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渡三界，众生劫

　　姬洛自打从冷宫回来之后就有些魂不守舍，伸手摩挲着腰间那块已经失了灵气的玉佩，姬洛站在窗前垂眼看着窗外早已无雪的庭园。
　　第一次见苏娘是在洛城神武巷，那条他今后势必会移平的巷子，巨大的鬼爪让他以为是苏娘惹了邪祟。虽是凡夫但姬洛自知自己并非俗子，连七菡也说过：“落，你知道么，你身上有龙气，普通的精怪妖邪是近不了你身的。”
　　仗着自己龙子之身，他自以为从鬼爪下救了苏娘。
　　但昨夜……昨夜他分明记得他与苏娘……
　　可是醒来后苏娘不是那样说，而且苏娘肩颈确实没有任何伤口，身上连血迹都没有。
　　手中的捷报在姬洛的掌心化成了筛粉，如今袁守璟的军队已经逼近了昌若，而妫国也已经看出了罗国意欲灭掉华国的心思，虽说唇亡齿寒，但姬洛早已派出使者绕道北边祁国进入了妫国，妫皇独善其身，已是定局。
　　半年……如同当初在洛城时子卿所说，若无意外，他真的只需要用半年的时间便可以将另一半玉玺给他拿回来。
　　届时，不管是华国、还是罗国，都将不复存在，存在的将会是两百八十年前一分为二的华夜国。
　　可是，第一次，第一次让姬洛心内有了其他的想法……他，不想让子卿回来，至少……迟一些回来。

　　酒居。
　　这是姬洛特意为苏娘安排的院子，不属于任何一宫一殿，单独辟在十分靠近御庭园的荷塘旁，一座三连的阁楼，清幽雅静。
　　闻人归衣摆弄着苏娘的酒具，瓶瓶罐罐近些日子他可是摸得熟了，却还是有些疑惑那三界无妄酒到底是怎么酿出来的，自从与苏娘认识这数月以来，从未见过苏娘酿制特殊的酒，倒是普通的百花酒、百果酿做了不少，都被那姬洛给要去了。
　　“身子果真无碍了么？”闻人归衣犹记得昨夜刚刚看到苏娘颈间的伤时，那伤口一片血肉模糊。
　　苏娘叹了口气，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已经无碍。只是你昨晚的行径，怕是那姬洛不会与你好过。”
　　闻人归衣笑笑，道：“将我们半软禁在这罗都皇宫，他姬洛什么时候想过要友善以待？更何况……他留着我，还有更好的用途。”
　　苏娘瞥了眼闻人归衣，虽然姬洛和袁守璟二人皆是一副“因为闻人归衣有灵气所以才必须将他留住”的样子，可是却隐隐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人世间的事情，苏娘看了三百年，尔虞我诈阴谋算计，在那些皇族中人身上尤为明显。
　　心下自嘲般的笑笑，苏娘心道：二百八十年前的姬乌和一百三十多年前的祝融驭一……哪个是好相与的？
　　“归衣……你说，我是离开这里去昌若寻袁守璟好些呢，还是留在这里等袁守璟凯旋归来？”苏娘喃喃而语，此刻她只想再一次确认，袁守璟究竟是不是无妄。若袁守璟真的是无妄……那么为他留了三百年的酒，便可以给他喝了。
　　不知为何，苏娘竟生出了一种释然来，就好似是一直以来淹没自己的大水即将退去，三百年来唯一要做的事即将完成……只是，这样的释然却也带了三分的苦涩。
　　非人非妖非魔非仙，自己到底是什么呢？怕是……怕是再也无法追问无妄了。
　　看苏娘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来，闻人归衣突然上前，双手沾染了酒器上的味道，淡淡的酒味，抚上了苏娘的唇，道：“不要这样笑，不好看。”
　　苏娘一怔，往后堪堪避开了归衣的手，道：“我走后，你也离开这里吧，毕竟是罗国的皇宫……任是你小有本事，若姬洛认真起来，怕是也难逃。”
　　闻人归衣收回了自己的手，负于身后，看着眼前的苏娘，问道：“你要走？去昌若？”
　　苏娘笑笑，道：“本来也是打算随他去昌若的，只是后来姬洛开口让我跟着来了罗都。那时……那时很多事还没确定，如今，倒是可以去寻袁守璟了。”
　　“什么事？你昨晚去那个莲花妖那里，确定了什么？”
