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字诀

　　苏燕回可以感觉得到有人用一种轻柔的力度推自己。闭着眼她也知道，肯定不会是风羽尧。但装睡要有装睡的基本素养，她有必要充分展示出一个赖床者的基本技能。她紧紧拖住身上的被子，死贴在床上不肯起来。接着一双手钻进她的胳肢窝，对方稍一用力，她整个人便离开了大床。下一秒，她的背部考上了一面冷冰冰的墙壁。抱她起来的那位将她放到冰凉的桌子上，开始给她换衣服。
　　好的我醒了！老半天没有听到说话声的苏燕回“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不着痕迹地拽住自己的衣领。
　　帮助她们起床的依旧是蛊人。
　　这帮家伙是有多喜欢蛊人啊……苏燕回一边腹诽，一边快速换好衣服。也幸亏在场的都是女性，挡在她面前的又是毫无自我意识的低级蛊人，这点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个身体里面是一个几百岁的老妖精了，也没脸给别人看自己换衣服。虽说苏燕回的穿衣速度并不慢，可等她收拾好时，风羽尧已经早早等在了一边。见苏燕回好了，她便走过来替她盖好帽兜。
　　“准备好了吗？”她问。
　　“……”苏燕回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大大的帽兜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表情。
　　四名仆人两两分开，一前一后自觉将二人包围，迫使二人跟着她们的路线前进。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两人靠得极近，所以苏燕回很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风羽尧宽大的衣袖靠过来，突出一个圆鼓鼓的东西，看形状应该是一个苹果。
　　“不吃。”苏燕回淡淡地回绝了。”
　　“也行，反正过会儿……”风羽尧小声嘀咕着什么，后半句卡在了喉咙里。
　　苏燕回还以为是“过会儿要打架，所以不能吃太饱”之类的……结果还是太天真了。前面的两名仆人停下脚步，突然蹲下身就将二人横抱起来。
　　“抓紧哦。”她听到某人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苏燕回下意识地搂紧仆人的脖子，然后下一刻，两名蛊人轻轻跃起，足尖在窗台借力轻点，直接从窗台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什么操作！苏燕回在心里大写的懵逼。不是有楼梯吗？就算蛊人的身体素质强悍，但从那种地方就这么随随便便跳下来，这种低级蛊人也会废掉的吧。而且那群人就这么对待珍贵的祭品的吗！祭品被吓坏了怎么办！她一边抓着帽兜防止它被吹掉，一边猜测那群人的想法。
　　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蛊人在快要落地时强行翻转身体，充当两位“祭品”落地的“肉垫”。
　　“梆！”那是□□砸在地上的声音。
　　“！！！”苏燕回不敢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这个。在她落地的时候，另一群人围了上来，再一次将她们带到某个地方。这一次，是真真确确的人类。
　　临走前，苏燕回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废掉的蛊人就这样被丢弃在那儿，墨绿色的瞳孔涣散，渐渐褪成另一种颜色。恐惧？无助？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滴泪风干在空中。她曾经听说过，蛊人只有在死之前才有那么一瞬间摆脱控制。
　　看来是真的。
　　一直垂着的手被人轻轻握住。她看向对方，风羽尧对她摇了摇头。
　　“那……唯……一……进……出……口？”一阵搔痒从掌心传来，苏燕回颇为吃力地跟着风羽尧的笔画把字一个一个认出来。
　　那先前看到的入口只是个幌子咯？怪不得他们这么放心。想到之前她们差点打算冲进去，苏燕回不由得老脸一红。
　　“蛊……人……消……耗……品……”
　　她一愣，没想到风羽尧会补充这点。一种闷闷的感觉压在心头，她翻转手腕，紧紧握住了风羽尧的手。
　　真烦呐，那群人。
　　一行人停了下来。
　　“分宗主！”一直被挡住的前方视野突然再次出现，苏燕回听到众人齐刷刷地喊道。
