轻地把手上的吹月琴放下,转身便要离开。
“你要去找公主?”葵絮连忙追上去。那也太不知死活了吧?谁都知道,宴儿公主对这位艺官大人恨之入骨。
“别跟过来。”宿优低低地说了一句,没回头,也没停下来。
可是葵絮管不了那么多,又跟上几步:“你不能随便进入怜夕宫……”
她话还没说完,宿优微微一挥手,一声闷响,一道幽蓝的火焰凭空出现在两人之间,硬生生地阻断了葵絮的去路。
葵絮一跺脚,眼睁睁地看着宿优消失在拐弯处,而那一道火焰,又如鬼魅一般消失无踪。
宿优!葵絮忿忿地一拳捶在回廊的红柱上,旁边的吹月琴受到震动滑落在地,琴上纤细的琴弦“铮”地一声断开,如枯槁的蔓藤一般向上攀升,又慢慢地软软落下。
葵絮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琴,良久,才从喉中挤出一句低咒:“可恶!”
一阵阵巨响从怜夕宫中传出,宿优靠在宫后的一棵银杏树上,近乎陶醉地听着那如玉块被掼碎的声音。然后,他的嘴角不经意地微微扬起。
看来,小公主的火魔法又进步了,正肆无忌惮地拿屋子里的摆设练习呢……
怜夕宫高处的窗边掠过一个火红的细小身影,宿优的眼光不禁变得温柔。
好久,再也没有声音从里面传出,宿优又深深地看了那扇窗户一眼,转身离开。一片枯黄的银杏叶缓缓地飘落,落在他原本站的地方,把那淡淡的,如若无痕的脚印盖住了。
“葵絮大人,您看这里用这种丝带可以吗?”一个女仆拿着长长的丝带跑到葵絮跟前。
“可以的了。”葵絮点点头,转身向场地中的布置人员动员道:“大家要加快速度,明天完成不了的话大家都得遭殃。”
“是!”那群忙个不停的人居然答得整齐。
葵絮微微放松了一下,走到观众席边,帮忙铺上锦布。
“葵絮大人,明天在这举行比试大会您会参加吧?”一个男仆问。
葵絮还没回答,在旁边的女仆已经抢着说:“那个当然啦,每年公主生日第二天的比试大会可是高手的比试呢,我们葵絮大人这么厉害,怎么能不参加!”
“其实也不是……”
葵絮正想否认,那个男仆又开口了:“葵絮大人,我们支持您,今年一定也是您胜出的!”
“是啊,”那女仆连连点头,“葵絮大人可是我们措伊帝国最强的魔剑士呢!论魔法论剑术都是全国第一的!”
葵絮苦涩地一笑:“其实我还差得远呢……”
“怎么会!”那女仆大惊小怪地,“每年的比试大会上,有哪个魔法师能在魔法比试上赢您?有哪个剑士能在武术比试上胜过您?如果不是最强,绝对不能当上皇城的内务官的。”
葵絮又的一样的笑容,没再争辩。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她葵絮,再厉害,也不会是第一。
永远不会。
没有人知道。论剑术,她不敢也比不上王,王的剑术,才叫第一,只是很少有人见过,她,这个所谓的比试大会连胜者,在王面前不堪一击。论魔法,她比不上宿优,是的,宿优,那个皇城第一艺官,那个在背后被人说得低贱的男人,从来没有人知道,在魔法比试上把那些专长法术的魔法师轻易击败的她,在宿优面前,连动手的可能也没有。
所以她才恨,恨宿优这样糟蹋自己,他本来可以站得很高,而他却选择了最破落的一角。
而这一切只有她知道。
落日的余光照着怜夕宫,一切似乎都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金漆,银杏叶落了一地,那扇子般的叶片装点着每一寸土地。
“啊——”难得的宁静在一瞬间被打破,一声又尖又高的呼声飞出窗外。
“公主,您别这样……”小侍女明媚惊恐地看着那个又使劲把桌面上的东西往地上摔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开口劝着。
显然,敢在怜夕宫如此放肆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措伊帝国的小公主夕宴儿。
她微微喘了口气,又心有不甘地拿起一个花瓶用力摔了出去,花瓶触地立碎,明媚被吓得跳了起来,再也不敢开口了。
“可恶!”夕宴儿咒骂了一句,秀美的小脸皱成一团。“那是我的生日庆宴,凭什么让那该死的宿优出风头!”
