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天引

　　生而为人，总避免不了好奇。
　　宿真瞧着本快要死了的霍天青只吃了一颗仙丹就活了过来，且还活得活泼乱跳实在好奇极了。但这份好奇不能乱扬，就只能憋在心里琢磨，这越琢磨好奇得就越多，最后总会忍不住问出来。

　　宿家大夫人横了自家女儿一眼，“怎的？你还想拿回来？”
　　宿真倒没想过拿回来，横竖她自己有也用不着，纯粹是好奇的，“没想。不过他吃了仙丹会不会长生不老？”

　　宿家大夫人最惧的就是宿真对修仙有了想法，进而想到自己失去的机遇，心存怨恨而移了心性，皱眉道：“你又打哪听来的胡言乱语！”
　　宿真也没瞒着，“今日喝茶，听楼下说书先生说了几句。”

　　也就上楼之时听了一耳朵，因说书先生说得太过玄幻，宿家大夫人根本没往心里去，哪知道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儿听进去了。
　　宿家大夫人想了想，把修仙之事转化成宿真能理解的话，“所谓修仙，不是可以长生不老，是可以追求长生不老。”

　　宿真眼睛微瞪，眼巴巴看着宿家大夫人。
　　宿家大夫人叹气，揉了揉宿真的头，“这句话的重点不在于长生不老，而在于追求二字。你人了仙门才有资格追求，可追求何其难？就好比你赚银子，从一两到一万两，这里头有人一辈子才能赚到，有人一辈子赚不来。可哪怕是赚到了一万两银子，后面还有十万两、百万两、千万两等等，何时能有尽头？”

　　“所谓长生，其实也不过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哪怕你活到几百岁几千岁，最后也会慢慢死去。这里头又哪里来的长生不老，也不过是凡人的一厢情愿。”
　　也是修仙人的一厢情愿，宿家大夫人在心底默默补充。

　　宿真偏头，“那不就是骗子？”
　　宿家大夫人听得一乐，“也算不得骗子。贫穷人家养不起孩子，把孩子卖给仙人换金子回来。富贵人家不差银子，吃喝不愁就想要追求长生不老，倒给仙人花钱，只求有个修仙的门路。说来说去大家都心甘情愿，跟做买卖一样。至于真能不能长生不老，信这个的谁又真的在意。”

　　宿真听明白了，“那丹鼎门给我的丹药就是二妹的卖身银子？”
　　“要这么算也不错。”宿家大夫人一顿，“这一卖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得了，比穷苦人家把孩子卖到大户人家还要惨一些。”
　　卖到大户人家，只要人家不搬家，是生是死你都会知道，卖给仙人除非有大机缘在身，这一卖就是生死离别，她以后是好是坏，是生是死便再也没有人知道。

　　宿家大夫人说得伤感，回过神来拍宿真脑袋，“好了。修仙也就这么回事，可别耽搁了我们吃饭，等明日我们再出去走走，后日便去见柳家的长辈。”
　　宿真对去柳家越发的没兴趣，“我想住自己的宅子。”

　　门外丫鬟敲门道：“夫人，饭菜来了。”
　　宿家大夫人叫了人进来，顺势敲了一记宿真的额头，“谁让你太小，要大上几岁，娘倒是放心你在都城一个人住！”
　　才十岁的宿真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小脚，终于在醒来后叹了一口长气。

　　宿家大夫人带着宿真去柳家，倒没有自己带着上门，而是柳家十五房的小二房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亲自来的客栈接人。
　　客气了几句后，宿家大夫人才知道这位是自己大哥的次子的三子柳欣午，算是自己侄孙，但此时嘴里得叫侄儿。

　　宿家大夫人随着柳欣午一路到了小二房门前，看着大门左侧木柱上的门牌一时愣愣。
　　自十一离家，到如今数十年过去，这里好似还是原来的模样，这未曾改变的大门让宿家大夫人一时有些亲乡情怯不敢挪步。

　　给宿家大夫人引路的柳欣午见表姐不动，也停下了脚步，回头来提醒道：“表姐还请进屋。”
　　宿家大夫人回过神来，牵着宿真的手紧了紧，随后随着柳欣午进了门。

　　外面瞧着没变，里面却是变了许多的。那道边的花草、窗上的剪纸、木柱的漆色，处处都与当年不一样。
　　终究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宿家大夫人看着眼前这些景色，内心忍不住伤感。

　　两进的宅子，也只能分里外，内门住着女眷和当家人，外院住成了年的男丁。
　　宿家大夫人被引着进了外院的正堂，柳明浩带着夫人已在门口等候，见着人缓缓朝自己走来，脚下向前一步却又一时无言。

　　无他，柳明浩发现自己这位表妹年纪看起来要比自己至少年轻三十岁。先前听二管事说这对母女年轻，他还当是保养得好。
　　如今见着真人真这般年轻，柳明浩又觉得有无可能是表妹的女儿，否则以姑姑的年纪要生出这么年轻的表妹，怕要三十岁后才有可能了。

