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惑

　　我，一把刀，名叫“菡”。
　　我，在寒冰石凛冽的雾气中，修炼。
　　一直都奇怪，我为什么？是一把刀，一把宝刀？
　　额上泪形的暖水晶不能回答，只是闪闪的，发出柔和的光。
　　远处飘来虚渺的箫声，是我熟悉的，是宿的。
　　在这人迹罕至的雪山之巅，这箫声伴了我近百年，当然，还有宿。
　　宿是一位仙人，道行很高的仙人。
　　高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
　　或许万年，或许百万年，或许万万年！
　　有一点可以肯定，宿会守护着我
　　宿常常吹着萧，白发，白衣，白雪
　　甚至萧声也让我觉得纯净得有如寒冰石幻色的气雾
　　那萧是为我吹的

　　宿常静静地坐在寒冰石边，用温暖的眼神望着我
　　我，无法理解，他眼神中传达的讯息
　　或许是因为我的心还被冰封着吧
　　宿常带着微笑，映现在他万年来不变的年轻俊逸的脸上。
　　雪山之巅是分不清四季的，而宿的世界里，仿佛永远是春天。
　　我曾问他“为什么我名叫‘菡’？”直觉“菡”太柔了，不适合作为一把宝刀的名。
　　或者，我根本不适合当一把刀。
　　宿只是笑，并不回答，就如我问他的许多其他的问题。
　　他只是笑，并不回答。
　　印象中，只有一个他回答了，“我为什么会存在这世上？”
　　“菡，你要解缘。”
　　他轻轻地回答我，对着我微笑，那如阳光般的笑。
　　“结缘？！”我把这唯一的一个回答听错了。
　　那一直是第一个回答，也是最后一个。
　　我还未理解那个答案，我就被一个刀客带走了，一个轻易把我从寒冰石上拔起的男人。
　　我必须走了，我是一把刀，刀有属于刀的宿命——刀客。
　　走时，远远看见雪山巅上，飞雪中，宿依稀的白衣，白发，童颜。
　　“宿。。。”我用我的灵魂呼唤，唤出那除了宿无人能听见的声音。
　　我，一把有灵魂的刀，开始了流浪。
　　宿会为我守着雪山之巅。
　　我知道，没有理由的知道。

　　我被带离雪山的第一天，我知道了，那刀客的名字——翟
　　他是个武艺高强的刀客，世上最强的刀客，一个用我在短短一瞬杀死几十名刀客的刀客
　　我只能淡淡地看着他，也看着地上的尸体
　　没有血，因为我是一把宝刀，所有尸体上只有一到淡淡的刀痕，我杀人于无形
　　但是我开始了我的噩梦，刀下的亡魂在我耳边不断的呻咛
　　我想念雪山上纯白的日子，还有萧声和宿，可我回不去了
　　没人再知道我是一把有灵魂的宝刀，除了一个女人
　　她叫嫦，很美，独自住在山上，翟带我去见她
　　我感觉到了嫦和翟都不是人，嫦有着和宿同样的气息
　　翟用杀气掩盖自己的气息，嫦则是纯净得犹如雪山上飘洒的雪
　　翟是会吹笛的，吹得极好
　　在山上小木屋的这几天，翟是不睡的，整夜在屋外的一颗槐上吹着笛
　　我似乎对这一切都是熟识的，无论是对嫦，翟，或是那笛声
　　我在屋内的刀架上，听着那笛声
　　清澈的像泉流，清脆得像鸟鸣，清新的像微风
　　不带一丝杀气，充满暖意
　　我想，或许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着笛声…
　　笛声响起时，我见到嫦流下一滴泪凝成水晶，就像我额上的那颗暖水晶一样
　　清晨，当笛声停止，翟会小睡一会儿，这是个宁静的时刻
　　在山上待的最后一个清晨，我听见嫦轻轻的对我说：菡，不管如何，我求你到那时也杀了我。
　　这柔柔的声音撞击着我的心，虽然我不知道她所指的那时是什么时候
　　嫦说这句话时带着笑，绝美的，凄楚的，也是温暖的

