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这个世界上，我喜欢三样东西——修，帝，鲜血。

　　修把刀递给我的时候，我很不高兴。亮得透明的刀刃，一看就知道握在手里彻骨的冷。我万般不情愿地把手从暖和的袖子里伸出来。
　　我对修说，我能不能把手伸到你的眼窝里取暖？
　　修把刀塞到我手里，说，动一动就暖了。
　　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我早就看到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看起来比我还要冷，真可怜。但是他们瞪大的眼睛却很有趣，让我想到皇养的金鱼，眼睛大得让人想发笑。
　　我扔下刀子，飞奔过去。

　　人的温度其实不高。虽然说标准体温是37摄氏度，但是一般成人的体温都是比37要低一点的。但是对我来说，鲜血的炙热却不仅仅限于那个数字。
　　暗红色的粘稠着的血，仿佛有生命般地染在皮肤上，味道或许浓重了些，却非常非常地让人满足。

　　修走上来拍掉我手上紧紧拽着的心脏——给了你刀子还用手，下次给我自己洗衣服！
　　每次我手里抓着修不想让我抓着的东西，他就会这样拍我的手。
　　死掉的鸽子，狗的大腿骨，人的眼珠子，等等等等…………

　　有一次，我看中了皇的金鱼。月白色的鱼鳞，大大的眼睛凸出来滑稽地游离到身体外面。
　　我把手伸进鱼缸，飞快地抓住了那条企图逃跑的肥胖金鱼，湿漉漉地把它从里面捞起来。在水里看起来那么华丽的鱼鳞，在空气里却只有滑腻粘稠，让我不自觉地联想到鲜血，手指忍不住慢慢收紧。
　　本来就很圆的鱼肚子越来越鼓，我看着几乎要把内脏从肚子里吐出来的金鱼，哈哈大笑。
　　然后修走过来拍掉我的手。真脏，他说。
　　于是皇的宝贝金鱼就还是好好的活着。

　　皇珍爱他所有的宠物，但是天底下所有奇珍异宝加起来，也比不上帝。

　　帝是皇的克隆体。
　　每次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把帝抱在怀里，痴迷地看，我就想笑。

　　第一次见到帝的时候，我正在树枝上趴着。帝招手叫我下去。
　　我喜欢帝身上的味道，虽然和修身上的不一样，但我还是喜欢。
　　帝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愿意帮我杀掉皇吗？

　　我说，不要。
　　然后帝看着我微微地笑，把所有的点心都送给我。

　　回到家，我告诉修，今天我遇到帝了。修的反应还不如我把野狗的心脏带回家。
　　他问我，喜欢帝么？
　　我大叫着扑到他身上，我最喜欢修！
　　他笑。

　　第二次见面时，帝正舒舒服服地坐在皇怀里。皇温柔地对他说话，帝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皇看到修带着我进来，脸上的笑像修种的蔷薇花一样美丽，我愣愣地躲在修身后流口水。
　　皇问我，帝美么？
　　我偷偷地看修，他不理我。
　　皇又问我一遍，帝美么？
　　帝窝在皇怀里，狭长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我。然后他搂着皇的脖子嗤嗤发笑。
　　我嚎啕大哭，皇却大笑起来。
　　大厅上的人便都笑起来，唯有我在哭，修面无表情。
　　无聊。修后来说。

　　第三次见到帝的时候，他穿着皇的衣服，白玉一样的皮肤看得我晃眼。
　　这次我很乖，我连树都没有下，只蹲在树枝上听他说话。
　　帝对我说的第二句话还是：你愿意帮我杀掉皇吗？
　　我说不要。
　　这次帝不高兴了，他问我，为什么？因为他是这里的主人？
　　我说不是，为什么要杀掉皇？你不就是他？他不就是你？
　　然后帝用一种很欠扁的你还是个孩子不明白这种事情的眼神看着我：我和皇是不一样的……
　　修老早就告诉我了，帝和皇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能解决，谁都不能插手也插不了手。修的话我听，所以即便我也很喜欢帝，却还是不能答应。
　　况且，帝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皇作为主人管理这里的时间都是他年纪的好几倍，我觉得这个小孩真是有点不自量力。
　　当然仅仅是想想，说出来会让帝伤心的。修老是说我没心眼，其实偶尔我还是会体谅别人的。

　　帝的话我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吃修做的点心，听他训斥，跟他出去杀人，让他帮我洗澡，然后在床底下陪他一起睡觉。

　　帝召见我的时候是深夜，修把我摇醒。
　　帝对我说，你只要看着就可以了，我希望你看着。
　　我望着修，修轻轻地说，我不该把你们放在一个试管里的……

　　我听不懂。

　　皇和平时一样，穿着月白色的衣服，笑容美得让我动也不能动。
　　看到帝走进去，他笑得更美，回来了，困了么？
　　皇完全没有看向跟着帝进屋的我。

　　帝躺在皇怀里，叹息着说，让我杀了你吧……
　　皇却还是笑。
　　我看着帝在皇的指挥下为他换衣服。月白色的，华丽的正服。
　　皇躺到那个水晶一样的冰块里时，对帝说，冷的时候就看着我吧。

