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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
兄弟二人又痛饮一场，龙啸云当天便离开了李园，李寻欢送了一程又一程，虽然不舍，但是看着龙啸云似乎又回复成了初见时那个光风霁月，豪迈爽朗的龙啸云，心中又宽慰不少。
再次站在小楼门外，李寻欢却踯躅着不知该怎样面对林诗音。
他恨不得马上冲上楼去，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向她说“对不起”，向她诉说他的心疼，思念和从未变过的情意。
可是他不敢，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资格。
他欠诗音一个解释，然而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说龙啸云险些相思而死？说龙啸云病榻求亲，他为了鼓起龙啸云求生勇气才青楼寻欢？
不管有多少苦衷，选择伤诗音的心的人是他，龙啸云已经黯然离去，李寻欢并不想让龙啸云去承担诗音的不满。
他也很惭愧，他觉得是自己看低了龙啸云，若非他低估龙啸云的勇气和担当，他本该在龙啸云病好后就说出实情，诗音就用不着受这半年的折磨，龙啸云受到的打击也许也会比现在轻得多。
徘徊了很久，李寻欢还是拿不定主意。
小楼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林诗音的贴身丫鬟绿芙在门里行了一礼，道：“姑娘请少爷内堂叙话。”
李寻欢的心忽然跳得很快，诗音定是在楼上悄悄看他------即使他让她如此伤心，她还是关心着他，爱着他......
林诗音坐在窗边，听到李寻欢进门，回过头来。
她的眼里依旧充满说不出的幽怨和冷漠，但是李寻欢知道，她对他并没有完全失望，她心底对他还存在着希翼。
“诗音”，李寻欢轻轻叫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有谁知道在一声轻唤里蕴含了多少的情意，歉疚和希望。
林诗音开口：“我听说龙啸云走了。”
她的声音很冷漠，李寻欢心中一惊，从相识之始林诗音就是随着他叫“龙大哥”的，现在却变成了龙啸云。
他只能回答：“是。”
“他为什么要走？”
李寻欢沉默了片刻：“龙大哥家中有急事，要赶回去处理。”
林诗音猝然咬住唇，狠狠瞪着他，半晌，才冷冷道：“龙啸云以前说过，他孑然一身，家中早就没人了。你......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李寻欢：“......”
他低下头，不敢面对诗音的眼神，艰涩地道：“诗音，你都知道了？”
林诗音冷冷道：“阿飞一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龙啸云就行为失常，离开李园，他一走，你就来找我......我虽然不够聪明，但也并不是个傻子......。”
李寻欢叹了口气：“龙大哥爱慕于你，想必你也早已知道。”
林诗音咬咬唇，道：“他从未与我说过什么，但是我感觉得到。”
李寻欢低声道：“那龙大哥半年前那场大病，你也知道是为了你。”
林诗音：“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她瞪着李寻欢，恨恨道：“我现在还知道，你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想把我让给他。”
李寻欢抬起眼，痛苦地叫了一声“诗音”，想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若说是为了救命之恩，如果龙啸云没有相思欲死，他绝不会想到要成全他。
若说不是为了救命之恩，若无龙啸云救他性命在前，他和龙啸云也不会结义为兄弟，这一切原本就不会发生。但是他也已经是个死人，哪里还有机会站在诗音面前？
他又怎能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为自己的女人相思而死，或者就算不死，也失去希望，活得行尸走肉？
“你，你把我当什么？” 林诗音的泪水已忍不住流下，“你很好，对朋友很讲义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个人，不是件摆设，你对不对得起我？”
李寻欢沉默，他实在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既不能说“你一向脾气耿直，龙啸云病得那么重，我实在不敢告诉你”，也不能说：“龙啸云对你一往情深，我以为你或许会喜欢上他。”
片刻之后，他无力地道：“诗音，是我对不起你。龙大哥为你相思入骨，他不知你我有婚约，我实在无法看着他......”
“你还在为他说话！” 林诗音打断他，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龙啸云若是不知，他为什么要病？他明明就是......你明知如此，还是要把我让给他，你，你......”
她忽然跳起来，指着门叫道：“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说话一向温婉，像这样失态，是她一生从未有过的事。
李寻欢脸色煞白，心疼得无以复加，内疚，焦急，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望着泪流满面的林诗音，想上前抱住她，但是见林诗音气得前所未有的厉害，又担心诗音性子倔强，反而会把她气坏，终究不敢造次，只能乞求地叫道：“诗音......”
