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第十天，在这阴暗的地牢里已经待了十天。
　　莉特尔把脸埋在裙边层层叠叠的蕾丝中。
　　啊，好烦恼，好烦恼，真是烦死了。
　　又阴暗又潮湿，连月光都照不到。
　　她怎么能忍受这种可怕的地方这么久啊？真是难以置信。

　　“哒哒哒。”轻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牢里荡起一阵阵的回响。
　　埋在裙子里的小脑袋抬起来，露出骄傲又倔强的深红色眼眸。
　　是他。
　　她知道。
　　——就像是空气一般的存在，自然而然的浸透到呼吸和血液里。
　　一回首，已是百年。
　　这一百年的岁月，她已经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独有的脚步声，有着属于他的奇妙频率。
　　那是总能让她的心渐渐的平静下来的奇迹旋律。
　　从相遇时就知道，那个人，那个人是不一样的。
　　从那一年，她第一次在马车边见到他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
　　是特别的啊。
　　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最最特别的存在。

　　“莉特尔。”
　　银色的发丝拂过铁窗，犹如春风经过。在阴暗的地牢映出了闪闪的辉光。
　　小脸忍不住绽开一朵微笑。
　　“哥哥。”
　　拉杜，拉杜，她唯一的，哥哥啊……

　　“哥哥！你总算来了~”
　　她撒娇般的抓住他的衣袖。
　　深红的眼眸凝视着她生气勃勃的小脸，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他不着痕迹的卸下她的手。“莉特尔，你看起来还算有精神，这样就好了。”
　　“什么这样就好啊~哥哥，你不知道~那个讨厌的王子多可恶，每天都来纠缠我，烦死了！”她不爽的撅起红唇。
　　还是那个莉特尔啊，他忍不住微微弯起唇角。即使被铁牢禁锢身体的自由，仍然还是那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少女。
　　他的，莉特尔。
　　只是，想到他即将要说的话，深红色的眼眸暗沉了下去。
　　“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带我回家啊~”她才不相信哥哥当初说的话是真心的呢~什么要她嫁人要她听话，一定是那个混蛋王子逼他说的吧！
　　只是于他，却是忽然间听到了那句话，猝不及防，下意识间回答便脱口而出。
　　“我不会带你走。也不能带你走。你是要做魔界新娘的人啊。莉特尔。”
　　她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哥哥，你说什么？！开玩笑的吧？！你真的要把我送给那个混蛋王子做那个不知所谓的新娘？哥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他看着她不敢置信的眼神，充斥着那么陌生的愤怒，伤心，种种情绪，心头忽然大痛。
　　这个一直以来想要好好保护的孩子，却无法，无法让她一如以往的欢笑。
　　父亲说的没错，自己真的是太没用了么……
　　他在心底挣扎，脸色愈发苍白，只得静静凝视着她，“莉特尔，你觉得，我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么？你忘了么，那天我对你说的话。”
　　她望着咫尺之隔的俊美脸庞，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这个人，这个人，真得是和她一起走过一百年时光得那个人么？真得，还是同一个人么？
　　浑身无力，她只能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那天，你说的都是真心的？”即使违背父亲的话，他也想要让她献给那个王子？因为父亲被拘禁的缘故？所以，所以就要牺牲她？
　　他看着她眼里的震惊变成愤怒再变成绝望，心也慢慢的沉下去，沉进很深很深的深渊里。只是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安静的，点了点头。
　　她混乱的摇着头，愈来愈快，愈来愈急，只觉得世界似乎都在天崩地裂，“我不信，我不信！那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像那个家伙说的那样，我只是一枚棋子，你一百年前带我走，不过是为了找到一枚合适的棋子而已……对不对？哥哥，你说，你根本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他心痛的几乎窒息，她要他怎么说，她要他说什么？说什么才好？伤害已经造成，已经，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了啊……
　　他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只得淡淡的说一句，“我走了。你要好好吃饭，当心身体。”
　　这算什么？她瞪大眼眸。
　　衣袖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她抓紧他的衣衫，“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当初你会在那片废墟里带我走的原因，只是，只是因为，你需要找到一个能做魔界新娘的少女么？”
　　地牢的石砖再阴冷，比不上此刻她的心底盘旋的凉意。
　　她痴痴的凝视着他，望着铁栅栏后那双与她如此相似深红色的眼眸，闪着莫名复杂又陌生的光。久久不曾开口。
　　若是等待就有结果，她便安心等待。只是，只是，为何她的头，竟开始晕起来。
　　她呆呆凝视着那双一直以来回过头去就认为他都在，无论何时都会最先想到最最依赖的眼眸。那个让她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人。头开始晕起来。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已经记不清。
　　只是记忆里总有一声肯定的应声，切断了她绷紧的心弦。
　　眼泪从身体深处蔓延上来。
　　啊啊。
　　当初会选择她，不是因为她对他而言是特别的人，只是，她是唯一可以利用的人么？
　　不是的，她是特别的，千真万确，他说过，她的确是特别的。
　　她是被他吸血的那千万人里，唯一能够成为吸血鬼的一个。
　　仅此而已。
　　她又在奢求什么。
　　吸血鬼的眼泪，不应该是冰冷的么。
　　从一开始，就只有她一个人，以为自己又找到了一个家，是么？
　　那些微笑，在乎，关心，保护，还有喋喋不休的唠叨，离开半步都不愿放手的执着，都只是自己自以为是的感情么？
　　这一百年的生活，都只是演戏而已么？
　　啊啊，她早该知道的，不是么。
　　他可是那个闻名魔界的美男公拉杜啊，那个，永远以讥诮的冰冷眼神看待一切，不曾相信什么人的拉杜。
　　她何德何能，又怎么会，怎么敢以为，自己能够成为特例？
　　不过，自以为是罢了。
　　只是，自以为是而已啊……