　　苏燕回偷偷掀开一点帽兜，打量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广场，脚下是散发着熟悉恶臭的复杂花纹，这些花纹有规律地交错掺杂，从中心石柱开始一直延伸到四方的石柱。那四根石柱占据广场的四角，此时正不断有人在向其上泼洒黑红色液体。其中蕴含的浓浓的诅咒之力让苏燕回这个暗系灵主也觉得恶心。
　　她算是知道那些灵兽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被称为分宗主的男人气定神闲地从祭坛前的高台阔步走下，来到她们面前：“祭品都准备好了吗？”
　　“在这里，大人。”其中一个手下将她们向前推了几步，“请大人检查。”
　　“不用了。”分宗主摆摆手，“哪个是风灵体？”
　　风羽尧默不作声地向前一步，十足的乖顺。分宗主一把抓起风羽尧的手，将她拎至跟前，仔细探测了一番。
　　“大，大人……莫非有什么问题？”属下见他久久没有反应，还以为祭品出现了什么问题。分宗主放下她：“不，没问题，开始吧。”说完，他又挥手示意属下将二人带走，完全没有在意另一个祭品是否还是原来那个。
　　不对啊，按照瑶瑶的风格她早就应该嚷嚷了呀，怎么还没动静？她偷偷看向风羽尧，却发现她此刻安安静静的，一点反应也没有，方才分宗主的动作迫使她抬头，苏燕回也由此看到了她的表情。
　　不，应该说是完全没有表情，精致的小脸没有一丝笑意，只是像块木头一样，任人拉拽着走。漂亮的大眼睛空洞得可怕，像极了之前碰到的蛊人。
　　难道说瑶瑶被控制了？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想法，她当然不会认为风羽尧是被制成了蛊人，蛊人的制作需要花费时间来炼制，而且一旦成功了就不可能从控制中挣脱出来，而从她们汇合之后，她几乎一步也没离开过风羽尧，她不可能是蛊人。
　　那么是什么时候？苏燕回努力回想前后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对了，瑶瑶自从下塔后就安静的可怕了，可明明她还用手指在掌心写字啊……
　　瑶瑶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默不作声地任由别人将她捆在大阵中心的石柱上，苏燕回尝试着动了一下，嗯，挺结实的，而且好像又是先前绑她的那种绳子，但这次这种东西困不住她，她想。
　　“仪式开始。”分宗主下令。
　　诡异的咒文从四周响起，大阵边缘一圈的倍徒伏跪在地，念念有词，脚下复杂的阵连同石柱上的鲜血一起，散发出鲜艳的红光，在黑夜中格外扎眼。
　　分宗主手捧一个黑色匣子，一步一步向她们走来，他的神情庄重，就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最终，他站在大阵中心,缓缓打开了匣子。
　　幽绿色的光随着匣子的打开一点点泄露出来，分宗主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颤抖着，将其取出。
　　那是一块碧绿的琥珀，晶莹透亮，散发着浓浓的生命气息，而在琥珀中心，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似是在安然沉睡。
　　分宗主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捆绑二人的石柱前，松开手，无数黑雾从脚底的光阵中漫起，稳稳托住了琥珀。分宗主后退一步，浑身颤抖，突然，他的表情变得疯狂而狰狞，他“嗵”的一声跪下。
　　“为吾主献上一切！”他疯狂地笑着，声音尖锐而刺耳，原本普通的脸配上这样的表情，令人毛骨悚然。他睁大双眼，眼球突出。殷红的血液从眼角流出，他笑着，笑着，却又被喉咙口涌上来的鲜血抢到咳嗽不止。
　　吟诵声还在不断继续，地面开始震动，更多的黑雾蹿了上来，苏燕回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在拉扯自己。不，是在吸收自己的气力。黑雾的流动越来越快，很快就包裹住了那个分宗主，接着又向琥珀扑过去。
　　“小九！”黑暗浸上了她的眼睛，苏燕回奋力地大喊。
　　小九听从召唤，从召唤空间中一跃而出，一口扯断了绳子。苏燕回没有忘记自己应该干什么，挣开绳子后，她第一时间向琥珀探去。
　　“什么？”分宗主也没想到回来这一出，但他匆忙起身，亦向琥珀扑去。
　　可苏燕回还是比他快了一步，她握住琥珀，灵活地在地上翻了个滚。
　　“小九，走。”她记得风羽尧说的是西南方。
　　“咳咳，各路封锁住大阵！”扑了个空，分宗主猛咳，他一把抹去嘴角的血迹，一边对阵外喊。
　　滚，苏燕回当即决定撤退，黑雾阴影不散紧追她而来，“滚。”她沉声说道，数颗火焰在她身边燃起，与黑雾相撞发出“滋滋”的声音。
　　“别想跑！”一道掌风自身后袭来，苏燕回转身避开一击，下一秒，分宗主就已经来到了她面前，耀眼的火焰在他掌心凝聚成旋。
　　“焚山掌！”他大喝，推出一掌。
