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字诀

　　三人顺着旋梯一路向下，两旁的烛火一盏一盏接连点燃。苏燕回大胆地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发现这里似乎不只他们一队，四面八方也有同样的旋梯，同样服饰的人牵着不同的女童向下方走去。臭味越来越浓，下方隐约可听见灵兽的嘶吼。有些小女孩儿甚至开始放声大哭起来，但他们面前的人却无动于衷，只有灵兽的嘶吼更加亢奋。
　　“这种腐臭味真恶心。”风羽尧小声地抱怨。苏燕回心里赞同地点点头。而且越向下，这种臭味越分明。初进来时，还以为只是某些大型灵兽身上的骚臭味，可是后来却发现其中混杂了腐烂的尸臭味，好像某种诅咒，而且是数个诅咒叠加在了一起。
　　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空间。一种猜想在她脑子里渐渐成型：一开始，她就误闯入了一个结界，而现在，她们就处在结界中的一部分。而且想要创造出“一座城”大小的结界，那么创造结界的人至少是灵王以上的高手。她偏头，看到风羽尧微不可微地向她点了下头。
　　果然是这样吗……苏燕回收回目光。
　　没过一会儿，她们就由一路向下变成了平地向前，领路的人们也都带着各自的女童们汇集到了一条路上。这时候，苏燕回才真正看清了，路的两边都是些巨大的笼子。有的空落落的，但仍能听到那里曾经存在过的身影无助地咆哮。其余的笼子里，灵兽烦躁地扑向铁栏，一次又一次，利爪在铁栏上擦出火花。发出痛苦的嘶吼。
　　它们身上遍布血痕，漆黑的污秽将它们身上每一层毛发裹住，看不清原来的种属。有别于外面其他的灵兽，这里即使是最小的一只也足以撕烂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它们的眼底看不见清明，血丝布满各色瞳孔，双眼隐隐有被黑暗侵蚀的迹象，只剩一点血色仍在挣扎。
　　这么多被诅咒的灵兽哪里来的？
　　突然，一行人停了下来，包括穆哥在内。所有穿奇怪服饰的人皆单膝下跪，齐声道：“分宗主。”
　　王座上的人威严地坐直了腰板，颇有几分气势。下属见此，头低得越发恭敬。
　　“在这么臭的地方还摆那么张土椅子，这人要么装逼成性要么脑子抽筋。”风羽尧撇撇嘴。苏燕回深感认同。两人靠的近，而且又在四周到处是哭喊声和灵兽的吼叫声的情况下，这句话本来只有她们两听到，可苏燕回还是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身边的风羽尧一阵僵硬，仿佛全身肌肉都紧绷在一起。
　　“见鬼！这人怎么也在！”苏燕回听到她低声咒骂。
　　“绳子解开，带上来。”分宗主扫视一圈，状若无意地瞟过某个方向。
　　在那里吗？苏燕回顺从地任穆哥将绳子解下，用余光看了一眼那个方向。那个身影全身被一层黑雾环绕，看不真切，好像只是一团影子，又或许什么都没有。他站在笼子前，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轻轻抚上铁笼，像是在抚摸心爱的玩具。而笼中的灵兽则是瑟缩在角落，不住地向他嘶吼。叫声中满满的恐惧与绝望。仿佛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黑影若有若无地朝苏燕回方向传来一瞟。这次苏燕回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秀气的脸，带有一丝书卷气和君子的温润。但苏燕回突然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不寒而栗。
　　风羽尧一步挡在她身前，遮住了对方的视线，温热的小手握住了她的。
　　“没事儿，估计只是一道分身。”她低声安慰道，“除了他以外，这里最强的也就是座上的那个傻逼，也就灵主，其余的人都只是灵童，灵子什么的，我们搞的定。”
　　她说着，神色却并不轻松。苏燕回回握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被上头那人打断。
　　“就粉衣金发的那个和……”他的视线扫过二人，不出意料，他挑了风羽尧，可就在报出下一个人的名字时，他刻意顿了顿，然后直接跳过了苏燕回，叫了她另一边的女童，“土色衣服的那个。”
　　握着自己的手紧得有些颤抖，但苏燕回却没有丝毫意外，或许就在黑影对她笑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会有这样一个“惊喜”。风羽尧眼底染上愠怒。她咬紧牙关，体内似乎有一股巨大的风暴在孕育。
　　老子要罩的人你们也敢杀！