　　当那个清晨结束，我便离开了
　　翟的气息在离开时是纯净的，因为山，小屋，或者跟确切的说，因为嫦
　　我已经可以肯定，在很久以前，我是认识翟的，我熟悉他的笛声，熟悉他的气息
　　即使那笛声和气息不是因为我而存在
　　我感觉到翟那复杂的心绪，不自觉的就为他感到心痛
　　翟是个流浪的刀客，时时碰到挑战却从未遇到对手
　　每杀死一个人，我都能看到他眼中的悲伤和落寞
　　翟是渴望一个对手的，或者说一直都在等待那个对手
　　而他生生世世只有一个对手
　　他在寻找，在寻找中希望，在寻找中失望，然后再寻找
　　在流浪的时候，翟离我很近，但他的心很远
　　除了嫦和那个未寻到的对手，他的心都和世界决裂
　　我绝望着，绝望的陪他流浪，绝望的执行刀的职责——杀人
　　绝望的渴望他知道我是一个住在刀里的灵魂，渴望他叫我的名字——菡
　　如果我作为一个人，我会流泪，可作为刀的我，连流泪的能力都没有
　　在绝望的绝望中，只有那泪形的水晶闪着柔和的光

　　绝望持续着，直到射的出现
　　射是一个猎人，一个世上最强的射手
　　第一次见射时，就听到他自豪的说：我是世上最强的射手，我是后羿的转世。
　　他的眼中也有一丝落寞，又一个渴望对手的人
　　我是最强的刀客，我要你作我的对手，这是翟的声音
　　我并不惊讶，一扫绝望，反而淡淡地笑了
　　我额上的泪形水晶，闪着惨白的光，一如翟和射眼中的光