　　我偷偷在后面笑，冷的时候看着冰块又怎么会暖呢。

　　那天晚上开始，帝就有了一块非常非常漂亮的冰块，里面躺着皇。
　　帝的脸贴上冰块的时候，皇的脸就像镜子一样映照着。
　　我一直就只想要这个。他说。
　　不要温暖的人而要冰块？我问。
　　帝没有计较我的不敬，他的表情比任何时候都满足，你回去睡觉吧，修在外面等你。

　　我看到修的时候，他淡淡地说，回家。
　　但他的手在发抖。
　　于是我哭着一路问他，修你怎么了。
　　修铁青着脸，什么都没有说。

　　那个漂亮的椅子上，从此就只有帝一个人坐着。没有皇抱着他，没有两个人蔷薇花一样美的笑容。少了一个人，大厅都安静冷清了。
　　我本来就不喜欢那里，变成这样更加不喜欢。
　　但是帝却要我去。他要我陪着他。
　　我不能违抗他的意思。
　　修每次把我送到那里都会说，不要让帝难过。
　　其实我什么都不用做，帝只会呆呆站在那块冰前面，望着里面的皇。
　　帝会亲吻冰里面的那张脸，轻轻地抱住那块冰，温柔地笑温柔地说话，一如当初皇把他抱在怀里。

　　等到帝泪流满面地睡着，我就可以静静地退出来。
　　修再也没有笑过。

　　有一天，帝终于不再看着冰块发呆了。他问我，你喜欢修么？
　　我不想回答。
　　帝想把我搂到怀里，我闪身退后。
　　帝说，我把修送给你吧。
　　我喊不要，修本来就是我的，不要你送。
　　帝漂亮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他哭着大喊大叫，我却一句都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我害怕了，我对帝说，我要回家，修在等我。

　　帝突然就不哭了。
　　他用水洗净脸上身上的泪痕，用梳子把头发梳理干净。
　　我去把修叫来，他说，你等在这里。

　　我坐在地上，看着他走出去。

　　帝再进来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生机勃勃的微红。
　　笑容像皇花园里的泉水那样不住地溢出来。
　　他说，我要送你一件礼物，创。

　　一个美丽的修。
　　穿着月白色正服，戴着宝石梳起长发的修。

　　我尖叫着从地上飞扑到帝身上。

　　把我的修从冰块里放出来！
　　他不喜欢正服，他不喜欢宝石，他最讨厌的就是寒冷和孤独
　　为什么要把我会动会笑的修放到冰块里！为什么要杀死他？！

　　帝笑得乐不可支，很美吧，他们兄弟俩在冰块里都很美吧

　　修就是修，教我写字的修，给我暖手的修，把我抱在膝上轻轻哼唱儿歌的修
　　你让我的修睁开眼，让他的唇重新能吐出我的名字
　　帝，把修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帝不理睬我，任由我的指甲在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只是呆呆望着皇。

　　修，等一下。
　　马上我就能把冰划开，把你从寒冷中救出来。
　　等你醒过来，我们就回家。
　　你最喜欢东街的咖啡，我会帮你买回来
　　你爱听的音乐我一定事先就放
　　只要你答应醒过来，我就保证不再弄脏客厅的地毯
　　我保证不再在睡觉的时候在床底下乱动踢到床上的你
　　你记得你那次说过要狠狠揍我一顿么？我这次肯定不逃跑了
　　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对你说，你还有整整两本点心食谱没有看
　　家里的花如果没有你看护一定会凋谢
　　修，修，你把眼睁开吧
　　你看，我就快把冰划开了
　　你也说过我的指甲是最最锋利的，你要等着我
　　你不是老是说我的血是冷的吗？
　　可是你快看啊，我的血也是红色的，也是有温度的，真的……

　　修安静地躺着，动也不动
　　我知道他的，每次我在他午睡的时候吵他，他都会装睡
　　我知道，我以后一定一定不会再打扰你休息
　　但是现在，修，你醒过来……

　　十根指甲已经全都断了。
　　我的血，慢慢地在冰上流淌。

　　修最讨厌弄脏衣服了，我轻轻地用衣袖去擦。
　　修，你看，我有把血擦干净了，你起来夸我啊……

　　我的修在冰块里沉睡。
　　我没有办法把冰块打开。

　　帝，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望着皇了。
　　冷么。
　　皇说，冷的时候可以看着他。
　　你冷么。
　　我生了火，烧得好旺，你有没有觉得暖一点？

　　修在冰里也一定很冷，那么大的火，暖么？

　　现在多好啊，帝有皇，我抱着修，多好啊。
　　你看，冰都开始融化了。
　　修，修！修！只要火再烈一点，我就能救到你了。
　　你高兴么修？

　　冰融化的水已经把我全身的血都冲洗干净了，修，你没有办法拒绝我抱住你了吧

　　那么大的火，多好。又漂亮，又暖和。

　　修！修！我终于还是救出你了！你冷么，嘴唇都紫了，你冷么
　　不要怕，我已经点了很大很大的火，你马上就不会冷了。
　　等我们在大火上烤干衣服，我们就回家
　　厨房里还有早上没吃完的饼干，水池里还有你没来得及洗的碗盘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那么大的火，大家一定都不会再冷了……

《残阳如血》
能得阅青萍兄此文，何其幸也。——本只要这一句，然句子短了在那闪闪烁烁的广告下居然毫不起眼，不甘~！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