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香退

　　烟萝没想到二少爷会叫住她，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掏出手绢半跪着，将他衣服上的酒渍一点点擦拭掉。
　　清和沉默地看着她卑微地跪在地上，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右手无意识地紧握了起来。

　　荣隽不经意地捕捉到清和的变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他淡淡地看了烟萝一眼，低沉着声音，随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夫人和老爷正说着话，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形。烟萝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见他目光轻佻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道：“奴婢名唤烟萝。”

　　一点温热的触感轻碰在脸上，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到了下颌处。紧接着一股力量钳制住了她的下巴，逼迫着让她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烟萝被迫直直地对上他的双眼，他狭长地黑眸带着几分玩味，两根手指挑着她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她的容貌。
　　“你……就是阿萝？”
　　他低喃着说。

　　烟萝的下巴隐隐吃痛，眉头微微皱起。他却一下松开手，目光渐渐变得深不可测，“下去吧。”他冷声说道。
　　烟萝赶紧起身，退了下去。脸颊上还残留着他指腹的触感，刚才虽短短地一瞬，却让她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二少爷神色如初，琉璃灯盏的光彩深深浅浅地投在他身上。直到用完膳，他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湖心亭旁的荷叶已冒出了尖，挺直地立在水面上，遥遥望去，倒也是一片绿意盈盈的景致。
　　午后的阳光带着浓烈的暖意笼下来，有莺雀带着悦耳的啼鸣，扑棱着翅膀落在屋檐上。
　　烟萝端着点心朝湖心亭走去，刚才经过桃林时，有纷纷的桃花落了她一身。她赶着送糕点过去，没来得及管身上的花瓣。

　　湖心亭里，有两个身影随性地坐在石凳上，正专心地下着棋。见她过来，其中一人抬起头，打趣着说：“远远地就闻到一阵香气，我还寻思着，难道是后园的桃花开到这里来了。原来是花神仙子来了。”
　　她放下托盘，笑着回道：“大少爷就尽管取笑我罢。只是这里没有什么花神仙子的，倒是有两个呆子。一下起棋，便连午膳也忘了进。”

　　荣舒看到她端来的点心，两眼放着光，急急地放下棋子，一手抓过一个百花糕，一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阿萝……你可来的是时候，我早就饿极了……只是那个呆子不肯放过我，非要下玩这盘棋才罢休……”
　　烟萝看着他狼吞虎咽地样子，急忙笑着道：“大少爷，你可慢点吃，小心噎着了。”她回过身，便看到羽蓁正定定地看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拂下头发上的花瓣，一边说着：“我刚才只顾拣着近路，便从那桃树林里过来，还没来得及……”

　　她话还未说完，羽蓁便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你这样很美，阿萝。”他低声说着，细心地帮她将花瓣一片片挑下来。

　　烟萝垂下头，由着他温柔的拂着自己的发丝。荣舒端着盘子走过来，夸张地大叫道：“你小子居然也有这么温柔的时侯！可别把我们阿萝给骗走了。”
　　烟萝脸一红，急忙解释说：“大少爷，你别胡说！我和羽公子只是朋友而已。”荣舒笑嘻嘻地道：“你撇清了关系，阿蓁可没有说不。”

　　烟萝只觉得百口莫辩，她轻轻拉着羽蓁的衣袖，“羽公子，你快跟大少爷说呀！”
　　羽蓁却只是温润笑着，也没有解释。他勾上荣舒的肩膀，笑着道：“你吃饱了吧，我们的这局棋还没下完。”

　　他将荣舒按到凳子上坐下，荣舒一看到棋局，便一下沉迷了进去，苦苦地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烟萝站在羽蓁身后，见大少爷没有接着说下去，暗自舒了一口气。
　　她不会下棋，看不懂现在的局势。但看见大少爷苦着一张脸，迟迟不肯落子，她不由心里笑道，想必羽蓁一定是一个高手了。

　　荣舒好不容易落下了一个子，羽蓁便立马趁势堵住他的去路。不出几步，荣舒的白子便被四面包围住，再无落子之处。
　　荣舒见胜负已分，扔下手中的棋子，嚷嚷道：“阿蓁，你实在太不厚道。一点都不让我几分，下了这么久，我倒是一盘都没赢过。”

　　烟萝笑着道：“大少爷，下棋讲究的是以技服人。若是让了你，那还有什么乐趣。”
　　荣舒揶揄着说：“阿萝，我看你是魂都被他勾去了。现在只净帮着他说话了！”

　　烟萝听着荣舒的调侃，脸颊发烫，正预备着反驳，便听到了一阵女子的笑声传来。
　　他们回头望去，见佟佳氏被婢女们簇拥着过来。她头上梳着高高的拉翅发髻，笑容满面的挽着清和走进来。

　　她们一进来，小小的亭子瞬间变得热闹了起来。荣舒见佟佳氏来了，收起笑意，冷声问道：“你过来干什么？”
　　佟佳氏依然笑着，似乎并不在意荣舒的态度，柔声道：“我刚才去额娘那儿坐了坐，看见四姑娘也在那儿。额娘听说你们在这里下棋，便叫我带和儿来看看，省得她一天闷在屋里。”