　　若是在平时，苏燕回时可以躲过这一击的，但源源不断的黑雾拉扯着她，吸收她的力量，就好像千斤压在她身上，每一个动作都耗费大量体力。
　　来不及了！她双手格挡在身前，生生承住了这一击，退了数步远，巨大的力量让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震荡，可这还不够，分宗主紧跟上来，在她身侧回旋，出腿，重重地踢向了她的脊背，苏燕回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向了另一边。
　　“没想到小丫头居然已经完成了召唤，倒是我看走了眼。”分宗主狞笑着，咔咔活动着筋骨向她走来，好似先前的出血并不存在。不，应该说，他现在的气势比以前的更强了！
　　地面剧烈晃动，黑雾犹如实质一般化为泥潭，冒出气泡，发出嘈杂的响声，有什么东西在冲撞着，企图突破这里。
　　手心的琥珀像是被什么吸引着向下拽动，被黑色泥潭污染，越发暗淡，被黑雾染上丝丝死气。
　　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它快速转移到其他地方，减缓吸收速度也行！感到地面那越来越明显的震动，苏燕回咬牙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到底，到底哪里可以！
　　等等，空间？
　　蛰伏已久的小九自后方扑来，狠狠咬住了分宗主的脖子。那人猝不及防中招，再加上先前失血，一时无力，脚步竟然滞缓下来。他一声闷哼，伸手抓向小九，小九却已撕下颈间一块肉，纵身回到苏燕回身边去。
　　“小九，”苏燕回说，“能带着这个东西回到召唤空间去吗？”
　　小九一下子愣住了，眨着迷惑的大眼睛盯着苏燕回，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种想法。
　　召唤空间对于灵者来说是十分私人的东西，只有与自己结订契约的契约灵兽才能进去。 “我……”她看着步步逼近的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想试试。”
　　小九有些埋怨地盯着她，似乎在怪她又打算抛下自己一个人面对。
　　“拜托。”苏燕回轻声说。希望灵兽随身携带的东西也可以进去。她在心中补上了这么一句。
　　小九走到她面前，蹭了蹭她沾血的脸庞，然后点了点头。它终究无法违抗主人的意愿。小九叼起琥珀，消失在原地。
　　成，成功了吗？马上，身上的压力一轻，苏燕回就欣喜地发现，那震动明显减弱了。原本浓郁的黑潭再次化为黑雾，在阵内疯狂乱串，好像在寻找什么。
　　“你干了什么！”因失去阵法加持而气势大减的分宗主顾不得颈间的伤口，冲上来掐住她的脖子，“把那东西交出来！”苏燕回扒住他的手，勉强地露出一个狼狈的笑容。
　　能成功，真是太好了呢……
　　“那么……该我了。”苏燕回咬着牙，爆裂的火焰从她身上燃起，同样是火属性灵主的分宗主却在接触到的一瞬松手痛呼起来。
　　“你！你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火焰。”钻心的疼痛从烧灼之处传来，幽幽地抵达心底，接着是来自灵魂的幽冷。
　　“不好意思，刚才被压制着使不上力。”苏燕回笑着活动了一下筋骨。她有什么办法呀，虽说她的火焰中确实混杂了一些暗元素，但是对付比自己实力强的人，先前的情况下实力被压制着，大量暗元素根本混杂不进去，那种火焰跟普通的火焰也没什么区别好吗！
　　“现在，该我了。”火焰霎时变为纯黑色，在苏燕回手中凝成长刀的形状。她后退半步，下蹲，猛地向分宗主袭去。
　　“斩！”
　　分宗主双手在前凝成一道灵力屏障，正面迎接苏燕回的攻击。两股力量相撞爆发出圈圈余波。黑雾在冲击下被强行吹散，剩余的一部分接连向阵中逃回去。烟雾尘土遮住了众人的视线，他们提着心等待率先走出的那个人。过了一会儿，烟雾渐渐稀薄。众人视线下首先出现的是分宗主狼狈的身影。
　　“咳咳，居然是灵主！哪儿来的小鬼那么强。你们愣着干什么呀！赶紧看住风灵体！”他不断地咳出鲜血，恼羞成怒地向属下喊道。
　　老子今天居然被一个小毛孩儿逼成这样，脸都丢大发了！
　　“那……那这个仪式……”下属弱弱地问。
　　“这时候你还管什么仪式！已经凉了！还不快控制住风灵体！”分宗主简直要被那群蠢货气死了，“我的武器拿来！”他是真的后悔没带武器了，本想着这么重大的仪式，又有上面来的大人协助，带武器有些不合体统，谁料到大人突然消失了，好好的祭品也出现了幺蛾子！
　　烟雾中，另一个身影冲了出来，她提刀上跃，这一次，攻击是从上而来。
　　“劈！”火焰长刀再度变大，直面分宗主的脑门。他急急从旁跳开，却被气浪掀倒在地。在他刚刚站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长坑，将原本勉强维持的阵法破坏的彻彻底底。
