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今日早晨回客栈时，宋九戈遇到了她来京城之后所见到的第一个鬼。
　　说鬼大概有些牵强，那只是一道人型的青烟，而且十分的稀薄，不时的晃动着身影，似有一种随时都化在空气中的感觉。
　　来京城之前宋九戈就料到这种情况了，京城属正北，上承龙脉之气，京中百姓众多，于皇城脚下，有帝王气护佑，自然阳气旺，这些极阴的东西定是都待不住的，估摸着气息微弱些的鬼恐怕出不了皇城便被拖走投胎，亦或就地消散，再无影踪。
　　那只小鬼静静地看着宋九戈，似乎欲言又止，但是宋九戈却没办法听到它再说什么。
　　阳光斜斜的照进客栈里，那只鬼的身影越来越浅，最终便也化作了虚无。
　　但是即使未开鬼眼宋九戈也知道，那只小鬼没有怨气，鬼无实体而怨气却极有杀伤力，而她并没有感受到，更何况若那鬼当真有执念有怨气，它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消失。
　　叹了一口气，在这个充满正气的世界里，连鬼都活的不容易啊……
　　身旁的掌柜的突然叹了一口气:“听说昨日前头卖柴火的张老头老了，唉……前几天我们还一起喝过酒的……”
　　宋九戈听此一说，便明白了那不明身份的鬼大概就是那张老头了，静静地拨了拨面前的茶，不说话。
　　未片刻，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锦靴，再朝上看，绣着暗绣的黑色锦袍，真是……风流又风骚啊。
　　看见那张漂亮无比的脸，宋九戈默了默。
　　“喝茶呢？”柳小云笑了笑，十分不客气的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旁的掌柜的见着柳小云，只觉得眼熟，忍不住多看两眼，想着便也走开去招呼客人了。
　　“怎么今天就来了，不时说好的明天去东城门旁等着吗？”宋九戈一边喝着茶一边忍不住打量柳小云。
　　这厮从初次相见，便是一身狼狈，那时一身粗袍，宋九戈倒真未多想，现下看他一身十分俊秀的打扮，倒真的不像是柳三爷那种人的儿子，也不知道是哪个隔壁老王无意播下的种让柳三白做了个便宜爹。
　　“我这不是怕你跑了吗。”柳小云呵呵一笑，眉眼晕开，眼尾满是风情。
　　“咳咳……”宋九戈一口茶差点呛到，这厮……这厮长得真好看……
　　柳小云似有嫌弃的看了看宋九戈:“你怎么不是黑衣服就是灰衣服，一个姑娘，也不知道拾掇拾掇。”
　　宋九戈不理，冷声冷气的说到:“是是是，您美，您哪儿都美，您老人家穿破麻袋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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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柳小云抽的什么邪风，喝完茶后，愣是拉着宋九戈买了一身衣裙，当然……付钱的是宋九戈。
　　看着身上烟青色的裙装，以及头上梳起的未出阁女子的繁复发髻，宋九戈有一瞬的恍惚。
　　“你你你，居然会梳发髻！还是这么难的！”宋九戈不可置信的颤巍巍的指着一旁笑呵呵的柳小云。
　　柳小云听这话倒是默了默，含糊的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宋九戈随口提了提今日皇帝要出巡，于是两人痛快的一拍即合的去了万朝街，去瞻仰一下皇帝陛下的龙颜。
　　到万朝街时，宽阔的街两边全都是百姓。
　　禁军从中开辟了一条宽阔的路将百姓隔在了两旁。
　　宋九戈有些不习惯的拽了拽裙子，柳小云在其身旁但是自得其乐。
　　身旁的百姓纷纷对二人投来惊奇的目光，当然，更多的是看柳小云。
　　宋九戈一向耳力好，只听得几个姑娘在一旁低低的说着话，不时的朝他们投来复杂的目光。
　　“你看那公子，好俊的公子，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是啊是啊，从未见过这般俊的公子，只是他身旁那个村姑是谁啊？”
　　“那个村姑大概是那公子家的丫鬟吧……”
　　后头的话宋九戈已不想在听，她冷漠的撇开脸，村姑……呵呵，你们才是村姑！
　　身旁的柳小云似乎没有任何的感觉，他只知拖着宋九戈的袖子不停往前头人多的地方钻。
