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离别的季节

　　李乐不止一次地问过叶贝，我是不是个很闷、很无聊的人，叶贝每次都一口否决。
　　怎么会呢？我是没必要恭维你的，你知道。我甚至要把你完全地写进我的小说里，如果你很闷，我才懒得花这个工夫呢！而且有一天，你看我写的你，也许会比较了解自己，也许会比现在快乐。叶贝问李乐，你在谁眼里最好？我妈妈！哦，天哪，她一定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完美的人吧，perfect？李乐笑了，是呀！只有在她眼里，我是完美的。
　　其实，叶贝很羡慕李乐，极端的人身上有最好和最坏，任何事都是如此，和任何人的关系也都是如此。而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其实是灰色，最中庸的颜色，最喜欢秋天，也够中庸，血型是O，还是中庸！其实我是多么讨厌中庸！
　　两人都在彼此的时间潜移默化着对方，在不知不觉的情况里，竟然都在改变。

　　叶贝觉得李乐象是在拿自己做实验，看看是否还有人不会因为他的黑色翅膀而逃开？
　　李乐的情绪仿佛蛛丝一样敏感。开始，他在以为自己在寻求别人的认同。但叶贝告诉他，不是的，你的生活里其实只有你自己，虽然你是真心希望身边的人可以得到幸福，那是你天生的善良。
　　很矛盾，你这样形容我。李乐似乎不解。
　　你愿意为了身边亲人朋友的幸福而妥协吗？放弃你在他们眼里的不现实，而这些正是你所看重的。在你无法到达的彼岸，你幻想你的不现实是通往那里的秘密通道。KK对你的吸引，也是因为在他身上你看到了微弱的希望。但是你不是KK，你是你自己，你的善良让你在有些关键的时刻不得不妥协。
　　叶贝真的希望当时能把这些话都告诉他，但是没有，原因很简单，因为想起来了的时候，哪怕在电话里，叶贝都会变得语无伦次，无法清楚表达自己。
　　“只爱陌生人”是一张能为叶贝营造幻境的专辑，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耳机里响起那些自由而颓废，激烈而柔情的旋律，叶贝就可以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安静地什么都不用想。
　　现实很累，比方说，很简单的考研，突然出现了一门专业课受限。叶贝有些对自己失望，李乐安慰她说，如果当时，你可以更心无旁骛一些，一定没什么问题的。
　　后来，叶贝给李乐写了封信，最后在主题栏打了一行字：“你就是那个‘旁骛’！”

　　叶贝坐在自己桌前，侧着头冲着窗外，叶子已经长得很均匀，不似几日前的娇嫩模样，像一个孩子突然有了大人样，夏天就在眼前了，树枝在彼此的纠结中应该不会再觉得寂寞了吧。叶贝不再想做一棵树，她很怕寂寞。李乐突然的消失，时常觉得自己很孤独，形单影只，没人听得懂她的语言，浑浑噩噩地，被一种奇怪的束缚感绑得死死的。其实，叶贝有个很好的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必须用爱一个人的态度来对她，甚至宠她，方才让自己释怀。这是最不可能的事，因为好朋友是同样难得的容器。叶贝从来没有过类似闺中密友的朋友，很多事情是不可能告诉任何人的，但那不是秘密，只是只能自己知道，自己告诉自己，没人可以分享。