“出去。”林诗音无力地道。
听着李寻欢沉重的脚步声向外走去，在门边停留了很久，终于跨出门去，门被轻轻掩上，林诗音僵硬的身体一下子软倒，伏在窗台上，极力压抑着声音，痛哭了起来。
夜深人静，荷塘里的莲花仍在亭亭绽放，朱栏小桥横跨过水面。
李寻欢痴痴地坐在小桥的石阶上，痴痴地望着远处小楼上昏黄的灯火。
一条单薄纤柔的人影映在窗纸上，小楼里的人也和他一样深夜无眠。
满塘荷香沁人，他的心却象无边的夜色一样萧瑟，这半年来他早已身心俱疲，此时既心疼林诗音，又担心龙啸云，寂寞疲惫的感觉忽然深入骨髓。
他已不知道坐了多久，夜露沾衣，北方的夜晚，即使是夏日也凉意沁人。
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李寻欢回头一瞧，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向他走来。
“阿飞，你怎么还没睡？”李寻欢愕然道。
阿飞走到石阶上，在他身边坐下，静静望着他片刻，道：“你和林姑娘吵架了？”
李寻欢一怔，随即苦笑。阿飞的敏锐聪慧程度一次次让他吃惊，有时他竟感觉什么都瞒不过这孩子的眼睛。
阿飞也不催他，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却执着地盯着他，显然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
李寻欢想再笑一下，却笑不出来，垂下头黯淡地道：“我做了一件很对不起她的事，她.....很伤心。”
阿飞皱皱眉，道：“她不肯原谅你？”
李寻欢转过脸望着池塘里的莲叶出神，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掉转了视线，因此没有看见，阿飞望着他的目光里满是深刻的同情和悲伤。
总是这样，别人把他逼到无路可走，他责怪的却永远只有他自己。
阿飞终于忍不住，再一次伸出手去，握住李寻欢的手。
李寻欢愕然转过头来，阿飞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只知道，你是个好人，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那一定是你不得不这样做;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你自己一定比她更难受。”
李寻欢这回彻底愣住了。
父兄去世后，只有龙啸云对他说过这么体贴的话。
阿飞与他才相识几天，又这么小，说的话却像是一个认识了他几十年的老朋友。
李寻欢心中又酸又软，对这孩子忽然说不出的感激，同时再也憋不住心头的疑惑，握紧阿飞的手，问道：“阿飞，你......以前见过我吗？”
阿飞沉默了。
他凝视着李寻欢，鼻根忽然酸楚，眼眶发热，几乎已忍不住要说出真相。
“我......” 阿飞说了一个字，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他该如何告诉一生最崇敬的朋友上辈子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
告诉李寻欢，上辈子他最心爱的人最终离开了他，嫁与别人？告诉他他呕心沥血的十年流浪和思念，承受着负了心上人的痛苦，换来的却是最好的兄弟的背叛和陷害？告诉他他送出自己的家园，希望成全那两个人的幸福，最后却看着他们的家分崩离析在他面前？
告诉李寻欢，他倾心爱护的少年与别人一样在他最孤独悲凉的时候捅了他一刀？告诉李寻欢，陪伴了他十年的挚友最后死在他的怀里？告诉李寻欢，他终于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女孩，却很快病重而亡，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带着无限遗憾的“对不起”？
这一刻，阿飞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本是个铁打的男儿，宁愿流血也不流泪，此时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情，他猝然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流露出感激和疑问的温柔眼睛，一滴热泪落在相握的手上。
李寻欢没想到一句普普通通的问话竟然招惹得平日很倔强的孩子哭了，顿时有点傻眼，小小的孩子转过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小手却在他掌中捏成了拳头，即使在极力压抑自己，肩膀仍是微微发抖，显然伤心已极。
李寻欢呆了一会儿，手忙脚乱地把阿飞抱到膝上，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把阿飞揽在胸前给他擦眼泪。
阿飞：“......”
前世虽然李寻欢也对他百般包容，但毕竟是作为平等的朋友相处，就算是今世，李寻欢对阿飞也很尊重，并不因他年纪小而态度轻忽。现在忽然被真正当作一个小孩子对待，阿飞的满腔悲伤中霎时添了十分羞愧。
李寻欢当然不知阿飞的心思，给他擦完眼泪，见阿飞僵硬着小身体不肯抬起头来，只当他还在伤心，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哄道：“别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阿飞满头黑线，面红耳赤地挣下地，走开两步，背对着李寻欢不敢抬头。
原来阿飞是害臊了，李寻欢眼中闪出笑意，想起阿飞刚刚说的话，心中又软得一塌糊涂，柔声道：“阿飞，我给你看个东西。”
李寻欢飞身上树，折下一根枯枝，拉着阿飞重新坐下，一柄雪亮的小刀变戏法似地出现在指间，唰唰几下削去树皮，截下一段雕刻起来。
阿飞的眼神一凝，前世他并没有见过小李飞刀的全貌，李寻欢出手太快，每次都是刀已经插在了目标部位，在场的人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那一道闪光。
人们常说“快若闪电”，可是闪电虽快，有时人尚能见到天边银蛇狂舞，李寻欢的出手，这世上却绝没有人能看清。
只有那一道比流星还灿烂的光芒，长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小刀并不起眼，柳叶般又薄又小，不过三寸多长，线条很流畅，刀刃明亮锋利，握在李寻欢长长的手指间，根本不像件杀人的利器，倒像是诗人拿着笔，说不出的好看。
李寻欢的动作很熟练，木屑纷飞，手上的木头逐渐显出轮廓，大大的眼睛，薄薄的嘴唇，还不很高但是很挺直的鼻子，原来是一个小小男孩的雕像，只有拇指大小，可是栩栩如生，又倔强又可爱。
阿飞的眼睛亮了。即使他很少照镜子，也知道李寻欢雕的是谁。
李寻欢很快雕完，仔细拂去毛刺木屑，将木像递给阿飞，笑道：“喜欢吗？”
阿飞点点头，把木像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
李寻欢笑一笑，道：“阿飞，我小时候很寂寞......兄长比我大了不少，很早就跟父亲到京城读书去了，没人跟我玩，嬷嬷不许我玩刀，怕伤了手，我只好躲在房里偷偷刻木头，不知多盼望有个弟弟。”
后来，弟弟没盼到，倒是来了一个妹妹，比雪更白的脸，比梅花还红的披风，那么纯洁无辜，看一眼，便让他怜惜到心底里去，青梅竹马地长大，感情一日深过一日。
若非阿飞揭开真相，他几乎已失去她。
李寻欢凝视着阿飞，他自十四岁出道，在江湖上见过了很多有趣的人和事，也交过不少朋友，但是除了林诗音以外，从没有一个人像阿飞这样牵动他的心。
李寻欢伸手环着阿飞的肩膀，轻轻道：“阿飞，我一见到你，就觉得说不出的投缘。我在世上的亲人只剩下诗音一个，以后......你做我的弟弟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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