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刀之女铁匠

　　车水马龙的集市上，鼓上花拉着齐子伤穿梭在各式各样的摊铺前，她兴奋得像一个第一次出门的孩童，对每一样新事物都充满着好奇。齐子伤的脸上没有喜悦之色，他还在迷茫中。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他和鼓上花相拥的躯体上时，他凝望着她恬静的睡容，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抖，在他自己意识到前，他已俯身轻吻着她饱满的额头。齐子伤惊讶自己的举动。他可以为昨晚的冲动解释成被美色所迷惑了，那这一次呢，他不知道要用什么说服自己。

　　鼓上花挑了两个滑稽的面具，给自己戴了一个，又趁齐子伤不注意把另一个强行地覆在他的脸上。

　　“子伤，我不喜欢你刚才的表情…瞧，现在好多了。”

　　戴着面具的鼓上花故意在齐子伤面前做出各种滑稽有趣的动作。齐子伤垂手看着手中的面具，蹙着眉头苦笑着。

　　“别这样，子伤。不要多想。让我们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刻。”鼓上花取下面具，伸手抚平齐子伤凝聚在一处的剑眉，“子伤，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手，往人群里挤。

　　齐子伤没有想到鼓上花会带着他来到城里香火鼎盛的妙缘寺，寺中络绎不绝的香客双手合十，虔诚膜拜着至尊的佛。古柏参天，钟声悠扬，在这种肃穆氛围的影响，齐子伤原本缭乱的心绪也有了些许的平抚。

　　“子伤，站在这里。”鼓上花故作神秘地推着齐子伤站在大雄宝殿一根横梁的正下方，“子伤，抬头看上面。”

　　齐子伤不明所以，“你想让我看什么？”

　　“你没看到吗？”鼓上花站在他的身边，语气轻快，好似在炫耀着自己的宝藏。此时横梁上有一只巴掌般大小的蜘蛛笨拙地挪动自己的肢体，将头朝着佛像，像似在聆听着佛主的梵音。

　　“我和你打赌的那一天，就站在这里，仰头看着横梁上的蜘蛛久久不肯离去。寺里的主持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一日，佛主问在他佛前修行千年的蜘蛛，这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蜘蛛答道，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点了点。过了一千年的光景，蜘蛛佛性大涨，佛主又问它，什么才是最珍贵？蜘蛛依旧回答‘得不到’和‘已失去’。佛主又点了点头。又过了一千年，佛主说，既然你有这样的认识，我让你到人间走一朝吧。蜘蛛投胎到了一个官宦家庭，出落成了一个妙龄少女，有一日，她遇见了新科状元郎甘鹿。蜘蛛一眼便爱上了他，原来，那甘鹿前世是蜘蛛网上的一滴甘露。她认定她与甘鹿是天定的姻缘。可是甘鹿却一点也不记得蜘蛛，他爱上并娶了长风公主，蜘蛛则被指婚给了太子芝草，蜘蛛伤心极了。她问佛主，为何要那样对她。佛主说，蜘蛛，你可曾想过，甘露是由谁带到你这里。佛主说，是风，最后也是风将它带走的。甘鹿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段插曲。佛主说，太子芝草是当年寺门前的一棵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爱慕了你三千年，但你却从没有低下头看过它。佛主又说，蜘蛛我问你，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鼓上花的声音很舒缓，她的眸子中清晰地倒映着齐子伤的身影，“我说，是把握现在。子伤，为什么我们不让自己快乐点。”

　　齐子伤觉得心底那根紧绷着的弦松了松，他看到鼓上花发上沾了些灰尘，可能是那只蜘蛛挪动时横梁上的尘埃落下，他抬手正要为她拂去，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声。

　　“相公。”

　　“…默娘？”齐子伤诧异地转过身，看清了来者，是他的妻，他的默娘。默娘的长相很是平常，但她给人的感觉却温婉可人，秀外慧中。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宽松衣裳，右手捂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齐子伤的跟前。

　　齐子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默娘明明应该是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怎么会出现在此。默娘像是知道丈夫心里所想的事情，她略带责备的口吻道：“相公，你忘了，过几天就是叔父的五十大寿。我自小没了爹娘，是叔父把我拉扯大的，就连我们的婚事也是他一手操办。他待我如亲生女儿。如今他衣锦还乡，在家乡过大寿，按理说你我都该来，我数月前就和你提了，只是你心里藏着事，听都听不进去。我想着，你到时定然是公事缠身来不了，你不来，我这个做女儿能不来吗？”

　　“可你身怀六甲，怎么受得了这一路上的颠簸？”

　　默娘狡黠地笑了，她捏着齐子伤的鼻子，“你忘了你有一个好师弟，一路上都亏了他照顾。”

　　“嗯？”

　　“是冉厥。亏你还是当师兄的。”默娘戏谑着，“对了，相公，刚才我看到你身边还有一个女子，她是谁？”

　　齐子伤此刻才恍然想起鼓上花，他回过头去，哪里还寻得鼓上花的影子。有一种某名的苦涩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他惆怅地笑了笑，“是个香客，向我问路，可能现在去问别人了。对了，默娘，你来这里干嘛？”

