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樱枫][枫岫/拂樱]飞雪回廊

作者:金无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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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灵俱灭


      “偿还外债填补亏耗,或是增加整体收入,或是减少财政支出,女帝为了回暖耕户人口,减轻农民负担而压制赋税,拉高收入上线已成困局。更何况,如果不能溯之源头截流下端,再多的银子也无疑是抱雪而向,堵不住无止无休的疏漏。”
      枫岫说得无比直接,“解散一部分军队是唯一可行之策。”
      “绝无可能。”
      迦陵表情不变,却是回绝得干脆,“国事在戎,强军为本,是数代帝命朝章,亦是佛狱的意志和精神,不得妄动。”
      枫岫坚持道,“三年前的战乱,虽国祚不绝而根基大伤,佛狱鼓励生育,国家征用部伍,这桩桩件件的政策规划实施起来,都要有足够的积草屯粮。魌海一战后,佛狱曾有过二十余年的盛世治理天下安丰,咒世主养兵四十万是因为蕰年准备,而如今元气耗损,依靠外债才能自守一方的佛狱,拥兵不过是竭泽而渔,是另一种方式的虐民。”

      他对佛狱重武的偏见早在四年前便昭然于形,此刻听他理据详博地把要害剖析,站在佛狱立场上尽付周密的考量,也似乎是生长在荒凉沙漠里的水草,有种与世隔绝的冷漠。
      迦陵登时黑了脸,“染指他国行政也要自重身份,凯旋侯的翠羽华衫穿得久,这幻空之间的位子未必就坐得正。”
      他说得强硬尖锐,枫岫却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嘴角,不疾不徐道,“守护侯说得极是,佛狱三公一世枭杰,而我承蒙女帝宽宏大恩,一个赝品才有福气行这万人敬羡的威风,其实这幻空之间的椅子有多硬多难坐,就算日日睡卧不离,我也不能感同身受。”
      略略一顿,“但是有一件事我很明白,而且是在来佛狱以前就明白。”
      迦陵道,“什么意思?”
      “四年前,拂樱身为咒世主蛰伏南疆的棋子,又自揽一方兵权,本是理所当然甚嚣开道,从当年形势看,凝渊弃城北上,如果拂樱不去刻意悖逆,这句芒红城沦陷的责任也怪不道他的头上。”
      望向同夜色相融如倾墨的蛇行山影,枫岫眯起眼睛,掩藏了眼神,“可韬光二十年只为一朝喷发的凯旋侯,却坚持固守红城一隅,未及不惑便珠碎玉殒,纵使不负凯旋盛名,终究金剑沉埋,壮气蓬莱。”

      “不都是你做的好事,若非你联动慈光从中搅局,他又何必前功自弃?”
      迦陵一抬眉毛,“如今鸾仙海一战也成就了凯旋侯的千古英名,你又为何这般意难平?”
      “美中不足才意难平,选择和一城百姓共存亡,是因为他明白‘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道理,不让任何人独死,比攻占一个陌生的城池更要体面荣耀,而大扬国威的一骑凯旋振旅,也不及一碗填饱肚子的玉米粥来得舒心。民为邦本,无民何以为国,我相信如果拂樱尚居其位,面对当下佛狱国势危迫的时代,也会趋时更新每一条制度和法令,不光是笃定自己,而是出自绝对的,公平的理智,做下对佛狱最正确的决定。”
      枫岫道,“就像三年前的每一次出发,也许结果不甚完美,但都抵达了他希望的未来。”
      言及此处,他嘴角轻抿,慢慢漾起一抹微弱的笑意,可迦陵似乎看到了一丝怅然,甚至支离破碎的悲伤。
      “可惜这些道理,他懂得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成功也太迟了。”