　　她张了张口，话却卡在喉咙口，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开始，她也只是觉得看苏燕回挺顺眼的吧，心中下意识地想要逗逗她，其实她本可以就这样放弃苏燕回这个已经没有用了的玩具，可是握着苏燕回软软的小手，她的脑海中闪过苏燕回认真叫自己“瑶瑶”的样子……喂，明明刚才还说要保她的，而且……她还那么信我。她有一种什么也不想管，就这么干脆放弃自己计划的感觉。苏燕回看到她难看的脸色，大约也有种“她好像是在担心我”的感觉，福至心灵，于是努力地对她做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素来平淡的面瘫小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可以算得上是“微笑”的表情，杀伤力已经可以爆表了好吗？！
　　麻蛋你再笑老子就直接把你扛回族了啊喂！
　　风羽尧在心底咆哮，还有，老子刚刚说出的话，要不要那么快打脸啊魂淡！
　　苏燕回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么一安慰，瑶瑶好像更悲愤了。
　　她不能死，好不容易又活了一次，她不能就这么让自己死了，还没有揍师兄一顿呢，还没有再见到师父夫妇俩呢，还没有……找到自己重生的原因呢，怎么能这样不明不白得走了。苏燕回轻吐一口浊气，缓缓平复自己的心跳。
　　风羽尧的眼中挣扎着，在看到苏燕回的举动时，倒也明白了她的想法。既然她不想死，那就有办法活下来。她的脑海中有一个疯狂的想法逐渐成形，随即立马拍板。做好决定之后，风羽尧反而又笑了，姑且相信她吧。
　　“苏苏！”就当穆哥上前将苏燕回拉走时，风羽尧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了她一下，借着身体的遮挡，苏燕回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被塞进了手心。
　　“危机的时候捏碎它，可以保你一命。”退开时，她悄悄对苏燕回留下几句，“活下去啊，我可是把你当朋友了呢。”掰过苏燕回的肩膀让她正视自己，风羽尧抬手捏了捏苏燕回的脸颊。
　　“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我下次还要来找你哦。”她说着，调皮地向苏燕回眨了眨眼睛，神情却又有超越于这个年龄的成熟。
　　“嗯。”苏燕回淡淡地应道，这时候再计较“怎么我的命就是你的了”或者“其实你可以不用来找我因为你话那么多我应付不过来”好像也没什么意义，而且大概会煞风景吧……
　　穆哥倒是在风羽尧扑上来的那一瞬放开手站到一边，两个小女孩都挺可爱的，他也不介意给两人留点告别的时间。见两人说完了，他也就拎起苏燕回的衣袖，准备带走。治愈风羽尧，自然会由更上一级的人来接手，也就不关他的事了。
　　就在两人转身之后，原本还算笑盈盈的风羽尧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土色衣裙的女孩见其他人都被带走了，怯生生地想要向风羽尧寻求依靠。
　　“小，小姐姐……”
　　“滚。”

　　穆哥拎着苏燕回，其实也没有走多远的距离。这块地方本就是最好的“清理场”，耳边凄厉的哭喊声伴随着铁栏开合的声音和灵兽疯狂的叫声，一声，一声，在破音过后戛然而止。不用多想，苏燕回也能想象得到血液一瞬间溅满大片污秽的样子。她看着自己离黑影越来越近。黑影脸上依旧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淡淡的黑雾萦绕在他身边，让他的身影看不真切。他退开身，微微欠腰，对着她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而穆哥却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径直走过去。就在他们即将擦身而过时，神出鬼差地，苏燕回伸出手，抓向了那层黑雾。朦胧的黑雾仿佛突然化为了实体，摸上去冰冰凉凉的，而后又忽的散成点点元素，疯了一般往苏燕回体内涌去。
　　黑影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极其难看。他当即撤身，足下一点落在不远处。
　　“你！……你是什么人！”没有了黑雾的遮掩，黑影自然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穆哥看到前方出现的人，马上就选择丢开苏燕回，空着的手快速从腰间拔出短刀挡在身前，弓着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摆出了十足的战斗姿态。
　　“垃圾。”黑影淡淡地说，白皙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来，清脆地打了一个响指，无数黑色荆棘从穆哥的影子中钻了出来，利落地刺穿了他的身体，他连一声惨叫也发不出就断了气。这一过程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苏燕回借穆哥抛开她时的力度，敏捷地翻身落地。也就是她落地的一瞬，猩红的血液溅到她脚边。她侥幸躲过了一回。
