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及第

　　夕雾从山长那儿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石径拐角处站着的人。
　　“夕女郎。”季燕行手合着扇子，捏着扇腰，看样子等了有一会儿了。听见脚步声，便转了过来，朝夕雾笑了笑，说：“山长没有责罚你吧？”
　　“当然没有，山长一向不责备学生。”
　　“那便好。”青年点了点头，问：“不如同行？”
　　“呃……”
　　夕雾当然知道跟校友同行或者谈天，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这位不是有个地下情人么？要是看见他们单独走在一起，会不会胡思乱想？
　　要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大美女，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危机感的。夕雾觉得，自己应当理智地保持距离。
　　不过，从这里不论是到书院还是回宿舍，都只有一条路，也就是说，无论她同意不同意，这段路他们都得同行。可见季燕行的提议，其实是说不收都一样。

　　大约是看出了夕雾的迟疑，青年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姿势，让夕雾与自己并肩，然后说：“抱歉，我知道夕贤弟你可能不太习惯，毕竟从前你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轻易不可与外男见面。”
　　“哦，这个没什么。其实我这人随遇而安，不论换个什么环境，最多两日，也就习惯了。”
　　“那便好。”青年笑道：“如今到了书院，大家便是是同窗，平日我们都以兄弟相称。若你不介意，燕行便托大，以兄长自居了。”
　　这是书院惯例，夕雾明白，于是点头。

　　季燕行这才又说：“为兄在此堵人，是有一件事，我实在是想请教，没有想到却差点吓到了你，十分抱歉。”
　　“那到没有。”人家都这么坦然了，夕雾当然也不会继续矫情，于是笑了笑，跟他并肩而行：“我只是意外，以为季公子已经和魏女郎他们一起离开了。”
　　“子章兄受了伤，他们送他去看大夫了。我若同去，反而会惹得子章发怒，于是便没有跟去讨嫌。”
　　“原来如此。”夕雾点点头：“希望他的脚没有事。”
　　“放心，子章兄福大命大，必然不会有事。更何况舒大夫医术高超，最擅长跌打损伤。”
　　季燕行身材高大，笑容俊朗，说话时，总也含着笑意，看上去就很好脾气。

　　“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请教吗？你想问什么？”
　　“我以为你心知肚明。”
　　“什么？”
　　“不会吧，贤弟这么快就忘了？”
　　“啊？”夕雾目盲地瞪着眼睛，想不起来自己跟这个刚见过一面人有什么共同的记忆。

　　此时只见青年以扇抵唇，哈哈一笑，说：“几日之前，贤弟与人比试，不是出过一道难题吗？那到难题广为流传，如今已经举院皆知了。为兄知晓题目之后，也日思夜想，可惜世道如今，依旧不明所以，只得请教贤弟，希望得你能指点一二。”
　　“哦！你说那个啊！”夕雾这才恍然，她是真把那道题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正想解释，却没等她的话说出口，就被季燕行打断了：“贤弟千万不要告诉我答案，所谓难题，自然要亲自解答出来才有意义。为兄特意讨教，只是希望得贤弟稍作指点，给个思路。为兄空有有一个好胜之心，却实在过于愚笨，还请担待。”
　　思路……
　　这个思路可没法给，要么直接告诉他此题无解，要么就得给他做几何讲解。

　　但前一条他否决了，后面一条么……
　　抱歉，那她得从哪儿讲起啊？
　　夕雾苦恼地想了想，终于摇了摇头，告诉他说：“我有答案，也知道解答方法。但是这是一道算术题，若是要我提供思路，那很抱歉，我想就算我提供了思路，季兄你也是不会解出来的。毕竟书院四书五经明律杂学都教，但是算学，却是浅尝辄止，季兄的算学功底，还不适合去解释这道难题。”
　　“原来如此。”青年闻言，怅然若失：“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为兄自持才学过人，却不想在有些事情上，连请教的资格也无。”
　　夕雾眨眼：“季兄若真想解题，也无不可啊！如果有心专研算术，我也会帮你推荐先生的。”

　　“还是算了！”青年摇头失笑：“为兄一介凡夫俗子，只求考得功名安身立命。钻研算术，实在在有心无力。不过，若哪日得闲，想请贤弟指点，想必你不会介意吧？”
　　“山长说了，读书使人明理，学得越多，当然也就越聪明，这是好事。你若有问题，就来问我，只要我知道的，就不会藏私。”
　　“那学生就提前谢过了。”季燕行居然正儿八经是地鞠躬行了个谢师礼，惹得夕雾咯咯直笑。
　　经过这么一会儿相处才发现，季燕行此人严肃中带着幽默，言谈举止，十分让人舒服。他不但会适时地找出话题，更会照顾其他人的感想，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聊天的好人选。
　　夕雾不怎么会聊天，但是她却很爱跟人聊天。因为聊天是最方便观察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的了，所以两人的闲谈，是很愉快的。