　　上网很久了，早就忘记了和某个人是怎样开始的，更不知不觉地就结束了，叶贝有时候也想如果能记得和李乐第一次的情景该多好，至少也表示他和她有些不同一般的缘分。
　　缘分？这是叶贝最不屑的一个词，怎么现在却提到它，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厌恶这个词的也记不清，大概是因为其中流露出的暧昧气息，或者是自己的回忆在作祟。
　　耳边响起的是奇怪的JAZZ，突然闯入的钢琴声，使得她的脑中浮现出“布拉格之恋”中的小镇，特丽莎的出现也带着偶然和所谓的缘分，其实，这个音乐一点都不适合写东西，它只会把脑中成形的一切统统打破，本来一个精制的花瓶，“哗”的一声，碎成一地，一个笨拙的孩子天真地执着地要恢复它的美丽模样，可怕的事情却出现了，一个狰狞的魔鬼的脸取代了原本仿佛凉风袭来的泼墨山水。孩子却笑着抚摩着魔鬼的脸，告诉所有人，这才是事实的本来面目，清山绿水是神的障眼法，花瓶的破碎，不是偶然，没有缘分，是魔鬼的努力。
　　叶贝记得和那个心外科医生在网络上的第一次邂逅，最后他的倒记时永远都留在了叶贝的记忆里，那个下午也因此变成了永恒，他和她也从此只能永恒在网上，虚拟的世界里，医生从来都当她还是个注定会开出美丽花朵的蓓蕾。真是可爱的蓓蕾！叶贝甚至开始欣赏这个“蓓蕾”。
　　叶贝想回到和李乐的记忆中，但是，她又一次陷入那个可怕的旋涡，意义？医生告诉她，他还在寻找那个让自己可以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人，她问他，可可（他的女儿）算不算？医生不置可否地给她一个微笑。JAZZ里的钢琴声总是显得这么突兀，每每它的响起都让她的思路象是被捅了一下，跳开几厘米，不得不从音乐的空隙中，寻找那一点点被凌乱的脚步踢来踢去的线索，医生还是李乐，或者更久以前的心情？
　　这是种强悍的音乐，还是现在的自己过于虚弱？在这样的夜里，其实有很多这样的夜晚，JAZZ里隐约着暧昧的气息，晃来晃去的旋律，给所有人同样的缘分，同样的偶然。隐匿在高大的白桦林中古老的小镇，一个陌生人的闯入，镇上长舌的妇人，醉眼惺忪的酒鬼，小酒馆里花枝招展的老板娘，突然的被大家习惯的打骂声，一个邋遢的有着棕红长发的小女孩，胆怯地收拾散落一地的松子壳。故事就这样简单地发生，陌生人和棕红长发的女孩。整个故事没有言语，只有不断响起的JAZZ。不是音乐强悍，而是自己宁愿被束缚，被控制，被改变，被生活推着走，就这样活着。
　　李乐和叶贝的故事在经意和不经意中继续着，叶贝的随笔中常常出现李乐去上海找工作了，李乐又回北京了，小双面试通过了，李乐和刀片去了常去的那个酒吧了，……她和他的故事里，从开始就充斥着很多陌生人，有李乐的朋友，妹妹，姐姐，同事，还有父母。
　　叶贝却好象是个无亲无故，没有朋友的人，除了自己，就是自己的那些奇怪想法，还有JAZZ，永远无法释怀的JAZZ，。
　　几米的书里写着这样一段：我整整看了一个下午的天，看得我好开心。大概大意就是这样，但是，叶贝把那本书又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那句话，可是她确信她是看到了，否则，她也不会整整看一个下午的天。这几天，炎热而干燥，天空辽阔而湛蓝，不是纯粹的夏季的天空，却显得很亮丽。于是，中午的时候，她把窗玻璃擦得很干净，听着Duke的爵士钢琴，整个人蜷在转椅中，仰着头看着天空中演绎着一幕云淡风轻的默剧。这样不同寻常的阳光下，疲惫的树叶摇曳着春天新生的绿意，如果可以下雨，整整一夜的大雨，第二天，又出现这样亮丽的阳光，那些叶子一定会象春天新长成的时候一样可爱。
　　一个下午过去了，叶贝丝毫不觉得心情开阔起来，即使仰着头，仍觉得眼眶里是潮湿的，为什么？她不喜欢这样的，这次她没觉得自己可怜，只是有些厌恶自己。她讨厌自己脑子里不现实的想法，她告诉自己活着的意义应该是考虑如何去赚足够的钱，得到足够高的社会地位，怎样使自己成为一个被人尊重的成功人士，李乐讨厌成功人士，他认为那是虚伪，那是不负责任，那是让刀片痛苦的根源，总之，讨厌至极。但是，叶贝仍然渴望着，因为那是自由，那是随心所欲，那是让自己远离世俗的方法，她想象着自己有一套可以开party 的房子，一辆小巧而流行的汽车，各种各样的信用卡，…… 但是现在？她在没有太多努力的情况下，一切都还不错，这让她没有奋斗的概念，她经常神经兮兮地对着卫生间的镜子自言自语，和朋友坐在一起时，说得言不由衷，渐渐地开始不敢表达，一想要说什么，就混乱起来。
　　运动可以让人快乐，至少可以消耗过多的水分，她一个人骑着单车，在街上不停地转悠，累了也不停下来。后来，她打了个电话给李乐，聊得一点都不开心，就挂断了电话，回家洗澡的时候，不可抑制地哭起来。
　　叶贝不愿意让人明白，她害怕被人看穿，人群中漠然的眼神很讨厌。乖宝宝，她并不厌恶这样的称呼，但是千万别让我这样做。
　　李乐，你这个烂人，你只在乎你自己，你很自私，你很自恋。你再这样，我就要开始讨厌你了，殊途同归，也许你我本来就是陌路，即使现在我们这么努力地，至少我是努力地连缀一条你我之间的通路，但是，终究我们还是陌路。医生告诉叶贝，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至少关键时刻还是上帝的安排。上帝？他不是喜欢戏弄人类吗？自从亚当夏娃背叛他之后，他就声称要惩罚人类，偶尔在关键时刻戏弄一下，不是比惩罚轻得多吗？他一定会这么想。叶贝想笑，脸上却没有表情，只是觉得自己真是太自以为是了，谁会知道上帝的想法呢？
　　叶贝想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哭的时候已经不再因为身体上的痛，而是在喝了酒，或者莫名其妙地就哭得不能自已。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会哭，但是她却始终没有答案，她在夜里最安静的时候，问自己，同样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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