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思皇后

　　皇上归朝，第二日在早朝时宣布了皇后顾氏有孕之事，并传令，遍赏臣民。群臣大谢且喜，纷纷恭贺皇帝。

　　皇后若能一举得男，那么嫡长子的身份是跑不了的，而且，皇后家族势力庞大，皇子大晋的皇储的地位也就差不多定下了，虽说，其他的皇子就没了机会，但是，国储早定，于国而言，是最好的。

　　操着这个心理，朝中大臣多是暗愿皇后娘娘能平安诞下皇子。

　　方天睿将众人反应收在眼底，过了一会，才敛了喜色，问:“诸位爱卿可还有何事要奏？”

　　他这话原只是走个过场，遍赏臣民，这样的旨意一下，群臣所需做的却多了去了，他惬意地等着那句“臣等无事”而后就好宣布退朝。然而，现实却是——

　　“臣有本启奏！”沉郁铿锵的话语从文官站立之处传来，打破了方天睿的幻梦。

　　他眯眼看了发言的人，见是楚相才举荐过的人，立马又来了兴趣，他微微正了身形，认真地问“左卿何事？”

　　左岭持着玉笏，向前走了两步，大声言:“微臣状告中书令楚员，一告其贪墨军饷，致十一年前我大晋与南诏之战大败；二告其私德不修，结党营私，打压异党；三告其……”左岭笔直地站立在殿堂中央，眼中是一派郑重和哀痛。

　　方天睿听到他的言论，只觉惊讶，半晌都没想明白该如何反应，待到左岭准备一气呵成地列举完楚员的十宗罪，方天睿才从这大惊讶中回过神来，他极其怪异地看着左岭，仿佛想要看出他是不是疯癫了，忍着心里情绪问“你可知你在讲什么！”

　　“臣自然知臣在做什么，愿吾皇听完后再下定论。”左岭沉着回答着方天睿，并不因帝王的怀疑而产生怯意。

　　方天睿于是在强烈的怀疑之中听完了他列举的楚相十罪。待到听完，他不由在心里沉思，这个左岭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楚相为官大半生，其人不可谓无瑕，但即便是他，也是派了暗卫跟了许多年，才掌握了楚相一些弱处，这个吏部侍郎，是如何做到，在短短时间里将楚相半生调查得这样详细，且将楚相错处一一找出的？

　　这里方天睿微沉了眼，兀自沉思，底下，文武大臣却已炸开了锅。这十宗罪……完全就是胡乱扣上、毁楚相贤名的嘛！众臣窃议纷纷，更有不少人暗中戳着左岭的脊梁骨，低声骂起来了。

　　帝后省亲期间，楚相不避在人前称赞于他，厚爱之意，有目共睹，真没想到，这个左岭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之徒！

　　殿堂说大不大，再加上众人言论并不刻意避着左岭，是以，那些指责谩骂之语皆清晰地传入了左岭的耳朵。但他只是略略挺直了背，以一种坚硬的姿态立于朝堂。

　　“楚相一生，尽忠为国，朕不可能凭你这只言片语就贸然将楚相定罪……”方天睿心下思定，于是开口，“而且……”他眼睛扫过朝中脸色涨红的文武大臣们，缓缓开口“朕也需得听听其他人的说法。”

　　方才义愤填膺的老臣们，在皇帝这句话抛下之后，俱噤了声，暗自思量，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私下骂左岭这个白眼狼也好，感叹楚相识人有误也好，那都是无碍的，但是若是在朝堂上站错了队，那可就不妙了。

　　“老臣有话要说。”文官第三排左边，一位蓄了稀疏胡子的人走了出来，持着玉笏，对着皇帝一躬，语气疏疏。

　　“请讲。”方天睿欣赏此人风骨，于是用了个请字。

　　底下大臣谢过，于是讲:“左侍郎所讲，实是污蔑！老臣与楚相共事半生，楚相为人，自不会差！”

　　“左岭所言第一桩，楚相贪墨军饷。当年大晋与南诏交战，胶着之时，粮草匮乏，楚相百般募捐，才得了一月粮草，亲自押去了前线，而后，才暗中调查，得知是并州知州私下贪了粮草。”

　　“至于说，楚相结党营私，那也全然是没有的事！大晋士子多以文章交游，楚相爱才，是以士子多聚，而后，士子高中者，念及旧恩，多往看望交谈，这又岂是尔口中结党营私之行？”

　　老臣一条一条反驳，情绪越来越激动，到了最后，一张脸已是青筋尽起。
　　“楚相一生，壮则驰骋疆场，护家卫国；少减骁勇，则登堂献计，造福朝野。为国之心，实是昭昭！”讲到这里，他突地伏拜在地，字字含血，激昂喊道:“愿吾皇明鉴，勿使赤心蒙尘，热血寒心！”

　　许是见方天睿并未出声斥责，又或许是那孙青玉所言，字字入心，方才还观望的老臣们纷纷跪下，含泪请道:“愿吾皇明鉴，勿使热血寒心呐！”

　　方天睿见老臣俱为楚员请命，不禁有些动容，有些欣慰，这群老倔骨头，倒也都算是有义之辈，不负大晋人才之名！

　　“诸位请起，”他温和地对着伏跪在地的一班老臣讲，但是，那些人此时却都极有默契地依旧跪着。方天睿晓得这些老臣，都是些扭的，于是也不理。转头盯着左岭，冷了声音“你还有何话要说？”