　　“哈……你就不担心你的同伴吗？”分宗主撑住地面，吃力地站了起来，看见眼前的一片狼藉，怒极反笑。
　　苏燕回不回答，冷冷地摆出进攻的姿势。然而，上一秒还在与她对峙的分宗主下一刻就调转方向朝众人涌去的方向冲去。
　　“分宗主！”一柄大环刀掷来。分宗主跳起接下，翻身落地后仍像风羽尧的方向赶去。
　　而风羽尧仍木木地站在那儿，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瑶瑶！”苏燕回立马收住攻势向风羽尧赶，可是先前的打斗已经让她有些疲惫，即使她全力奔跑……看看分宗主，她与风羽尧三人之间的距离，她这辈子头一次生出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哈哈哈哈，仪式不成功，至少还能保住一个风灵体！”分宗主的笑容有些狰狞。可是，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看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场景。
　　直至方才还一直木楞着的漂亮女孩儿，嘴角突然扬起了一丝痞痞的弧度。她利落地扯下颈间的玉牌，看着扑上来人群，眼底满是嘲讽。清脆的“咔咔”声从她手中传来，而同时出现的，还有阵阵虎啸。
　　“岚。”她轻轻念出一个字。
　　霎时狂风骤起，盘旋，靠近的小喽啰顿时被吹飞出去。分宗主不得不将大环刀倒插在地面上以稳住自己的身形。
　　飓风中，一只白色虎爪率先伸了出来。
　　“那是？”苏燕回急忙停下来。不是她不愿冲进去帮忙，只是她明白她再上前也只能像那个分宗主一样靠外力稳住自己。而且，那里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帮忙了。
　　飓风中心，一声虎啸，周遭狂风瞬间安静。黑翼白虎在风暴中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它威武地站在风羽尧身侧，将原本就小小的她衬托地越发娇小，只够它的一条腿。它起身向四周咆哮，虎啸声震耳欲聋。实力弱者直接因为这声咆哮吐血晕过去。
　　分宗主一手撑住大环刀，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惊恐地看着那个不紧不慢地走向自己的身影。那个身影有着天使般的容貌，天使般的笑容，不，他使劲摇了摇头，帽兜阴影下的那个人分明就是魔女，不，魔鬼！
　　“现在杂鱼都清光啦，”风羽尧微笑着走近，在他面前停下。
　　“不，不不不！我不能死！左护法大人快来救我！”分宗主疯狂挪动着后退。
　　“你还在等上面的援助？”风羽尧冷笑，“不急，你到下面去等，保证能等到。”她随手摘下帽兜，露出一头灿烂的金发，在初生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现在，该算算我们之间的帐啦。”

　　苏燕回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原地，扭头看一边太阳升起，火红的朝霞晕开了半边天空，紫色，红色，橙色，金色，一个拽着一个，随着耳边凄厉的惨叫，将明亮的白色拉上舞台。
　　“天亮了啊。”苏燕回觉得有些困，双眼眼皮开始打架，她的视线渐渐模糊。
　　“苏苏。”迷糊间，她听到有人在叫她，“我们该走了。”
　　可是她有点不想睁开眼睛啊。
　　“诶，真拿你没办法。”风羽尧看着苏燕回熟睡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她柔软的长发，如果忽略她们身上的血迹和身后的狼藉的话，这一瞬间，气氛宁静美好。
　　“不立刻回族吗？”在她身边，白虎“岚”突然开口问道。
　　“不，”风羽尧头也不回，“再待一段时间吧，难得发现这么有趣的东西。”
　　“可是这里的界位压制太厉害，没有了媒介，我就算被你召唤出来也只能是幼生状态。”就跟那只蠢狐狸一样。
　　“那有什么关系，”风羽尧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反正也是被扔出来历（收拾）练（烂摊子）的。”
　　“那景澜那边……”
　　“你替我打声招呼就好。”
　　岚见她执意留下，便不再多言。
　　“对了，你要一直以这模样面对她吗？”临走前，岚幽幽地问道。
　　听到这个，风羽尧颇为苦恼地挠挠头，“我还能有什么模样吗？先这样吧。”
　　岚摇了摇头，消失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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