      寒烟翠不计前嫌的原谅不代表别人就要过往不念,但是这几个月看似自私贪婪的“鸠占鹊巢”,他确实没有任何对不起佛狱的地方,这几句实话更是可鉴天日可裱万古,迦陵谈不上感动,却也心有戚戚焉。
      枫岫直视他,“他把佛狱交给了你,替他做下每一次决定的人也是你,历史的悲剧若是重新上演,三年前的一切都没有价值。”
      迦陵慢慢踱开几步,抬起手指抚上一截稻穗,三月初新插的秧苗,青稚的绿色尚不及淡褪,摩擦指尖的颗粒也不够坚硬饱满,稍微用力就会零落为泥碾。
      就像这个劫后余生的国家,需要付出数倍的呵护爱惜,春天防虫除草,夏日防旱施肥,才有一岁又一岁不灭的绚烂金黄。
      他喃喃念诵着那些耒耜之勤的诗句,“黍稷重穋,稙稚菽麦。奄有下国,俾民稼穑。有稷有黍,有稻有秬。上帝是依,无灾无害。”
      他不是那做任何事都气盛锋锐的凯旋侯,也不可能维持他的水平思维去解决问题,但是他相信,这三年的成熟进步,不屈的意志和不垂的头颅,会为佛狱扎打下最坚实的地基。
      真正的成功,是一战扬名,是战无不胜,更是将每一个胜利的果实守护到最后一刻。

      迦陵想了想,半是疑问半是肯定,“也是你建议君圣整顿军务,彻查核对军中所有人员的身份?”
      “我受女帝之托襄助佛狱,便是无功无过也能混得六个月平安,戢武王恃暴而行,是佛狱气数将近,我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自会在最合适的时间离开。”
      枫岫不否认,也没有接受到感谢的意思,“寒烟翠与我只有半年之约,你对我的提防怀疑,半年以后自会见得分晓。”
      寒烟翠对他虽态度转变迅如翻书,迦陵也不好去置喙,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是因为利益的交集,可他为了一个曾经寇仇憎恶的地方折腰献力,若非脑子被驴踢了,就是被捉到了最隐蔽而致命的软肋,或者说,弱点。
      一个明明不该再算做弱点的弱点,放纵苦楚肆意生长,烙下了灵魂上无法修复的缺陷。

      月余以来的朝夕共处,迦陵知他心事,忍不住道,“我不会感激,他也不可能会有回应,那些道理他懂得的晚,你现在做的事情一样迟不及矣。”
      “一约既成,白首亦赴。”
      枫岫眼眸晶亮,千万颗星子在他瞳仁投影,那些尚未遗落的,最温柔真实的心声。
      “若是半年以后,你当真有法子令戢武王打消吞并佛狱的念头,两国自治互不干涉,我也可以向上谏奏,未来削减军队,减轻对佛狱以及四魌的压力。”
      夜风把手里的油纸灯笼哗啦响动,灯芯摇光,橘色披离,一茬茬禾苗间的身影凌乱如鬼魅,迦陵深黑色的眸子却亮如宝钻,
      “你期待的真正了结,若是还给四魌一个清白可鉴的天空,我会和你达到共识。”

      自戢武王出军红城无获而返,寒烟翠养体薄巾关自囿蜗牛庐居之态,佛狱暂呈双侯立朝之治,一人专典禁兵,捍制红城大小城门街道,一人控摄内政,整顿财政,文武两器自专其务,竟是认识了很多年一般地配合默契。
      虽不熟知佛狱政务,但多年效职天都的宰执经验,他一上手便缓急有序的渐入佳境,凯旋侯重生之后风雨晦变的佛狱朝堂,一时重归和谐平静。
      时光流水般哗哗淌过,夏火绚丽熄灭,转眼参出商没,薄巾关上已是金秋微凉。
      寒烟翠娩期将及,静卧坐立小腹都酸痛无比,太医院医宫产科十余人夙兴夜寐地照顾,更从宫外找来五个手脚娴熟的稳婆候着,备好了定心丹天花粉等催产药物,不敢有半分懈怠放松。数月前她拼尽全力劝退戢武王,执意留身佛狱待产,一是维护国家尊严,保持佛狱的独立自主,更是因为嫡子正体,是两个国家都俟望的继承人,延续嫡系皇脉,事关国运否泰社稷安定。
      幻空之间成了蘸了水的麻绳,一天比一天还要紧张,迦陵把红城军务暂时交托狙击者,自己连续十好几天日守薄巾关,整宿担心的根本睡不着,枫岫亦早早地着手安排白鹤圣子降世后的高禖之祀,盛迎女帝王子回宫亲政。

