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天引

　　苍剑门要算传承，在两千多年前出过一位大能，可惜大约是门派风水不好，自那位大能之后子弟不肖，便逐渐泯然于众，最后成了个没前途的小门派。
　　再祖宗不庇佑有个不称职的掌门人连收徒都不积极，这门庭就更冷落了。最后运气不望，下凡时遇到丹鼎门也收徒，更别指望能收到徒弟来。

　　凡人虽俗，有眼力见儿这份本事却深入骨髓，否则如何能繁衍至今。
　　故而这一路下来，不管在哪，人家都宁愿当个丹鼎门的外门弟子，也不要跟个名不见经传的苍剑门当亲传。

　　非大门大派，你说亲传，谁能证明？谁敢轻易将自己一辈子托付？当凡人不看小说本子，不知道这种话一般是浪荡子哄骗良家女的么？
　　更别说身边要有这样的例子，结局摆在那更让人心有戚戚。且我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什么资质，该站在什么位置，可不敢伸手接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不过这回许是老祖保佑，竟然有人来投。
　　苍剑门的大师兄苍珏先给自己施了个法诀，让自己看起来更飘逸了一些才端着门派大师兄的派头往正厅里走去。

　　苍剑门人少，资源也少，此回下山俩师弟，身上要什么没什么。也亏得是在受人尊崇的凡间，一路上有人愿意免费接待，这才避免了流落街头被当骗子丢一头烂菜叶子。
　　俩师弟来云阳城，碰着小客栈的老板好心，得了个地方稍作休息，和往日一样看是否能捡上一二便宜，哪料到真能捡着一个。

　　苍珏还没进大厅，就见着外面站着的一排人，内心的窃喜差点没绷住。很明显这是家有钱人，这个师弟师妹收了在凡间这一程应该不差银子花，再不用跟和尚一样化缘了。
　　作为门派大师兄，苍钰觉得自己偶尔应该履行一下师兄的职能，早日壮大一下自己的门派。

　　这么想着的苍珏走近大厅，一眼看见坐在一边的小姑娘，心里有些奇怪，今日他可不曾见过有这么个姑娘去迎仙台上测灵根。但不管怎么样，看这孩子摆的架子，也该能有所收益。
　　心里想着这些金啊银的俗物，仙人的姿态苍珏也还没忘，脚踏进门对着小姑娘端正脸颔首后，与自己师弟传音，“这个小姑娘就是来投的弟子？”

　　她家瞧着可是有钱这话到底管住了喉咙没说出来丢人现眼，下凡得久，经验也就丰富了，还是懂些人间道理。
　　苍珏的师弟杨晖瞧着自家师兄人模狗样的模样，满意地在心里叫了个好，好歹在凡人面前没丢脸，便摇了摇头。

　　师弟一摇头，苍珏的眼睛就微微睁大了些，又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瞧着这小姑娘的气派、淡定怎么看也该是有灵根的。
　　且不说这个，要不是她，她跑这来作甚？

　　比起苍珏的仙气飘飘，杨晖瞧着就要世俗许多，跟着自己师兄介绍：“此乃云阳城宿家大姑娘。”
　　如丹鼎门这般的大门派凡到一处都要知晓此地人物，苍剑门这种小门派便是之前不知晓，到了此地也会了解一二。
　　云阳城在此间大陆的诸多国家中的城池里算不得最小，却也不算多大。宿家、鹤家扎根此城数百年，要打听也容易，苍珏便点了点头。

　　宿真此时也站起身，有些好奇地打量起苍珏来。
　　修真之人与凡人大不同，并不只于外貌的差异，更多的在于异于凡人的气质。相比杨晖给人的矫健沉稳之感，这一位虽穿着一样的简朴道袍，发间只插着桃木簪，可身材高挑且肌肤如玉，五官又长得委实精致，跟凡人简直就两个极端。
　　不过也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这看起来清高的苍剑门大师兄总给人一种违和感，却又抓不到实处。