　　苏娘摇了摇头，道：“说来话长，闻人归衣，我的事情并非这世间之事，你即便知道了，也权当故事罢了。白刑天与乔焕二人当初并未随我们前来，便是姬洛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而你……莫要聪明反被误，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苏娘我的忠告也只能说这么多，毕竟非仙非神，很多事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你……自己好自为之。”
　　苏娘说完便要起身入内阁，却被闻人归衣一把扯住了袖子，道：“你今日就要走？”
　　“择日不如撞日，想来你继续留在这里的价值也差不多了，不是么？”苏娘看着闻人归衣，双眼明亮。
　　“你何时知晓……知晓……”闻人归衣眉头微皱，低头看着眼前的苏娘。
　　苏娘笑笑，道：“我确实认识你的前世，但若说你前世的记忆能因一支桃花簪而复苏，这个……我倒是不太相信的。所以你从一开始出现在洛城城主府的时候，等的人便不是我，而是袁守璟，我说的可对？”
　　闻人归衣没有反驳，便听得苏娘继续道：“你身有灵力，想来那袁守璟寻仙山仙药一事不知怎的被你知道了，故而自己身上的灵力成了你引袁守璟将你留在身边的引子，而你留在他军中或者后来更改方向随着我到了这罗都皇宫，但其实你目的一直未变，都是想要在姬洛或者袁守璟身边打探什么。至于你真正的身份，这我倒是没猜出来，只是……或许是南边强大的炎国，或许是北边虎视眈眈的祁国，更或许是西边忧心忡忡的妫国，这其中之一，应当是你的母国吧。”
　　苏娘即使知晓自己自始至终只是被利用，但那双眼睛里面却看不出一丝丝的气恼，犹如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之所以现在说出这些，只是你我今后怕是要分道扬镳了，这世间之事我不好插手，你身上灵气虽重魂力虽弱，但护着你的也是一丝龙气。虽你极力将自己魂力压制了，想来也是怕龙气被我等看出来。”苏娘笑笑，道：“这天下之事，其实说来也是有趣得紧，若不是我有要事在身，怕是从三百年前开始就搀和其中了。”
　　看出苏娘眼中的笑意，但闻人归衣却觉得有一丝心慌意乱。
　　“我瞒了自己身份没错。”闻人归衣中肯地道：“但有些话，我并未撒谎。”
　　他是真的觉得，他上一世认识苏娘。
　　他是真的觉得，想要留在苏娘身边，想要好好保护她。
　　他也是真的想要，想要将苏娘带回太清山，若是她穿上鲜红的嫁衣，必定美若天仙。
　　苏娘点了点头，道：“太清山的那些话，你编是编不出来的，想来太清真人这一世是真的救了你。”毕竟，归衣的魂魄当年碎成了那样，没有太清真人的帮助，这一世定然也是早夭的。
　　“若是，我带你与我回炎国，你可愿意与我回去？”闻人归衣虽然知道苏娘的答案，却还是问出了口。
　　苏娘挑眉，“你是炎国的？”
　　闻人归衣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上一句话他已经给了答案。
　　苏娘摇摇头，道：“说不定以后会去，却不是现在。”
　　突然想起了什么，苏娘一脸笑意：“听闻袁守瑄前去留城之前，炎国突然增兵北境，导致袁守瑄去了也没捞着好，那消息，莫非是你传回去的？”
　　闻人归衣亦是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苏娘了然笑笑，看了看天色，道：“阿绯那泼皮应当快闹够回来了，等他回来我就会离开这里，你……自行打算吧。”
　　说完，苏娘颔了颔首便进了内阁，却并未在转身之后见到闻人归衣头顶的发簪花开荼蘼。
　　归衣之魂，却是苏醒过。只可惜，这一世有他作为闻人归衣的使命，即使归衣之魂苏醒，也不过片刻罢了。可那闻人归衣在面对苏娘的时候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灵力……或许，他也需要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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