　　冰冷的手掌覆在脸庞上，竟也微微的疼痛起来。
　　卡夏担忧的蹲在身边，“莉特尔，莉特尔，你没事吧？”
　　深红色的眼眸露出来，无神又空茫。哭过的红肿触目惊心的暴露在冷空气中，让她微微的打了一个战栗。
　　“我没事。”
　　深深的，她叹了一口气。
　　只是她知道，自己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已经，有什么东西失去了。
　　再也不能回来。

　　当初，失去一切的她，遇到他，她以为这就是命运了。
　　现如今，这，也是命运的一种么？
　　她明白。

　　是因为她的命运，这命运，一开始就是由哥哥赐予她的啊。
　　所以，也将颠覆在他的手上吗？

　　只是，只是，哥哥啊……
　　他怎么能在，给了她百年美梦之后，那么毫不留恋的抹消一切？
　　果然是，以残酷闻名的吸血鬼呢。

　　她只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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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上传来轻轻的摇晃，她低头看卡夏闪烁的黄玉般的眼睛。
　　“莉特尔，你又走神了。”
　　“啊啊，对不起。”她只觉得疲倦。
　　他的眼神担忧，“你啊，真的没事吗？不要逞强阿。”
　　只能勉强扯起嘴角，摆出最熟悉的姿态，就像是最安全的保护壳。至少这瞬间，她一如过去，哪怕他已经决定遗弃她，决定离开她，也是一样……
　　“喔呵呵呵，我当然没问题了，我可是天才吸血鬼美少女莉特尔啊。”
　　小小的手掌扬起古老的书册，黄玉眼眸迟疑的搜寻她的表情，“这本手札，还要看么？”
　　“嗯。”她点点头，“总不能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吧。”她试图振奋起语气，心底却掩不住的疲倦。
　　即使，即使哥哥放弃了她，她也不能停滞在这里。
　　是吧？
　　这才是她莉特尔啊，她可是骄傲又美丽的天才吸血鬼少女呢。
　　什么魔王的新娘啊，若是乖乖听任他们摆布得话，就不是她莉特尔了！她会摆脱这该死的命运，一定。一定。

　　只是，如果她逃了，父亲怎么办？
　　如果，如果她逃走了，父亲将被关押在魔界的地牢里，永世不得离开。如果最后是这样一个结局，哥哥，是绝不会原谅她的吧。
　　还有，还有……
　　即使她逃了，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还有哪里，可以给她，一个家？
　　还有哪里，有那个曾说过我会永远保护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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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杜，你好像有不满？”懒洋洋的笑意。
　　“……不，属下没有。”深红色的眼瞳里流转过一道疼痛的光芒，但瞬息又被深深压了下去。
　　“这也是为你好啊。”他慵懒的笑，“每次去看完你那个任性的妹妹，拉杜你的脸色就不太好呢。看来你对她很头疼嘛。”
　　他沉默半晌，“属下的脸色是生来就不佳。”
　　“那么是我错了？”他笑笑。
　　“……没有。”他抑制着自己的呼吸，惟恐一不小心就会让火焰蔓延出来，只得慢慢的，平静地摇头，“如果王子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下去了。”

　　“小猫咪~我觉得你很适合黑色唷~”
　　她嫌恶的看着他手里的诡异的黑色裙子，转过头去，“这什么啊，我不要！”
　　“小猫咪，这样任性可不好哟~我已经决定了~结婚的时候让你穿黑色的裙子唷~”他仍然是笑笑的，自顾自的说下去。
　　“谁要和你结婚！”莉特尔几乎要怒吼了。这个自得其乐的家伙！
　　“可是得到你哥哥批准了的唷~莉特尔，你不会这么任性吧？再说，只有身为吸血鬼的莉特尔才拥有能和我匹配的强大魔力呢。”
　　瞪着这个该死的王子，她几乎气晕过去。
　　什么和什么啊。
　　和他那个讨厌的王姐一样讨厌！
　　只是……虽然讨厌，她却也无法抑制的注意到，今天，一直以来都在他身边随行的拉杜，没有再出现。
　　撇嘴，心底却有藤蔓枝节蔓生，哥哥，发生什么事了么？