明媚小心地走到她身旁,低头捡起花瓶的碎片,不敢发话。果然还是艺官大人。好不容易把公主给安抚了下来,刚才从怜夕宫门外走过的两名侍卫真是可恶到了极点了。
他们说,今天在正殿举行的庆宴上,艺官大人的一舞,把几位到贺的大人迷得晕头转向,宴后还直嚷着要找艺官大人再跳一次……公主本来已经不气,可听完后又开始摔东西了。
明媚偷偷地叹了口气,心中不禁有点同情宿优,可是她不敢让公主知道。
在他们下人看来,虽然嘴上叫着“大人”,可是宿优跟他们其实是一样的,甚至比他们低下,他们还称作奴隶,那勉强还算个人,而艺官,说着好听,其实也不过是高处那些贵人的玩偶而已。
更何况像宿优这样的“玩偶”,因为他的魅力,很多人私下都说他跟王、几位得势的大人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她就不信宿优自己不知道,要想想,如果是她,听到那些话,早就哭死了,怎么还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再有,就拿面前这位娇贵的小公主来说,因为那些关于宿优和她父亲的流言,她称得上是措伊城内最恨宿优的人了。被这么娇贵的人怨恨诅咒,那是怎么样的生活啊!
明媚越想越入神,不禁惋惜地摇头,她见过艺官大人,那看上去那么优秀的人,沦落到这地步,多可惜!
“明媚!”夕宴儿的尖叫声在她耳边响起,吓得她顿时跪到在地,不敢吭声。夕宴儿反倒被她这行为给吓住了,语气放软了一些,说:“我问你啊,葵絮姐姐来了没有?”
明媚连连摇头:“回公主的话,还没有,葵絮大人说她会先到王那儿去报告比试大会的事情。”
夕宴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葵絮姐姐就是那么死心眼!干吗那么认真嘛,反正比试大会的冠军一定是她的啦,偏还要劳心劳力地去布置场地,我看她最应该做的是现在好好去休息,明天才有精神比赛嘛!”她念了一阵,突然转头吩咐明媚说:“明媚,把我的外衣拿来,我们到父王那找葵絮姐姐去。”
明媚犯难了:“公主,葵絮大人现在应该正跟王商量着……”
“我不管,反正今天我生日,谁都要听我的。而且我今天还没见过父王呢!”夕宴儿连连催她,“快去快去!”
“是。”明媚认命地跑进卧室,跟着这个任性的小公主,什么胡闹事没见过?这样的事,简直普通得要命。
不过,明媚想着想着便笑了,公主很任性,但也很可爱,因为她很善良,就像今天,即使生气,也不会拿下人来出气。
“场地基本都布置好了,参赛者的名单也整理好,只要明天抽签决定对战的人员就可以了……”葵絮恭谨地立着,报告着比试大会的准备情况。
栖寞靠着椅背,一脸深意地看着她,脸上那道自眉心划落到左边唇角的疤痕少了头发的遮掩,显得有点触目惊心,却丝毫不损他的俊逸。反倒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无论怎么看,都只像一个刚成年的少年,而不似一个有女儿的父亲。
看着葵絮一口气说下来,而且还没任何停止之意,栖寞终于忍不住挥了挥手阻止了她,看着她满是诧异,栖寞不禁一笑:“不用说了,你办事,我信得过。”
葵絮微微一愣,不禁暗暗心慌,就在刚才,她做了一件连她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情。
她悄悄地,在魔法比试参赛者的名单上加上了宿优的名字。
“父王!”夕宴儿的人还没到,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只见红影一闪,一个小小的身体直扑进栖寞怀内。
“小丫头,注意你的礼仪。”栖寞嘴里责备着,眼中却满是怜惜。
夕宴儿站起来,嘟了嘟嘴巴,心不甘情不愿地行了个礼:“父王安康。”
葵絮在一旁好象地看着这小公主,微微一福:“葵絮祝公主生辰快乐,如果没别的事,葵絮先行告退了。”
“慢着!”夕宴儿冲口而出。“葵絮姐姐等一下。”
葵絮和栖寞都不禁有点奇怪了,看着她,葵絮问:“请问公主有什么吩咐?”