　　荣舒见到清和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方才又笑着对羽蓁说：“阿蓁，这是我四妹清和。她可是我们瓜尔佳一族有名的才女。”
　　他站起身，拉过清和，说：“四妹你来的正好，阿蓁把我吃得一个子都不剩。你可来帮我赢一盘。”

　　清和走过来，柔身一拜道：“羽公子。”
　　羽蓁站起来，拱手笑着说：“清和姑娘，上次是在下唐突了，还不知清和姑娘，有没有原谅在下。”
　　清和娴静地一笑，道：“只是意外而已，羽公子不必在意。”

　　荣舒疑惑了一会儿，随后大笑道：“原来你们早已认识了，那就不用我再多加介绍了。和儿，你棋艺远甚于我，来帮我接着下完这盘棋吧。”
　　清和脸颊微微发红，应允道：“如此，那小女子便献丑了。”
　　说着便坐在了荣舒的位置上，抬眼看到烟萝站在一旁，便朝她甜甜一笑。

　　烟萝也无声地对清和咧嘴回笑。心里却想起上次她晕倒在羽蓁的马车前，是羽蓁将她们送回来的。他和姐姐，应该也是那时候认识的。
　　清和稍稍研究了一下剩下的棋局，羽蓁的黑子将白子牢牢地堵住，看着白子已经没了胜算的可能。她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沉稳地落下了一颗棋子。

　　清和走了几步，白子便渐渐找到了出路，原本是羽蓁稳胜的局面，竟硬生生地被清和扳了回来。棋盘上的局势，也开始变得不分上下。
　　饶是烟萝这种不懂棋的人，也看得出来清和的确是一个下棋高手。

　　羽蓁眼中带着几分欣赏，落子越来越慢。棋逢对手，无疑是一大幸事，清和让这棋局，也变得更有趣了起来。
　　众人都渐渐凝神屏气，好奇地猜测着这两位高手之间，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良久之后，最后一颗棋子落下，棋盘上终是分出了胜负。众人先是安静着，紧接着荣舒拍手大笑道：“精彩！着实精彩！”
　　烟萝看不懂棋局，赶紧心急地问：“是谁赢了？”
　　清和嘴角噙着笑道：“羽公子棋艺精湛，小女子甘拜下风。”她双眼罕见地放了光彩，衬得整个人也有了精神。

　　羽蓁认真地说：“清和姑娘的棋艺本就更甚我一筹，这回只是我赶着了运气，才赢了的。”
　　他们都是第一次遇见棋艺与自己不分伯仲的同龄人，不由更是敬佩欣赏起对方来。

　　荣舒抚掌道：“你们都别谦虚了，依我看，你们两个都赢了。阿蓁赢了最后的棋局，四妹虽是输了，但一开始的死局都让她给走活了。这场对奕实在是让我大饱眼福啊！”
　　佟佳氏也笑着说：“可不是吗？四姑娘不仅看着跟羽公子就像是一对璧人，这下起棋来，更是配合得精妙绝伦呀！”

　　荣舒拉过羽蓁，嚷着让他们两人再来一局。清和有些害羞地坐下，看着羽蓁和煦的笑容，便又兴致盎然地专心下起又一局棋来。

　　烟萝立在一旁，看着羽蓁和清和专注的身影。她只觉得刚才佟佳氏话中有话，却又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垂下头，心里莫名地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滋味，自己仿佛与这般热闹的地方格格不入。
　　她端起空掉了的瓷盘，转身悄悄地退了下去。身后时不时传来荣舒的笑声，断断续续的，越来越远。拐过一个弯儿，湖心亭便会彻底看不见了。

　　你该回去了。她只对自己说着，克制住了回头的冲动，低垂着眼，漫无目的地朝前方走去。

　　入了夜，天色沉了下来。屋子里点起了红烛，安静地慢慢流着烛泪。碧柔还在大夫人房里服侍，烟萝今夜没事，早早地就回屋了。
　　她一人待在屋子里，索性没事，便拿出一张绢子出来绣着。她向来沉不住心，这种精细活儿一点也不拿手。果不其然，她绣了一会儿，发现绢子上的针脚歪歪扭扭，没有个形儿。

　　烟萝有些挫败地放下针线，摸着绢上毛糙的绣线。若是清和来绣这张绢子，一定不消什么工夫，就能绣出一副精细的画来吧。
　　姐姐什么都很厉害。她会看书，会写字，会绣活，还会下棋……而自己，却不仅什么都不会，还老是惹是生非。

　　她心里这样想着，有些难过起来。却转念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是这样伤春悲秋的人了？
　　清和一直饱读诗书，端庄温婉。而她自幼贪玩，没学成什么本领。但是她还是以前的她，并没有什么值得自己讨厌的地方。

　　而她与清和，也会是一直的亲姐妹。
　　烟萝又拿起针线，认真地接着绣着。虽然绣得不好看，但她却愿意静下心来，开始慢慢练着。

　　窗户外却突然隐隐地传来一阵窸窣之声，随后便有尖锐的训斥之声响起。烟萝一惊，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提脚走出门，看看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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