      这一天枫岫打一起床就神思恍惚,手头的事情如捧一只笨重烫熨,怎么也干不下去,午睡梦白鹤从山中一飞直冲青霄,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匆匆打马赶往薄巾关,正闻军臣欢呼声潮水一般,几乎将整个山谷掀翻,果然寒烟翠胎正顺产,母子平安。
      枫岫长长吁出一口气,见那稳婆的脸色是喜中夹着惊,半晌抱出两个襁褓来,一个面白唇红,一个饱满红润,是一个模子拓下的漂亮眉眼,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一胎竟是龙凤双胞,且女先男后,乾上坤下,顺利吉祥。
      那白鹤异象竟双鹤同身(生)之意,当即枫岫率领众将士下跪,恭恭敬敬地磕满三个头,笑得眉眼弯弯,“白鹤双圣,福佑红城!”
      次日寒烟翠回宫归政,宣诏大赦天下,更是喻令薄巾关的佛狱领地更名扬鹤谷,为贺双鹤二圣诞育,红纸金字的禁令贴满红城,杨鹤谷内勒止刀兵围猎等一切血光杀伤。

      当这对衔着山川大神云雷精英祝福孕生的双胞胎,以美妙又笨拙的啼哭声为暮气沉沉的四魌灌注新鲜血液之际,杀戮碎岛忽然有客来访。
      枫岫孤身小舟,风度姿采一如峙玉,带来的消息却惊得戢武王手里的茶杯盖都在晃,那女婴是禳命女湘灵难诀生前情谊,穿阴阳步尘而来,男婴更是天授殊姿,这几个月薄巾关上雅狄王的亡魂经寒烟翠念善超度,往生轮回中又受白鹤引路,托身亲脉皇孙,护佑两国。
      戢武王凝视枫岫,眼神一派清醒的冷漠,“我相信白鹤圣子之祯瑞,是我对皇子的寄望,也是给寒烟翠的面子,不代表别人能轻易利用。”
      枫岫自是不会空手而来,当即献上一只尺余长的螺钿匣,并无多余琐碎闲话,一副“你看了不信是我输”的胸有成竹。
      紫檀木制点翠夜光白螺,岛国海宝丰盛倒也不甚稀罕,打开之后却见一本书册躺在匣底,戢武王不觉一愣,目中冷厉森然如刀,“这本书册从何处得来?”
      “不敢欺骗戢武王,正是与白鹤圣子脐带同出,这封面上还沾着圣子的脐带血迹。”
      枫岫垂目解释,神色堪称平静,“当年雅狄王栖身伏仙崖间洞室,亲笔御墨废灭之阵和一本脱胎生前武学,重塑金身的经法,废灭之阵于三年前,被凯旋侯在鸾仙海一战前夕取走,而经法却早已不知所踪,原来是被雅狄王带到九泉以下。”

      普普通通的藏经纸上,“兵甲武经”四个字骞翥封面,被血污洇得模糊,翻动纸页的声音轻薄柔软,字里行间那北风吹雁藏锋裹铁的风骨却毫无折敛之态,仿佛是二十五年前薄巾关上那场攫肉吞腥的风,穿透岁月,一刀又一刀地吹着。
      如此奇异诡谲之事,他却口吻轻松的堪比锅碗瓢盆里的油烟家常,戢武王短促的笑了一声,“这几年碎岛迎回雅狄王遗物多与你有关,若非是巧合,便是又误落你的算计之中。”
      “与圣王的机缘,是枫岫的福气,二十五年前的遗憾,终于有机会修正。”
      枫岫自然完全懂得这话中深意,淡淡一笑,眼中波光粼粼,“圣王佑城,虹送圣子,此番通过转世才借女帝之腹把这本旷代经法再现人间,是对白鹤圣子的眷佑,也是对女帝一片诚心的垂怜。”

      戢武王挥了挥手,命令旁侍宫人拿走经书和螺钿宝盒,眼眸只是一片沉静无波的深海,“你说那凤女是禳命女投胎,又有何来头?”
      “戢武王是否还记得鸾仙海一战的当天,禳命女的骸骨被发现在伏仙崖畔,在那重伤昏迷的无衣师尹身边?”
      三年前湘灵之艳骨羌无故实的惨状,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永远不能释怀,此刻听他贸然提及,戢武王声音略低,颇有峻色,“那场战争的真相,只有你和凯旋侯当局者清,你拘厄慈光多年,是该给本王一个交代。”
      “若是能将答案昭明天下,也是禳命女香魂顾迹,对王上的手足亲情不能断舍。”
      枫岫抬起眼皮,很真诚地看了过来,“枫岫想向戢武王借一事物,解开当年谜团,亦能证明白鹤圣女的原始身份。”
      “何物?”
      “罗喉戒玺。”