“明天的比试大会,皇家的观众席上有宿优的位置吗?”夕宴儿问。
“有。”葵絮回答着,更疑惑了。宿优算得上王面前红人,这样的盛会都会格外开恩地给他留一席位,只不过,公主一向讨厌宿优,怎么会……
夕宴儿一扬眉:“把位置给撤了!”
“这……”葵絮可为难了,这一撤,那明天的比试……她看着栖寞,不知所措。
栖寞微微一笑,轻轻捏了捏夕宴儿的鼻子:“怎么了?他又哪里惹得我们的小公主不满意了?”
夕宴儿一皱鼻子:“哪里都不满意,父王,今天是人家的生日,你就顺从人家一次嘛。”
栖寞假装思考了一会,道:“撤掉也未免太狠了,把位置移得远远的总行吧?”
“对啊!”葵絮连连应和。
夕宴儿看了两人一眼,想了一会:“好吧,一定要移到隐蔽的地方,越少人看到越好!”
“是。”葵絮低头应命,却掩不住心中的喜悦。只要宿优去……
她不介意输掉冠军之位,只要宿优肯出手。
沙漠的夜晚很冷,即便是措伊城这么大的绿洲,也依旧漫溢着刺骨的寒意。
宿优的住处很偏僻,在皇城的尽头,一座叫“编伶院”的小小院落,有几棵苍老的银杏树,一庭凄清。编伶院旁边,是一座废置已久的宫殿,叫向晚殿。
宿优靠着庭中的银杏树坐着,怀里是月黄色的吹月琴,有意无意的挑拨着,调不成声,却别有一翻意味。
月光倾泻而下,落了他一身。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带着一抹未名的情绪看着院墙那边的向晚殿。
向晚殿。向,晚。
有风吹过,他微一低头,发丝随风而动,他如看情人般地看着手中的琴,轻轻一挑,琴声如利刀划破了天际的宁静。
向晚殿中,一个人影一晃而过,惟有眼中的光芒与脸上的疤痕一样清晰。
是栖寞。
他慢慢地绕着殿中的石路走着,微薄的尘泥之上,有浅浅的脚印,一个一个,分外清晰。
最后,他停在了殿门前,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编伶院的院墙,和那越墙而过的银杏枝,一片扇子一般的叶片落下,他听到了吹月琴的声音,清越而空洞。他知道是宿优的琴声。
那个艺官,栖寞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宿优的歌,宿优的舞,宿优的琴声,都能流露一种他说不清却眷恋的忧伤,所有人都感觉不到,只有他,像是一个孩子发现了秘密宝藏一般,他所喜欢的,不是宿优为世不容的风情,而是那份忧伤,无论谁有那份忧伤,他都可以给予一样的对待。只可惜他的小公主不明白。
只是,为什么呢?有多少次,栖寞徘徊在向晚殿中,听到隔壁吹月琴的声音,他都想越过那堵墙去问个明白,而最后才察觉那是一个很可笑的行经。
他是一个王,措伊帝国的王,在这里徘徊已经是不被接纳的行为了。更何况深夜拜访一个艺官?
螺旋状的格斗场中人来人往,如同过去的比试大会一般热闹非凡,只是,在看似正常的表象之下,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魔法比试区的分组牌前,这莫名的气氛更显浓烈。一种奇怪的寂静充斥着四周……
人越来越多了,一阵低低的窃语终于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不是吧,‘他’也参加?”
“我没看错吧!”