　　旁边杨晖已与宿真介绍，“这是我门中大师兄，此回便是与我一道前来凡间招收门徒。”
　　宿真瞧完了人，按下心中的怪异之感，问：“不知贵派有门徒凡几？”这两师兄弟虽然穿得不怎么样，可胜在质朴，看起来算是正派人，倒是合她眼缘，想着再是门派小，几十上百人应当是有，不知梅霖一个小小五灵根能排到哪去。

　　哪料得这一问，俩师兄弟顿时神情一滞。
　　宿真一看两人神态就觉得这门派怕是有些不靠谱，这低估的几十人百人要除个二、三、四、五、六了。

　　这一停顿倒也没多久，苍珏反问道：“我听闻有弟子来投，可是小姑娘你？”
　　苍珏人长得仙，声音也好听，一开口就仿佛带了仙气，让人心旷神怡。宿真把身后的梅霖给拉了出来，“不是我，是我身边的丫鬟。此回测出有五灵根，想拜入贵派门下。”

　　梅霖被宿真推上前，心里尤有些忐忑，脸上反差就极大，越发显得冷硬，僵着身体跟人见礼，“梅霖见过两位仙人。”
　　苍珏打量了梅霖一番，隐约有些印象，此时细看长得算不得漂亮，灵根也不怎么样，但根骨看着还成，日后修行入门应该不难，就点了点头，“可。”

　　杨晖想着宿真问的门徒凡几的话，生怕这个弟子给跑了，忙笑着跟宿真保证，“也还请宿大姑娘放心，此回乃是我们师兄弟替师傅收徒。虽我苍剑门门派不大，却也不是滥收之人，小姑娘进了我门便是苍剑门亲传弟子，绝无内外之别。”
　　生怕别人不信，杨晖还悄悄踢了自家师兄一脚，暗示他卖卖脸。

　　这小动作哪能瞒过人去，只怕不是小门小派，而是连个门都没有。
　　宿真很想跟梅霖说算了换一个，眼角一扫看见梅霖眼里的欢喜，那话就咽了下去，板着脸道：“只要不是歪门邪道，内外都无妨。”

　　杨晖嘴角抽了抽，心里憋屈脸上还要带着笑：“宿大姑娘大可放心，我等跟着丹鼎门一道前来，便不会是邪道之人。”
　　这一句倒是实话，宿真回头示意跟着自己的桃然把东西拿上来，“我等凡夫俗子，手中皆是俗物。只一点心意，盼仙人莫要嫌弃。”

　　桃然摆着款袅袅上前，将手中盒子打开。
　　内中俱是打造精致的金制叶子，再将金叶抹开，下面便是一层圆润的珍珠，虽仅有女子小指头一半大小，但胜在粒粒圆满大小相差不离，在凡间已经算是品相上乘。

　　苍珏一见这黄白之物，眼睛都亮了些许。旁边师弟杨晖看得眼疼，忙作无意转身挡住师兄视线，伸手将盒子推回，“宿大姑娘客气了，修仙之人不恋俗物，岂能要如此贵重之物。”
　　追求长生，最忌染上因果，今日要收了这般重的礼，就是欠了宿真的情，回头要修炼时心境不稳就不划算了。大师兄是个缺心眼，当师弟的就得当大师兄使才行。

　　强者说不要大概就是真不要，宿真也不强送，“那就当两位仙人替梅霖代管如何？我身无灵根，许日后与梅霖再无相见之时，这点俗物且当我送予她的离别之礼。”
　　梅霖与她本就早建立起了因果，也不怕再多上两分，杨晖便不再拒绝，将东西收过，笑着道：“姑娘高义。”

　　不说别的，只打衣着上来看，也知两人身份之差。不说宿真愿意以重礼相送自己身负灵根的仆从可看出品性，就自己也不过小小女娃，能亲自来送这一程，也是个伶俐人。
　　既是如此，杨晖也愿意给自己积一积功德，问道：“我瞧着姑娘身附微弱灵气，当不是没有灵根之人，为何今日不曾上迎仙台？莫不是还看不上丹鼎门？”