      凌空一个霹雳,满座碎岛朝臣正被他说得眼晕,此刻瞪着眼睛面面相觑,这人难道是疯了不成?
      三年前凯旋侯一击瓦解了无衣师尹多年栽培的死士军队,创造了四魌海战上以少胜多的奇迹,那夜的熊熊大火沿着慈光,海天一线地窜到了佛狱,酷烈吞噬之势,甚至碎岛的渔民隔着重重山岳,也能看见猩红色的妖冶跳动,像是被释放的魇魔,俱生俱灭,不凋不败。
      这件被罗喉封印了邪天御武全部力量的神物,一旦回到枫岫的手里,又要舞出什么另辟蹊径的把势,兴起多大的风浪?
      戢武王倒是自然大方地允了,事成以后归还此物的约定尚全,只要严防密控不留疏漏,罗喉戒玺就是一根被自己拽定的风筝线,任他翅膀再硬,也是兜头一座五行山。

      远处翠峰如眉,海面光滑似宝镜,大雁斜排筝柱地飞过碧空,秋天是鸾仙海最好的季节。
      戢武王亲督一艘大船偎随其后,枫岫的小舟轻快如箭,并未在碎岛海域多做停留,绕过佛狱驲道,沿着中流直驶鸾仙海,临到伏仙崖附近才停步。
      面前最是伏仙崖峭险高危之处,绝壁如倒削光滑如屏风,映出他长身挺拔,立在船头。

      记忆里不曾亲顾的事情无法如实复刻,只有通过不得而证的传闻,拉一拉那溯源求索的线头,那日剑刃交撞的锵鸣,将军咆哮的怒目,令人睁不开眼睛也呼吸不畅的烟尘,还有把鸾仙海染得万丈浑波的血水...
      那一把捧不完拣不净的断肢碎脏几乎流不动,把人浸泡的再没有温度的血水......
      他不禁抬头仰望势飞苍穹的高崖,林木葱茏似翠幄,苍苔爬上石壁的青棱层,海风已经拂去了那些不堪珍惜的痕迹。
      他慢慢闭上眼睛,神色清冷而端严,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叹息。

      三年了。
      竟然已经三年了。
      再哭经过罢,离魂去住销。
      之官方玉折,寄葬与萍漂。

      曾经,有人丝履奔赴逆旅青山地找来,骞裳涉过迅疾的流水找来,那双坚实宽厚的手,如飞叶轻敲心窗,砰然触动的一颗心,永远不会担心遗失那个背影,似曾相识的秋风凉意,是故人相与归的脚步。
      人死就不一样了,永远不一样了。
      然而他还站在这里,隔着天南地北也看不清方向的海阔,亲近那个温柔却出尔反尔的灵魂,会不会彼一如己的,痴痴念念的,超越了所有诳语和妄想地等待自己。
      洁净而铿锵的秋阳,正遥遥地注目。
      良久他抬起手,紧紧握住罗喉戒玺,催动体内真息。

      流水落花春去,三年倏然即逝,少女的垂鬟分肖盘上高髻,少年清澈明朗的眼也藏了秘密。
      只有戒玺之境,这个一扫腥膻尘垢的三界外玄之地,依然是彩画雕栏宝妆亭榭,除了四季常青的草木,连花树都受了时间的眷顾而秋冬依旧紅肥新妆,争相竞色。
      就着那一拂满衣的香气,枫岫信步走到一处湖畔,见湖中翠光金沙荷花秀萼尽是风雅,微微一笑,“老友登门,腿乏口干,不给一杯莲心茶喝么。”
      萍蘩波动如浪,伴着一个低哑苍老的声音,一道黑影浮于湖面,“我这里从没有招待人的习惯,人间几多春秋,你这张斧头砍不进的脸,倒是一点儿没变。”

      枫岫反问,“我完好无损四肢健全地站在你面前,让你失望了吗?”
      “祸害遗千年。”
      暗邪略影道,“你就是把南疆和四魌都夷为平地,也不令我意外。”
      一句句毫不掩饰讥讽敌意,才是这积怨二十多年的祸害,枫岫面不改色,“是啊,我要不活得人人憎恨,祸害这顶帽子我怎么戴得稳呢?”