“‘他’?开玩笑,魔法比试可不是跳舞唱歌的小玩意!”
“别笑死我了,要是一会脸上被划几下,可是会失宠的!”
……
葵絮站在角落,听着站在分组牌前的人议论纷纷,她知道他们在说谁,很容易猜出来,不是吗?葵絮苦涩一笑,为什么宿优每天听着这样的嘲讽,可以若无其事的呢?
宿优啊宿优,只要你动手,你就可以站得很高了。
“可恶!”夕宴儿一跺脚一挥手,长长的衣袖差点把桌子上的水晶杯给扫落下地。明媚站在旁边,眼明手快地接出了,偷偷地松了口气。
栖寞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宠溺地问:“怎么了?”
“父王你不知道吗?”夕宴儿仰起头看着高大的父亲,“魔法比试的参赛者!”
“哦?有什么特别吗?”栖寞明知故问。
夕宴儿嘟起嘴,说:“父王刚才明明看过嘛!宿优那个混蛋居然也敢参加,这不是可恶吗?”
栖寞一笑:“有哪里可恶了?宴儿啊,你对他别抱那么大偏见,他也没什么地方得罪你。”
夕宴儿哼了一声:“我看他哪都得罪我!我最讨厌看见他自以为是的样子了,偏偏今天也要拿出来招摇!”而且父王你还帮他说话!当然,最后一句话,夕宴儿只敢在心里悄悄补上。
“好了好了,一会儿他比赛时你别看就是了,不要气坏了自己,不然父王会心痛。”栖寞一边安慰着女儿,眼光一边向宿优的位置寻去,他也很好奇,那个人,居然参加了比试大会……呵,作为王,他居然不知道他的艺官有魔法的修为。
“才不要!我要看着他怎么出丑!”夕宴儿皱了皱鼻子,坐了下来。
栖寞收回视线,无奈地看着她,仅仅一笑,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任性,是他惯出来的啊。
一声惨叫,火球如烟花般绽开,不停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又一场比赛结束,夕宴儿捂着眼睛,埋怨道:“今年是怎么回事?人人都只会用火系魔法了吗?刺眼得要命!”
栖寞习惯性地揉乱她的长发,笑道:“累的话先去休息吧。”
“不要。”夕宴儿低头脱离父亲的手,“宿优的比赛开始了呢!我要看他怎么个丢人法。”
“接下来的参赛者是去年以一分之差败在葵絮大人手下的如它亚,还有他的选手……”主持人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道:“这个人可谓是今天的热门人物了,就是我们帝国最有名的艺官大人宿优!”
主持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黑色法袍的少年走进赛场,四周的观众席上马上传出如雷的掌声。
掌声渐歇,却再没有人走出来了,在场的人都不禁把目光投向另一边的出口。
宿优没有出现。
葵絮靠着墙,无法压抑心中的失望。为什么他不来呢?
“出来啊,怎么不出来?胆小鬼!”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声,四周开始鼓噪起来。
葵絮看着那个属于宿优的出口,心里祈祷着:出来啊,出来啊!
“宿优是胆小鬼!”夕宴儿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骂道。
栖寞笑问:“你不是不希望他参赛的吗?”
“什么不希望,我巴不得看他出来丢人。”夕宴儿气臌臌地说。
栖寞看着她,不觉摇了摇头,她啊,跟宿优还真是水火不容,真不知道宿优上辈子对她干了些什么。四周的声音更大了,栖寞环视了赛场一眼,大家都很激动,那也对,这么久以来的比试大会,从来没有人胆敢报名后不出现的,宿优,绝对是第一个。
“宿优到了吗?请进场,到你的比赛了。”主持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艰难地说着,糟糕,这样的情况,宿优再不出来的话他就不会处理了。
“宿优,宿优……”又有声音传出,四周呼声不断,逐渐变得整齐。
葵絮看着急了,宿优,如果你再不出来,就不只是弃权那么简单了,王也许会加以惩罚……怎么她就那么笨了,居然没想过,如果宿优不上场,会有什么后果。
“父王,你倒说句话啊。要是宿优还不出来,就把他赶出措伊城,怎么样?”夕宴儿偏头看向栖寞。
“这……”
栖寞话还没说完,就被夕宴儿打断了:“就这么说定了。”她开心地跑到主持身边,低低地吩咐了几句。
本来心神不定的主持顿时眼睛一亮,扬声宣布道:“宿优选手,王已经下了命令,如果你再不上场,赛后就必须离开措伊城。”
“好!” “就这样!”……一时间,赞成的声音铺天盖地。
葵絮的眉头更紧了,如果,宿优真的不出来,那么,她出去,她认了好了。是她太任意妄为了。
突然,偌大的一个格斗场静了下来,葵絮猛地转过头去,赛场的一边,那扇厚厚的门被慢慢地推开,葵絮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是宿优吗?