　　猩红的眼眸一转，他嘴角泛起邪冷的笑意。
　　“小猫咪，你在找拉杜？”
　　“什么啊，我才没有！”忍不住再瞪他一眼。讨厌鬼！
　　想也知道是他把哥哥赶走的！
　　可恶可恶可恶！
　　瞧着红眸中燃起的小小火苗，薄唇勾起微微的弧度，“呐，小猫咪，没想到你还是和十四岁一样的天真啊。”
　　瞪他一眼，这家伙想表达什么啊？
　　他倏忽靠到她面前，靠得很近，太近了，以至于他的呼吸就拂在她耳边，温热而冒险，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他危险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字一字，如此清晰，“还真是遗憾。即使一起生活了一百年，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那个男人啊，美男公，拉杜。”
　　她猛然一震，忍不住伸手推开他。
　　骄傲的红眸愤怒的扬起，“别讲得好像你多了解我哥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当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哦？是么？”
　　他微扬薄唇，俊美的脸庞带着隐隐的笑意，“既然你这么了解他，那你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再来看你么？”
　　“哥哥、哥哥他才不会不来看我！”她拼命摇头，这个家伙只会乱说话！他就是想挑拨他们俩的感情！
　　“呵。”他浅浅一笑，轻轻摇摇头，“还真是顽固啊。很可惜，他不会来了唷。小猫咪，拉杜啊，恐怕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重视你唷。他啊，毕竟还是你无法了解的人呢。”

　　才不是……
　　才不是！
　　大大的眼睛里蓄积起泪水，她却倔强的不肯去擦。就好像碰触到泪水就是输了，就是承认那个混蛋讲的话是对的……
　　她怎么会不了解哥哥呢？
　　她当然知道这个混蛋王子不过是骗她的，一定是他强迫哥哥不让他来看她的……
　　只是，即使他来了，他来了……
　　又能怎么样呢？
　　骄傲的红眸不由得黯然一瞬，淡淡叹了一口气。

　　卡夏拿来的手札中所说，魔王的新娘，是为了新魔王的产生，所提供的一枚棋子而已。
　　她会在生下新一任的魔界王子后耗尽魔力而死去……
　　这，他不会不知道吧。
　　即使不知道，违抗父亲的话把她送到这里，现在甚至成为了魔界王子的随从，所有的纷纭种种，也能够回答她心底的那些不安和疑问吧。

　　她把自己再度埋进衣裙，繁繁复复的蕾丝花纹里。
　　有不听话的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深深压抑的隐隐哭腔从衣襟里泄漏出来，“哥哥是大笨蛋！！！”
　　最笨的大笨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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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的一角里孤绝的身影，和另一道华丽的身影毫不留情的对峙。
　　“拉杜•德拉库拉，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粉红色的洋伞悠闲的打晃，优雅的语气，隐隐的刺探。
　　“没什么。”冷漠的语气。
　　“哼，别以为你能这么蒙混过去，你怎么可能舍得把你宝贝了一百年的妹妹乖乖奉上？”与阴险的语气不符，她仍然还是笑容满面。
　　他冷冷的看她一眼，“玛丽亚公主，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呵，还真是冷淡呢。”玛丽亚扬起粉红色洋伞，展开优雅的笑容。
　　他连眼皮都懒得抬，“公主何必伪装你那自大又自我的性格？省省吧，你根本不会是关心这种事情的人。”
　　优雅的笑颜崩塌了一角，玛丽亚挥起洋伞，直指着他的鼻尖，“拉杜！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吸血鬼！还敢对我放肆不敬？！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只是来警告你，别想打我弟弟的主意！”
　　“哼。”他终于抬眼看她张牙舞爪的怒容一眼，冷冷一笑，“公主说得没错。我这个小小的吸血鬼，能对高贵的王子打什么主意？”
　　她登时气结，洋伞转啊转的，死活也戳不下去，只得丢下一句话，气势汹汹的逃逸而去。
　　“没打什么主意最好！我可告诉你喔！就算我们动不了德拉库拉，你那个不过一百岁的宝贝妹妹可禁不起折腾！”
　　深红色的眼眸瞬时一暗，眼神有如刀锋流转。大麾下的手掌握紧，握紧，再握紧。
　　终于还是松了开来。
　　还不到时候。

　　他仰头望向天空。
　　魔界，昏黄的天空。
　　阖眼的瞬间，似乎又见到那张任性又俏丽的脸庞含着泪水的模样。
　　自己真是，太失败了呢。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不愿意让她哭泣的。这一回，却让她流了那么多泪……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天她生气的喊声，一遍，一遍，无法摆脱。
　　“哥哥是大笨蛋！哥哥最差劲了！”
　　啊啊……
　　“最讨厌哥哥了！”
　　只能狠狠握拳，任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
　　淡淡的苦笑在他的嘴角弥漫。深红色眼里有很浅很淡，然而还是团团紊乱的思绪在弥漫。
　　心底有千百的思绪，亿万的思念，不能述说，不能开口，不能成言。
　　终究只能化成一句最最轻微的呢喃，比情人的低语还低沉，比夜莺的歌唱还动听，离开一步便消散在风里。
　　“莉特尔啊……”
　　随着魔界呼啸的风声，一圈，一圈，又一圈，淡淡的飘散开去。

　　她，能听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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