　　最强的刀客和射手月在没有月亮的午夜，决斗
　　当黑夜中呼啸而过一支白羽箭时，我这抹白光也一闪而过
　　空中，我划过一道完美的弧，最后，插在了两人中央的泥地上
　　落地的一刹，我身旁的一个人倒下，是射！而翟，粗粗的喘着气
　　忽然间，黑夜披上银辉，是月的光芒，同时我见到了嫦
　　她一步步走向射倒下的地方，捧起射的脸在怀中
　　银辉中，我看见射颈上淡淡的刀痕，我的杰作
　　我听见嫦喃喃的对着已没有气息的射，说：羿我是你的妻呀，你要等我
　　嫦抬起眼眸，美目望着我，绝美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你也送我去吧
　　我终于明白了嫦曾对我说的话，她早已预见
　　我回头望向翟，银辉中，赫然看见翟胸前插着一支箭，精准的对着心脏
　　翟的眼中了无生气，我看见了他的绝望，和他嘴角绝望的微笑
　　翟是仙，有永恒的生命，射只是个转世，是个凡人
　　一场不公平的决战，带走了对手的生命，也带走了翟的希望
　　我缓缓飞到空中，带着淡淡的温暖的光，执行我的承诺
　　翟讶异的看着我，我苦笑
　　是什么蒙蔽了他的眼睛，现在才知道我是有自己独立的灵魂
　　一把名叫菡的宝刀
　　从来他的眼中只容得下嫦和射呀
　　在他的“不”字出口的同时，我在嫦的颈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刀痕
　　然后，就只剩下倒在射身旁的嫦，和空中翟的嘶吼
　　咣，刀落地了，我飞起来了
　　嫦的灵魂解脱，我也脱离了刀，脱离了这宝刀宿命
　　黑暗中，我认不清方向，隐约有箫声给我指引方向，那是宿
　　等待我的是缥缈的寒雾，清空的箫声，还有白发童颜的宿
　　我已经是魂魄的模样了，没有实体，只停留在雪山上的洞中
　　我也终于看到了我在住进刀中前的模样了
　　很美，是一个拥有纯净气息的女人，一朵冰荷
　　很符合我的名字，菡，白荷
　　洞中有一潭清澈的池水，泛着寒雾
　　我是那样的熟悉它，是她孕育了我
　　宿依旧是原来的样子，不和我说一句话，只是吹着萧，用温暖的眼神望着我
　　回到雪山的第七天，宿对我说，翟要见你
　　我只是静静的望着宿，他是仙人，什么都知道的仙人，我最后说，好吧
　　宿走出去，翟走进来，
　　他望了我好一会，说，菡，告诉我救活嫦的方法，我愿用生命来换
　　我早知道他会来，知道他会来找我，此时的我用我最柔情的目光看着他
　　这个我曾迷恋过的男人
　　作为刀的我，哭不出来，作为人的我，同样也哭不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爱过你，翟，我轻声地说
　　我只想救嫦，翟也轻声地对我说
　　我叹了口气，却像卸下了重担般得轻松，我早知道了这个事实
　　我缓缓取下额上的泪形暖水晶，交给翟
　　没有迟疑地转身离开，谢谢，当他出洞门时，我听到他这样对我说
　　我这一世的痴情，换回来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呵呵，我苦笑
　　失去了暖水晶的我，逐渐变冷，记忆却如潮水般的涌来
　　我本是一朵冰荷，叫菡
　　我出生在雪山山洞的这一片寒潭
　　用了一千年时间吸纳天地雪山的精华，幻化成一朵冰荷
　　我孤寂的生活被一个仙人打破，那是宿
　　他对我说：你不该属于这的，你该属于我
　　于是我被带到了瑶池，成了一朵仙荷
　　我住在瑶池最偏远的地方，由宿久久的守候着，每天听他吹箫，让他温暖目光的看着我
　　我是极需要温暖的，因为原来的我，太冰，太寒
　　我一直这样的平静的生活着
　　直到有一天，宿要去轮回修行，到人间一百年
　　他已经陪了我八百年，是该做他自己的事了
　　他是我所知道的道行最高的仙人，已超过了玉帝
　　他必须每一千年去人间修行一次
　　于是，我看着他走了，白衣，白发，童颜
　　瑶池的生活归于孤寂，而我，受不了这清冷，我是需要如宿般的温暖
　　翟在这时翟出现了，夜夜在瑶池吹笛，对着月上的广寒宫，那里住着嫦
　　我处的那一角是离广寒宫最近的
　　他的笛声充满爱慕，却得不到回应，我的心绪开始随着他而变化
　　可悲的是，他一直都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灵魂，在倾听他
　　终于有一天，嫦离开广寒宫去寻找后羿，她的夫，要去人间
　　翟在那一夜落下了一滴眼泪，正好，我接受了这滴泪
　　我也接受了关于对翟的爱恋，那泪很温暖
　　当翟追随嫦去人间，我也自断仙根，打算追随
　　都是那一滴温暖的泪惹的祸
　　这时，宿回来，看到了我的这场孽缘，和我做的傻事
　　心痛之余，为保全我，陪着我来到了雪山．．．．．．
　　我回忆时，宿静静的走进了山洞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轻轻的问宿，我曾经辜负了这样一个人——宿
　　你要自己解缘，才能变回完整的你，宿轻轻的说
　　被拿走暖水晶的我，不复道行，也不能变换成人形，甚至会魂飞魄散，我这样告诉宿
　　我可以再等你一千年，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一步，宿轻轻的回答
　　当初的疏忽，我不会再让它发生
　　我心头一暖，我对翟的情债，我已用暖水晶来抵偿
　　我对宿的情债，我又该拿什么偿还
　　我的眼角湿湿的，我用手去接，那是一滴泪，在我手心，幻化成一朵水晶的冰荷
　　我轻轻交到宿的手中，等我
　　我在变冷，逐渐融入到那朵冰荷中
　　这一次，我会静静的等待千年，在着寒潭，在我们的雪山
　　等待千年后把我的情，交给一个珍惜我，等我两千年的人，宿
　　或许翟，嫦，后羿的故事还在继续，可我的故事，从此只属于一个人——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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