　　“臣……请传召证人。”左岭直挺挺地跪下，膝盖砸在大理石上，发出闷闷一声响，听的人都觉得疼得慌，而他却仿若未觉，冷静地对着皇帝提出自己的要求。

　　“要求，朕可以准，但是，左岭，要是最后证明你是污蔑楚相，你可知，最后会是如何？”想到楚相昨夜殷殷寄语，方天睿还是决定再给他个机会，于是出声问道。

　　“臣，愿以项上人头为楚相赔罪，若是最后证明是微臣污蔑了楚员。”左岭垂下眼眸，掩盖了他所有的情绪，他依旧冷清地回答，仿佛成竹已在胸。

　　“唉，”方天睿默默叹了口气，此举无论如何与大晋而言，都是不好的，楚相虽有错事，但到底确实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而若是左岭没有充足的证据……他想到楚相的交代，甚觉可惜，才子虽多，相才难求啊！“将证人带上来！”

　　李元福侍立在一旁，见到这样的事，早打起了万分精神，此时听到方天睿仿若轻叹的那句带证人，不由打了个激灵，叫了小徒弟，去殿外传证人觐见了。

　　待到证人进得大殿来，众臣三三两两站起，才看到证人竟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浩浩汤汤的两对人！

　　那些头发花白了的证人，见到殿堂之上端坐的帝王，忙吓得软了脚，噗通跪下，“草民见过皇上，吾皇万岁！”声音中带有一丝害怕，但更多的是颤抖，喜悦的颤动。

　　方天睿和颜悦色赦免了他们，让他们起身答话，但这话语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了些许帝王压迫，“你们可知，你们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草民知道。”看起来最年长的那个应了话，对着方天睿又拜了三拜，于是缓缓讲开了，十几年前的、原以为再不能公之于众的、权倾朝野的楚员，在并州犯下的滔天罪行。

　　“皇上，因着那匆匆结案，无据误判，交州知州一家，满门被斩，交州士子，也因此遭了牵连，先帝一朝，不得参考。皇上，交州百姓……苦不能言啊！”

　　老人用一种悲凉的声音讲完，不能自己地叩头，嘶哑着声音喊着。

　　左岭微红了眼眶，努力挺直了背，沉默站着。

　　其他人听了这番话，俱陷入了沉默。

　　朝堂，是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楚相真的做了这些事，那……他们先前所言岂不是都是笑话！

　　“你所言可俱是真实？”方天睿沉默良久，双目灼灼，直视着他，言语间俱是威严。

　　“草民，绝无虚言！所讲若有假，草民死无全尸，子孙不继！”那人为表示自己所言非假，当场发了毒誓。

　　方天睿沉吟，“好，你先退下，其他人，可都是为此事而来，亦或者，楚员还有其他罪行？”

　　“草民也有状要告！”剩下的人纷纷喊着，争相揭露楚相的罪行。

　　中书令府，楚员遣退了侍候的丫鬟，招了老管家，艰难地压出声音，“事情可都办好了？”

　　老管家擦擦眼泪，哽咽道“您放心，必无缺漏。”

　　楚员于是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老管家一眼也不敢眨，只怕没看到楚员开口，错过什么吩咐。果然，过了一会儿，楚员压着起伏剧烈的胸腹，含混喊道“去，去，去将……平儿叫来。”

　　老管家忙去外，找公子来。

　　楚员艰难地呼吸着，含泪的眼里俱是满足，崇云啊，老夫把大晋朝堂……交给你了，你万万不能叫老夫失望啊！

　　一行人终于将楚员罪行叙述完，方天睿心里思绪百转，平复了许久，才准备开口，此事再议，就见一个小太监冒冒失失地从外闯了进来，而后，李元福一脸悲凄地转告他，中书令……方才去了！

　　方天睿心下大惊，继而是止不住的哀伤，他扫了一遍底下站着的布衣白头，缓缓开口:“不论这些事是否楚相所为，诸位及交州百姓都深苦于此，朕代朝臣与尔等道歉。为表补偿，交州此后十年，不纳赋税；吏部，待来年，再组织一场考试，选拔天下贤才；至于枉死的交州知州，允百姓立庙，奉其香火！”

　　左岭于是率先跪下，“微臣谢皇上隆恩！”

　　于是，其他百姓也纷纷跪下，高喊圣明！

　　一班老臣俱低了头。

　　“那么，往日之错便就此揭过，”方天睿轻描淡写地拂过，而后，换了一种极悲痛的语调“就在方才，中书令府派人来，楚相……病逝！”

　　跪在一众百姓之前的左岭听到这个消息，蓦地红了眼，一颗泪毫无征兆地滚了出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往日种种恩怨，现下人已逝去，朕希望，尔等愿意放下。”方天睿红着眼眶，循循善诱。

　　“草民……遵旨。”皇帝所为，已超出他们所求，他们已没有什么不满了，哪里还有必要紧抓着不放，更何况，人都死了。

　　“中书令楚员，为国为民，鞠躬尽瘁。饥寒且忧苍生，病重不忘国事。骤然仙逝，朕心悲痛，特谥文正，陪葬先帝显陵。”

　　“退朝！”

　　众人渐渐走出，最后，偌大的殿堂，只余了左岭，还堪堪跪在地上。

　　老师，您放心，左岭必不负您所望，您且与学生高堂一齐看，学生如何带这大晋，一统天下！

《上仙独宠一只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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