      暗邪略影冷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个人呢?”
      枫岫奇道,“你要是问罗喉,他早就脱离幽冥投胎去了,难为你这般惦记他,你要是问你的主人禳命女,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暗邪略影只道,“你找到那个人,我也要找他问清楚。”
      枫岫一怔,这黑影离群索居,栖身罗喉戒玺数十年,见过的尘世中人一只手掰嗤得过来,同时知道禳命女湘灵,除了自己,也只有拂樱寒烟翠二人。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三年前的八月,那个人,是否来此地见过你?”

      “他咬定主人的死是慈光无衣师尹有意迫害,答应替我前去慈光之塔报仇,自顾带了骸骨离开,原来那伏仙崖竟是另有状况,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被那狡如蛇虺的人毫无预兆地摆了一道,暗邪略影明显不悦,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承认,忍气道,“让他把主人找回来,戒玺之灵愿意网开一面。”
      枫岫却是心知肚明,三年前拂樱身挟阵法戒玺同赴鸾仙海,受灵阵法术引导和废千灵的磁体能力冲击,戒玺能量因此消损大半,禳命女的尸骨出现伏仙崖亦成了离间碎岛慈光,打击无衣师尹最致命,最无可还击的一环。
      很早以前恍惚猜到此事首尾,此刻听得当事者亲口坦述,隔着流光蔓草与拂樱相视一笑,那些瞬间的默契,足以延续终生。

      这黑影日日囿困此境,不知道拂樱当日便已身亡,而禳命女更是被自家兄长永远带离慈光。
      时光一去不复返,泥土销骨,雪满白头。
      也没有一个离开的人会找回旧时的路。

      “你日日两眼摸黑,连一具真实的□□都不存在,根本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
      枫岫摇摇头,很遗憾地叹了口气,“禳命女方外之人,不垂世间之顾,你盼不到她了。”
      “我活在此地就要遵守此地的规矩,戒玺之境是为我主而存在。”
      暗邪略影眼眸忽然幽暗如深潭,怒气隐然,“我主居此,予我迎之,我随主居!”
      枫岫道,“佛狱女帝同那禳命女生前极是交好,近日刚刚喜添凤女,禳命女借友人之胎转世成人,如此两世情好,情更深厚,你便是找到她的骸骨,也是魂魄遥远,一具空壳而已。“
      这句话透露的信息闻所未闻,暗邪略影原本就不堪入目的五官更是扭曲的如鬼画符,很不愿意相信的样子,“佛狱公主是谁,我只奉我的主人!”
      “你现在的新主人便是佛狱公主。”
      枫岫半垂着眼睫,渗出的眼神有种纤细阴郁的刺痛感,以及颓靡的嘲弄,“其实这戒玺之境本身的位置悬定四魌,你和她区区一墙之隔,可惜你自困宣室,将她接回此境也是有心无力。你本分踏实地呆在这里,一百年,或者更久,也守不住想守护的人。”

      “你这是何意?”
      暗邪略影怒发冲冠,双瞳烧如红炭,身下的湖面扬桡滚动胜过沸水,烫一下就整只手都碎了的那种,“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何有畏惧?”
      “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助你接回主人。”
      枫岫依旧镇定自若,“你不属三界,只有和邪天御武一般拥有强大神能者才能帮你,琼华台上有一面往生镜,有指引魂灵去向往生净土的能力,若能借得此物相助,引回魂魄易如反掌。”
      “慈光古有仙界之缘,多年前曾有一名修仙者在伏仙崖附近寻访,有一天他得道证位,在鸾仙海上攀仙梯而入琼华台。”
      见他目光惊疑不定,枫岫乡源慈光,更是极认真地解释,“这伏仙崖的位置就在我刚刚进来之处,琼华台四通之地,不受任何结界束缚,你便是不离开此境也无妨。”