　　苏燕回快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除了暗元素略有增加，其他什么变化也没有。
　　“没想到这里还能发现一个暗灵体。”黑影阴沉地看着她，“而且居然还歪打正着破坏了我的灵器，你倒是好本事。”他一字一顿地说，咬牙切齿，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气恼。
　　暗灵体？苏燕回默默地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也大概明白了黑影为什么会认为她是暗灵体，所谓灵体，就是对某种属性具有极高亲和力的体质。这种体质是先天具备的，拥有灵体的人可以说生来就是为掌握该种元素而存在的。可惜这种体质万年也出不了一个，就连前世身为“八骏”之一的赤骥炎晖也未曾亲眼见到过。她会是暗灵体吗？苏燕回自己也没有头绪。
　　“先是一个风灵体，现在又来了一个暗灵体，没想到这块儿小地方居然能给我这么大的惊喜。”黑影桀桀地笑了。
　　“……”说好的万年不出一个呢？
　　“那个风灵体我用不了，只能当做最好的材料处理，可是你……你是一个暗灵体。”黑影沙哑着嗓子对苏燕回伸出手，“跟我回去吧，我会亲自为你准备召唤，教你暗灵技。你的体质会让你在暗元素的修炼道路上一帆风顺，我甚至可以让你成为……我们九幽宗的圣女。”在他刻意放柔的语气下，一字一句极富诱惑。苏燕回虽然已经八岁了，但是看上去比较小，所以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几个人会想到她已经完成了召唤。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无知女童的话，黑影的话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苏燕回愣愣地站直了身体，仿佛受到了蛊惑般一步一步向他走去。黑影十分满意地看着她走过来的样子，牵住了她。他单手抛出一颗传送水晶。水晶在地上破碎，产生一个小小的传送阵。“剩下的祭祀我不在他们也可以完成，我们先回宗里去吧。”他此刻的心情挺好的。此番他带回一个暗灵体，那就又多了一个与右护法抗争的筹码，若是她不听话……黑影笑笑，小孩子而已，最好糊弄了。
　　苏燕回被他牵着，一声不吭。可就在她半只脚踏入传送阵时，苏燕回突然挣开了那人的手。
　　“火墙！”一声娇喝，传送阵的一圈都被明亮的火焰包围。火焰在传送阵四周跃动，形成一堵厚实的墙，完美地挡住了苏燕回的身影。
　　“该死，居然已经完成了召唤。”黑影怒骂。暗刃破开火焰。可眼前分明已经没了苏燕回的身影。传送阵转动着，没什么能阻止黑影的身体渐渐消失在原地。

　　“左护法。”黑影出现在某处大殿上。原本不虞的神色在看到对方时瞬间收敛，换上另一幅毕恭毕敬的样子。他单膝跪地，盯着地面。好像生怕看到对方的脸。那个人也慢慢地，转过身来，露出了与黑影一模一样的脸。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温温和和地说。
　　“仪式完全没有问题了，这次有一个风灵体作为祭品。那种小型的召唤仪式肯定万无一失。”黑影恭敬地说着，头陷得更深。
　　“哦？居然还有一个风灵体。”左护法似乎也有点惊讶，“虽然用在这里有点可惜，但总归还是早点处理掉的好。”
　　黑影松了一口气，可马上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还有呢？”左护法漫不经心地问。
　　“没有了。”黑影吐字清晰，打死他他也不能把弄丢了一个宝贵的暗灵体以及因为一时大意害的灵器受损的事告诉左护法。
　　“没说实话？”左护法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下一秒，他出现在了黑影面前，一手掐住黑影的脖子，将他提到了半空。黑影不敢挣扎，惨白的脸泛起了病态的红色。
　　“你是我的分身，你想隐瞒什么我自然有数。”他温和地笑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儿也不温柔。他一把拧断了黑影的脖子，随手将尸体扔到一边。细碎的光点从尸体上浮起，涌入左护法的脑海中。
　　“狡猾的小家伙。”居然连我的分身也敢坑。他无奈地摇摇头，像是对待一个叛逆的晚辈。然后，他嫌弃地看了一眼扔在一边的尸体，“那块大陆界面压制太厉害，弄了半天也只整了个废物出来。”他十分惋惜地叹道，“希望你还有命活到我们再次相见的那天，小家伙。”
　　阳光洒在他身上，落下一地阴影，倏地如枝杈般蔓延开来，在尸体下方展开一片泥潭似的黑色区域，冰凉的躯体就这样慢慢地，陷入了影子中，不见丝毫痕迹。隐约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翻动着，发出阵阵令人不安的低吼，随即，又归于平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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