　　“我听说这个寺庙很灵，就想着给叔父，给你，给我们孩子都求个签。”

　　“那我陪你吧。”

　　“嗯。”

　　齐子伤不会知道鼓上花并没有真正的离开，她一直隐藏在佛像后，静静地望着他们俩相拥离去的背影，那种温馨如家一般的感觉是鼓上花求而不得的。她很早就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好，正是如此她才会提出让他隔绝与外界的联系，她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难道再画一条，她还是注定会输。

　　她寂寥地走出妙缘寺，望着院前魁梧挺拔的树木，绝美地露出一个笑，透着一股隐匿的坚强，兀然，她瞳孔睁大，目光中露出恐慌的神情。她腾地而起，取下树枝上挂着布条。是一首藏头诗，每次“修罗堂”要让她杀人时都会用这种方式。她念了一遍就猜出他们要她杀的是谁。

　　鼓上花手中紧紧拽着那条布条，仓惶地环视着四周，她大意了，太小觑了他们的能力，原来“修罗堂”已经不信任她，这个任务是在考验她的忠诚，是谁，究竟是谁。鼓上花明锐的目光扫过她身边每一个可疑的对象。突然，一块雪白的衣袂吸引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追了过去，那衣袂的主人一身白衣胜雪，他的脸是冷漠的，他的刀也是冷漠的，他英俊脸庞被簇拥在齐子伤和默娘之间，他们亲昵交谈着。

　　他发现了鼓上花，两片薄唇片轻轻翕动一下，是唇语。鼓上花眯着双眸，眼神中透着危险。对方嘴角弯起一个冷冷的笑意。

　　“冉厥，听说这寺庙求姻缘很是灵验，要不你也求一个？”

　　“不了，嫂子，我不太信这个。”冉厥微微一笑，“嫂子，我想和齐师兄说些事，你不介意吧？”冉厥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齐子伤问道。

　　“怎会？”默娘目送走齐子伤和冉厥两人后，持筒摇着签条，不慎签条落在地板上，她行动不便地弯腰去拾。突然眼前出现一只秀气的手，拾起那支签条，递给默娘。

　　“多谢姑娘。”默娘看着隽秀的鼓上花颇有好感，“姑娘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鼓上花噙笑道：“方才我和齐公子在一起。”她的视线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如果这个孩子没了，齐子伤是不是会恨死我。

　　“原来是姑娘你。不知姑娘后来找到人问到路了吗？”默娘关切地问道，丝毫没有觉察到鼓上花话中的深意。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

　　“难道不是吗？”

　　默娘不解地看着鼓上花，对方一双动人心魄的秋眸中蕴藏着用泪水也无法诉说的哀伤。

　　另一边，齐子伤被冉厥带到了后院，他刚要开口问冉厥单独要和他说什么。兀然一个重重的拳头，把他打倒在地。原来张悦早在那守着，他责问齐子伤昨夜为何要救走鼓上花，难道他已沦落为东厂的走狗吗？齐子伤咬着牙还是没有说出他和鼓上花的赌约，张悦发泄地又打了几拳，临走时撂下狠话。

　　“我们得到消息，那个妖女会在卢大人五十大寿时行刺他，我们已经在卢大人府上设下天罗地网，只要她敢来，就没有命再走回去。至于卢大人是谁？你清楚得很。你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把这个消息出卖给那个妖女，摇着尾巴做东厂的走狗；二是和我们一起伏杀她，那晚的事一笔勾销，我们还是好兄弟。孰轻孰重，你自个惦念吧。”

　　齐子伤从地上爬起，抹去嘴角挂着的血丝，“冉厥，你有没有无法下手的敌人。”

　　冉厥抱刀冷眼旁观的一切，他说：“只有不够狠的心，没有杀不了的敌人。师兄，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冉厥的话很快得到了印证。当齐子伤顶着乌青发肿的脸回去找默娘时，留在佛前一潭鲜红的血迹刺激着他的神经。

　　小沙弥说，在他不在时，有两位女施主发生了口角争执，其中另一位女施主推倒在地。

　　小沙弥又说，好在主持路过，及时救治了那位女施主，保住了孩子，现在正在厢房中歇息。

　　小沙弥将手中的面具递给齐子伤，双手合十，幽幽开口，“主持说，将此物交给施主，施主自会明白。”

　　齐子伤颤抖地接过那顶面具，他怎会不明白，这是早上他和鼓上花在一起时，鼓上花所戴的。这一刻，鼓上花的面容与默娘的交替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鼓上花含情脉脉的笑靥和默娘苍白憔悴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齐子伤无法克制住心底缓慢升起的恐惧感和愧疚感，他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推开厢房的房门，见到一脸苍白的妻子，“默娘。”语气中是满满的歉意和忏悔。

　　“相公。”默娘扶着腹部，尽力露出一个微笑，“相公，别离开我，我和孩子都需要你。”

　　齐子伤将手覆在默娘的手背上，温柔道：“不会，我不会的。”他把头贴近妻子的腹部，阖眸听着肚子里微弱的跳动，垂在地上的手紧紧地捏着那顶面具，直到捏成一道深深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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