      他口角清脆利落,一句句说来连个磕绊都不打乍一听很有道理,然而往生镜琼华台几个字,在暗邪略影耳朵里无疑是听哑巴唱戏,只闻其形,难悟其妙,更不会听话动作。
      二十多年同人类的交锋斗法磨出了不少心眼儿,这枫岫当日借自己的手铲除佛狱厄敌,今天满口高见,白糖包砒/霜,压根儿没存着什么好心。
      如果他是肉体凡胎,一颗知冷暖有悲喜的肉心就会懂,很少有人一辈子没骗过人,甚至没骗过自己,众生沉浮在假装欢乐的幻觉中,含笑地睡卧一个美丽的茧。
      只要谎言足够美好,就是最真实的生产力,令人得到生存下去的力量。

      “真是荒谬可笑的谎言,假装善意实现自己的目的,将骗术习惯成自然的人类,令人厌恶。”
      他力透纸背的用力冷笑,身形急剧膨胀,黑云一般的一大坨轮廓撕扯变幻,如牛马惊奔蝙蝠翻灯,将四野景致尽数俘虏侵占。
      黑暗天光让不出一丝罅隙,有一种危险已嗅着味道逼近,枫岫屹定如山并力不动,似乎等待的就是他这种反应。
      这黑影虽拥有了作为人的细腻情绪,却不能在与外界的较量中获得自控的平衡,为了强行突破幻境而短时间内集聚攒拢周身能量,正该为自己所用。

      只不过,自己若用,此局之定法立于一个破字,不破不立欲立先破,这天兵仙将也攻不进的戒玺之境是要烬灭一熄,光沉响绝了。
      他倏地抬起头,仿佛重新认识这个被自己珍护了很多年的地方,眸光转合之间,已是走完了多少星沉夏景。
      那一年,接过来立下守护誓言时罗喉欣慰的笑,那一年,带着拂樱来此地疗伤时拂樱亮莹莹的眼......
      望尽似犹见,他想起很多很多事,很多很多个名字。
      那些道路上开满蔷薇花香的流金岁月,为了伟大崇高的事业英勇死去的人们,那些恨与被恨都无解的宿命挽歌。

      他才看懂了那一天罗喉眼里的深意,面对黄泉质问时的不言欢也不言痛,赴一场知死而死的局就真是屈服吗,承受江山之重就必须要失之所爱吗?
      人生实在不能用方寸间的优劣得失来衡量,给予也未必不会快乐,像罗喉和拂樱这般,凭心之所向魂之所系,在不能被修正的人生里走向切身选定的终点,才是多么幸甚至哉,活到极致。
      时隔多年以后,当精于计算的一切细节早在冥冥之中另有安排,而努力和取舍也都布置了自设的圈套,当落空的远远多于拥抱,要怎么一面绝望,一面希望?
      他溯流而上,捡拾本心,自己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去者不留,落花归根,在已成废墟的天地里,播种新的生机。
      他终于也遇见了倾尽一切也不言后悔的事。

      轻描淡写的最后一瞥,梅花已经落满了南山。
      身形一晃,他转瞬已至黑影身前,一掌抵住。
      “正如骗子才能信任骗子,也只有坚持的人能原谅背弃。”

      这边厢山岳崩裂天道倾覆,那边厢的人间也奏不起安静和谐的太平小调。
      枫岫留下一枚罗喉戒玺绝迹小舟之上,一整船冷眼观望的碎岛君臣面面相觑不明就里,戢武王沉着脸就要下令命人取回,忽觉脚底一阵儿打滑,船身簸荡得水儿咚咚发响,海面翻涌着连天白浪,滚滚江涛沸乎暴怒,带动着乱帆舞动,船身几近倾覆。
      戢武王连忙命令舵工操持不懈,同时目光紧顾那戒玺不容有失,奈何困于扬波激流,始终无法靠近。

      正午阳光如火明照,交映流照在玺身表面,一层层错落金光莲瓣也似绽开海面,两船将士顿时生出目眩神迷之感。
      异中还有异,那金光中似有无数粉尘旋转和合,生成回环依附之相,上下相通立轴于莲心,一举直凌苍穹!
      戢武王内力修习已臻大成,目力十丈内可观蚁足,也看不出来那究竟是何物。
      倒是棘岛玄觉眯着眼睛,含着些探究的意味,若有所思看了半晌,蓦地眸光亮得可怕,惊呼一声,“仙梯,琼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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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神灵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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