　　池召龄刚从外面回来，好巧不巧地，正好撞见了正在笑谈的两人。本来就绷着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少爷。”
　　刚刚代替侍卫前来伺候池召龄的书童看见主子黑了脸，很担心他一不小心就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不过他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池召龄的脸只是沉了一瞬间，立刻又扬起了唇角，带着不可一世的笑容走到两人面前，说：“季公子，夕女郎，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们，真巧。”
　　夕雾看了看四周，这是书院的地盘儿没错啊！这会儿人虽然不多，但是不管是谁过各路都能看到，实在是说不上巧不巧。
　　少年那样子，阴阳怪气的，显然就是在找事了。

　　季燕行迟疑地问：“你是……”
　　“哦！这位，池三公子。”夕雾作为两个人共同认识的人，只好为他介绍：“跟我是同一天来的书院。”
　　“原来如此，幸会。”季燕行朝他拱了拱手，道：“池三公子从外面回来，，是去书院外面了？”
　　“家兄有一封信，托我带给知府大人。”
　　“哦？”
　　池召龄却不再提及知府，反而问他们：“你们在这里，是在做什么？”
　　“闲聊。”季燕行吝啬地给了两个字。
　　夕雾倒是坦然：“季兄在解答之前那个题目，来问问我。”
　　“原来如此。”池召龄笑意好歹深刻了一点儿：“夕女郎才高八斗，不光思维敏捷，见识也比一般人宽广。除此之外，我听说你还写的一手好字，实在敬佩。”
　　“哦？原来贤弟于书法上也有造诣？”季燕行惊讶地说。
　　夕雾道：“练字那个，是哥哥的要求，所以我就随便写了写。”

　　其实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对学识要求很高，对字的要求也很高。时人相信字如其人，有时候一笔好字，能得不少印象分，一下子从千军万马中冲杀出来。
　　夕宾的字，是从夕家几代人到处求或买来的帖子汲取营养，然后大量训练才成型的。
　　夕雾开始习字，也是用的哥哥的帖子，后来大一些，先生就要求她不要继续拘泥于字帖，处处模仿哥哥的笔迹，要自己写。
　　于是她想都没想，下意识就写起了瘦金体，主要是这种字体，是她所知道的，除了楷体和行书之外最熟悉的。本想着就是写字嘛，怎么写不是写。
　　却不想被夕宾和山长拿去一看，直接吓了一跳。

　　那时她到底还是太不懂事了，毕竟刚来这边也没几年，还不知道对大部分人来说，写得一笔好字又多么重要，尤其是写出一种新的字体，简直像在领兵器时代发明了火箭炮。
　　山长当机立断，就要说服夕氏夫妇送她去书院读书，但是最后，却被她否决了。
　　读书她觉得有趣，但是这个时代，一旦读书就要科考，一旦科考考上了就得当官。
　　读书考试都还好说，对当官……除非万不得已，不然她是不会去选这一条路的，那是为难自己。

　　不过，虽然没能早早就进入书院学习，但是因为那一笔字，山长便正式开始看重她了。
　　夕雾尽管不大理解因为一笔字就看重一个人的这种情怀，但她还是挺高兴的。毕竟自己做了一个决定，然后被人赞赏，换做任何人也会高兴。
　　于是，夕家兄妹都会写得一笔好字，这件事便被传了出去。但是以前夕雾不爱出门，便什么事都让哥哥顶着。外面的人只听人说她字写得好，但没见过，本身也半信半疑。倒是夕宾的字名副其实一些，再加上后来夕宾成了探花，扬名天下，时间一久，人人都只知道夕家郎君才高八斗，把他那个会写字的妹妹给忘了。

　　别人要是不提，夕雾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值得得意的人设和技能。
　　所以此时被池召龄提起，她还挺惊讶的。按照山长的说法，这位池三公子不是一直在西北么？这才回来没又多久，就连自己会写字的事情都知道了？
　　莫非他真的对我一见钟情？
　　想到哥哥之前的叮嘱，夕雾不得不承认，夕宾同学果然慧眼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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