门间的缝慢慢变大,一个人缓缓地从门后走了出来。淡蓝色的及地的长袍,端庄却不变,他一步步地走进来,仿佛四周喧闹的人群和那震天的呼喊都不存在,他走得极慢,却稳重异常。
“好了!期待已久的宿优选手终于走上了赛场了,接下来会有怎么样的赛况呢?大家请拭目以待!”主持说得兴奋,总算逃过一劫了。
角落处,葵絮的泪慢慢划下,她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他终于出来了,宿优总算出来了。
立在赛场之中,宿优面无表情,风不停,他衣发尽起,带着一种令人不解的意味。
如它亚定了定神,道:“请出手。”
宿优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淡淡一笑,没有动。
如它亚心里一动,连忙静下心神,“如果你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他右手微微抬起,一股暗黄凝聚在手心。
宿优还是没有动。葵絮看着他,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安。
看着宿优,如它亚咬了咬牙,一扬手,一道沙箭飞射而出,宿优没有躲开,沙箭擦过,他手臂上的衣服被划破,一道微红的伤痕慢慢现出,然后加深,血慢慢地从里面沁出。宿优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场下顿时嘘声四起。“什么玩意,这样的攻击我也能躲过,你没本事就别上场!” “如它亚加油,把他那张脸毁了!”……
葵絮只觉眼前一片空白,这算什么?他走进来,只为了王一句“离开措伊城”?他不想离开这里,可是,为什么非得用这样的身份?她把他的名字写上,不是为了让他难堪的啊!
“如它亚,一分!”主持迟疑了一会,报出分数。
“为什么不出手?你不也进来了吗?何不好好比赛?” 如它亚疑惑地问。
宿优一笑:“我不会。”
如它亚冷哼一声:“我才不相信,不会的话,葵絮会让你参加吗!别说笑了!”又一挥手,黄影一闪,宿优的手臂上又多了一道血痕。
“两分!如它亚。”主持刚报分,四面又是一阵喧哗。比赛是十分制,谁先击中对方十次,谁胜出。
“如果你再不动手,下一次就是你的脸!” 如它亚似乎是被激怒了,黄影连闪,宿优左肩被血染得一片嫣红。
他还是一笑:“我说过我不会。”
“可恶!” 如它亚又扬手,一道沙箭直刺宿优面庞。
“好!”全场静了一下,夕宴儿的声音虽小,却分外清晰。
沙箭微微一沉,从宿优脖子边飞掠而过,鲜血肆无忌惮地流下。宿优却依旧一动不动。
如它亚盯着他好久,突然怪笑出声:“难怪小公主那么讨厌你,宿优啊宿优,你真的很可恶!”他说着,两支沙箭次第飞出,毫不留情地插进宿优双脚,插得不深,却足以让人无法站立。
“五分!”
“六分!”
“七分!”
“八分!”
“九分!”