　　远处一声尖锐的带着丝丝诡异的声音乍然响起:“陛下出巡，众人避退。”
　　宋九戈还未细看，身边的人已经哗啦啦的话跪了一地。
　　尽管十分不情愿，宋九戈还是不得不拖着柳小云一起跪地。
　　刚才吵闹的人群似乎瞬间便安静的犹如空城一般。
　　一抬头，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华美巨大的步撵，步撵之前是一个一身绿袍的太监，想来那道不男不女的声音便是这太监发出来的。
　　步撵还未走近，宋九戈只能感受到厚重帷幔里有一人端坐其中不怒而威。
　　可随着那步撵一步步靠近，宋九戈心中的凉意便越重。
　　那步撵顶上有一团黑雾，黑雾里有一张腐烂得可怖的脸。
　　似感觉到宋九戈的眼神，那团黑雾突然转过脸与宋九戈目光相接，宋九戈甚至那清晰的听到那怪物口中发出桀桀的怪声。
　　它……似乎在笑。
　　宋九戈安静的低头拉了拉身旁柳小云的衣袖:“柳小云，皇上步撵顶上有一只恶鬼，我待会要开鬼眼看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帮我遮掩点别让别人看了我的眼睛。”
　　宋九戈声音低低的恍如蚊声，柳小云却听的十分清楚，他抬头看那步撵，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复而低头，他眉头紧促，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朝宋九戈点了点头。
　　宋九戈伏着身子，双手迅速抚眼，片刻后双眼睁开，便是一双血眼。
　　柳小云第一次见到血红色的眼睛，只知这大概就是宋九戈口中的鬼眼，神色不禁一顿，不过一瞬便恢复常色，他轻轻将衣袖扬起，身体也紧紧靠着宋九戈，提防旁人看见这双异于常人的血瞳。
　　宋九戈开了鬼眼后，再看那恶鬼，便不似刚才那般镜中花水中月的迷幻。
　　只见那恶鬼依旧看着宋九戈，口中不时发出怪响，它一身深黑腐肉，面上半张脸烂得几乎只剩下骨头和空洞的眼眶，唯一双极小的眼珠泛着绿光，其周身却弥漫着红光，只见那红光十分厚重，像是要突破苍穹一般。
　　怨气，十分浓重的怨气。
　　宋九戈这些年见过许多恶鬼，大多无形，更多的是虚像无实体，却看这恶鬼竟像是有实体的。
　　再穿透那重重帷幔看那帷幔中人，只见那人一身天子之气，容貌俊秀非凡，确然是天子命格，但是，那眉间不时闪现的漆黑脉络，竟是鬼气。
　　宋九戈心道，她本想着当今天子性情大变恐有内情，却不想竟是成了这半人半鬼的怪物。
　　再看那恶鬼，只怕跟这恶鬼脱不了干系。
　　双眼一闭再次睁开便恢复清明。
　　一抬头那恶鬼却突然从步撵上站起身来，却见它似挑衅的看了宋九戈一眼，然后高高蹦起，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无法起身，宋九戈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恶鬼消失，心下大骇，只觉得心头一片慌乱。
　　皇家的出巡队伍慢慢的从眼前划过，似年岁格外悠长。
　　待人群都散开以后，宋九戈才磕磕绊绊的从地上爬起。
　　柳小云虚扶了她一把，只觉得宋九戈身体十分的凉。
　　忍不住蹙眉开口问到:“到底怎么了？你说你看到了鬼？”
　　“嗯。”宋九戈头上竟然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面上一片肃然，再无先前的轻松。
　　“皇上的步撵之上有一只恶鬼，而且还是我从没见过的有实体的鬼，按理说皇城正气足，魑魅魍魉是没办法在此立足，可那恶鬼却像不怕这阳气重，反倒像是靠天子之气给养一般，恐怕这恶鬼的来历没那么简单。”
　　柳小云倒是头一次见到宋九戈这副有些虚弱的模样，想来初见时印象太过深刻，才一直觉得她是个女壮士，可这么一扶，才发现这也不过是个女子，也有很柔弱的一面。
　　见柳小云似乎看着自己的脸有些分心，宋九戈一拳头便砸上柳小云的腹部。
　　“我在说话你还不认真的听！”
　　柳小云对此表示，刚才那一瞬间的怜惜绝对是自己的错觉，这分明就是个女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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