　　此时不用宿真开口，梅霖就抢先说了来，“我家姑娘本有灵根在身，只是被歹人算计损了丹田，昏迷数年到近日才醒，却再也修行不得了。”
　　说到此，梅霖眼角微红，便已带了泪意，是真心为自家姑娘伤心。要之前入丹鼎门内门的是自家姑娘，她说不得还愿意跟着。

　　丹田有损，于修仙者而言是个大问题。
　　本杨晖想着看宿真面有病容，想为小师妹将这因果了断，替人将病治好，这会儿也只得惋惜，“若是旁的，我等倒也带有丹药，能替姑娘治疗一二。只是这丹田有损……”

　　杨晖摇头，旁边苍珏插嘴进来，“丹田有损，便如废人，无法修行。不过要损伤不重，能找到赤火蛛之泪修补，倒也不是没有机会继续修行。”
　　也不用宿真问哪处有赤火蛛，杨晖抢回了话头，“只可惜赤火蛛因有这功效而招来劫难，不说人间不生，就是我等所在之处也已经数百年不曾再有过。”

　　几百年自个儿骨头都成了灰，谁还管能不能当神仙，宿真不觉遗憾，道：“人生百年，能自在就好。”
　　这心性都不太像十岁孩子的，杨晖对宿真的出身成长有些疑惑，但对方不能修真，太过注意也不是什么好事，便从怀中掏出一白皙瓷瓶递给她，“我等今日便要离开，与宿家大姑娘相遇一场也是缘分，这点心意还请宿大姑娘莫要推辞。”

　　宿真有些惊讶，接过瓷瓶让桃然收下，“今日便走？”
　　就其他门派，多要过两天才走，这家倒是急。

　　苍珏嘴快，“有丹鼎门在，还要我们何用？”
　　说来也是可怜，有丹鼎门在前，本图便利跟着他们一道的门派就倒霉了，能进丹鼎门的就绝不进别的门派，想捡个漏都没机会。

　　今日也算是运气好居然有个笨的直接撞他们兜里，杨晖看向梅霖的目光十分和蔼，“再过两刻我等便要出发，小师妹要有什么话要跟宿家大姑娘说，现下便说了吧。”
　　梅霖点头，看向宿真，再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姑娘一路相送。”

　　再要别的话，说出来好似也太虚，宿真笑着道：“以后一定要努力，争取别回来。”
　　梅霖含泪点头听着，等跟在苍珏身后上了飞剑还依旧还忍不住频频回头，跟着宿真挥手。

　　宿真目送着人走远，亲眼见了御剑飞行，才觉得难怪有人这么信奉神仙，想来这里头还是有些门道，回头跟桃然道：“回吧。”
　　桃然在身后应声，等上了马车才将收起来的瓷瓶掏出来递给宿真，小声道：“仙人给的必然是对姑娘身体有用的丹药，姑娘可要自己仔细收好。”

　　宿真日后会是宿家长房独女，看起来给她和放进库房并没什么区别。
　　可有这等好东西在，宿家其他人要知道了少不得要想方设法来讨，还不如自家姑娘收着不让宿家其他人知晓。其中考虑，桃然也不大好跟现下还小的自家姑娘说，怕自家姑娘不明白。

　　宿真也还真没明白，拿过瓷瓶往袖中一丢，没打开去看那仙丹长什么模样。
　　两人坐在马车里，没了别的话说，只能彼此沉默。

　　就这么沉默了小半个时辰，桃然捞开帘子缝隙看了看，回头跟宿真道：“姑娘，快到了。”
　　这个快到了其实离得还有些距离，她醒后第一次出门，没生出多少兴趣来，端坐着应了一声，“哦。”

　　桃然笑着看自家姑娘，正准备问要不要让马车走慢一些，好打开窗看看路边的景色，一个晃身本平稳前行的马车突然一抖，随后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声跟鸭子似的粗嗓子冒出声儿来：
　　“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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