主持报着分数,场内已经完全静了下来。谁都不敢相信,沙箭一箭又一箭地插进他的身体,宿优却依旧一动不动,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
“你……你这个混蛋!” 如它亚咒骂一声,最后一箭出手,却终究在刺中宿优的脸的一瞬间拐过了头,箭从他左脸擦过,然后消失,一道浅浅的血痕印在他的脸上,分外明显。
“十……分!”主持近乎颤抖地报出结果,不敢置信地看着宿优,“胜利者是如它亚。”
没有掌声,没有欢呼,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镇住了。就像出来的时候一样,宿优没说话,缓缓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出赛场。
葵絮看着他的身影,紧握的拳头几乎被指甲刺出血来。宿优,究竟在你心里,有什么样的秘密?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逼到这样的绝境里头?
看着场内的如它亚,葵絮不禁凄凉地一笑,多亏了宿优,她的下一个对手已经斗志全失。
比试大会终究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一直围绕在人们身边的话题只剩下两个,对于优胜者葵絮的赞美,还有,对于宿优的嘲讽。
夜。
措伊城依旧灯火通明,城内城外尽是欢庆的笙箫。
城门两侧,两个昏昏欲睡的士兵摇摇欲坠。
远离了欢乐的中心,城门显得格外冷清。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葵絮走上城楼,便看到宿优站在那儿。衣服已经换过,脸上的伤血已经止住,却没有料理。
“这里越是冷清,便越显得城里的繁华。我喜欢这里。”宿优没回头,他知道谁在后面。
听不懂他的话,葵絮犹豫了很久,才低低地说:“今天,对不起。”
“怎么了?”
“比赛的事。”以她所了解的那个宿优,是不可能不明白她的所指。
“没有下次就好。”宿优淡淡地开口。
回答有点出乎意料之外,葵絮愣了愣,才低下头:“我不懂,你明明那么强,为什么……”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宿优转过身,看着她,“一直以来,你想什么,我知道。只是,艺官这个位置,是我想要的。不是没有机会,告诉你吧,只要我想,我可以站得比你想象的更高,只是,”他微一低头,淡淡一笑,“只是,我喜欢这样。这样就足够了。”
“为什么?”葵絮冲口而出。
“没有为什么,我跟你,不一样。你的忠心,我很欣赏,你愿意成为内务官,那是你的意愿,而我,我只想当个艺官,如今你我都如愿了,你又何必来管我的事呢?”
宿优每一句话她都明白,可是听下来她却不懂了,艺官,只是贵人们的玩偶而已,尤其是宿优,就像今天,那些洪水一样盖过来的嘲讽,真的能忍受的吗?不是尊贵不尊贵的问题,只是,活得如此卑贱,会快乐的吗?
宿优看着她,看到她眼中的疑惑,他笑了:“你看得太表面了,你看我,是不是真的能看透呢,我看不能吧?”他一扬手,指着城心的一片光芒,“你看那里,那光很耀眼,却栖身于黑暗之中,这样看去,光芒之中,你看到了什么呢?”
葵絮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里的光芒耀眼异常,以至于除了那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远远飘来的隐约的歌声与欢笑,传达着快乐的信息。
“这是一个繁华的地方,那里有繁华的生活。是这样吧?”宿优的声音幽幽响起,“只是,你真的看到了吗?那么,光芒之外,那一片黑暗呢?你又是否能看清?”
“你说的……我不懂……”葵絮艰难地收回目光,不让自己沉溺在那片黑暗之中。
“如果我说,我是那片黑暗而非光明呢?你从来不曾看懂我,就不要妄自替我选择生活。我,也有我的信仰。你可知道,这样的生活,你们看来低贱,而对于我,已经是能达成的最大心愿了。”
宿优说完转身走下城楼,葵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却无法哼出一声。晚风把她的衣服头发吹得凌乱,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宿优的声音。
他说,这样的生活,你们看来低贱,而对于我,已经是能达成的最大心愿了。
是怎么样的过去,让他对于这样的生活还能甘之如饴?
刚才的宿优,是她从未见过的,带着一种摄人的魅力,如果这个才是真正的宿优,那么她,真是太可笑了。
最大的心愿吗?
“可是,宿优啊,你始终不是该站在那里的人,我始终觉得,你应该站得更高。”葵絮幽幽自语,月光显得更冷了。
而远处,一片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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