　　不过三十岁后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这位表妹上面还有兄姐，他们未必有机会来都城，也不知姑姑如今怎样。
　　柳明浩收回心思，上前一步抬住了人的手，面露真情，“表妹一路辛苦了！”

　　宿家大夫人眼角一抽，被抬着的手顺势握住了对方的手，面带真情，“想来这就是表哥了。”
　　两人的力气都不小，想来对方也是练家子出身，也难怪身边能带四十护卫，柳明浩看了宿家大夫人身边的丫头一眼，趁势收回了手，“想来这就是我那外甥女。”

　　宿真上前见礼，干巴巴道：“舅舅。”
　　柳明浩摸了摸宿真的头，牵了宿真的手，对宿家大夫人笑笑，“表妹这一路辛苦，赶紧先进门喝杯茶了再说。”

　　宿家大夫人点头，旁边柳明浩的妻子就笑着上前挽住了她的手，“我是你表嫂，表妹你要愿意，叫一声阿姐也行。”
　　“表嫂也姓柳？”宿家大夫人随着表嫂的脚步进了正堂，嘴里问道。

　　柳明浩的妻子请了宿家大夫人坐下，才道：“我祖上本姓方，后来改了柳姓，想来也是跟柳家有这个缘分，才又嫁了个姓柳的人家。”
　　宿家大夫人笑着回应，“的确是有缘。”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等着仆从上了茶，柳明浩才开口道：“表妹打云阳城来，这一路可有遇到麻烦？”
　　宿家大夫人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也还好，身边带的人多，路上遇到山匪，打得过的就打，打不过的就跑，这一路还算顺遂。”

　　话里说得容易，这长途奔走如何不危险，柳明浩感慨：“也幸好不曾跟截杀霍家人那群贼子遇上。”
　　宿家大夫人话里半真半假，“也是幸好走得慢了些，否则这一路怕是再来不了都城了。也不知道霍家是得罪了谁，竟是在官道上都敢下手。”

　　柳霍两家交好，两边又私下里无仇，柳明浩跟着叹道：“可不是！遇险的还是先家主的嫡子，霍家这有得一阵忙了。等过些日子扶灵回来，少不得又是一桩官司。”
　　想来传信的人都忘了黑霍家收敛尸体的宿家人了，宿家大夫人也不提此事，故作不知道：“这里头又哪来的官司？莫不是霍家人知道是哪个仇家干的？”

　　柳明浩忙收了话，摆手道：“要衙门不说，我们这些外人怕也难知晓。”
　　宿家大夫人点了点头，也不再说霍家，对宿真招手道：“真儿，赶紧来与你舅舅和舅母好生见礼。”

　　柳明浩和妻子忙道：“都自家人，莫要客气啦！”
　　宿真还是上前认真给两人见礼，柳明浩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挂在她身上，“一直不知道有这么个外甥女，这玉就算是舅舅给的见面礼了。”
　　柳明浩的妻子接着从手上摸下一个镯子，笑眯眯道：“你舅舅这玉佩跟舅母这镯子配得很，配在一起倒是好看。”

　　有人给东西不要白不要，宿真接得乐意，又大大方方谢了舅舅舅母。
　　宿家大夫人拍了拍退回来的宿真脑袋，笑着道：“表哥表嫂可别把她惯坏了。倒是侄儿侄女我怎么才见得一个，莫不是表哥表嫂舍不得放出来见人？”

　　柳明浩笑道：“哪呢？是年纪大，知道不好意思了。”
　　柳明浩的妻子接过话头来，“也就老三这猴头今日耍滑偷懒不曾出门做事，其他几个都老实得很，天不见亮就出门，想着今日早些做完事，好早些回来跟表妹见礼呢！”

　　说完这话，柳明浩的妻子对柳欣午笑骂，“你个泼皮！还不赶紧请你们几位嫂子、侄子前来见礼？还要你表姑亲自去请不成？”
　　柳欣午忙道：“儿这就去了，还请表姑稍等。”

　　这再一来就是好一浪子人，因着瞧见宿家往后院放的礼，各个都眼开眉笑，对宿家大夫人和气得很，来见礼个个跟嘴里抹了蜜一般。
　　宿家大夫人两只手带满了镯子，就等着这会儿一个一个给小辈们送。给男丁的文房四宝不好抱着，就嘴里带了一句，等着到时候小二房自己拿去分。

　　这么一趟礼下来，花了有大半个时辰才把人认完。
　　宿真在旁边互相给人见礼、收礼记得满脑子全是水，只觉得手上套那几个玉镯也太实在了点。
　　她虽是小辈，却也要给她下面的小辈送礼。女孩子送的是打首饰铺子买的绢花，男孩子送的就铁铺打的刀剑小配饰。

　　小姑娘小少年们都喜欢得紧，等这头见完了礼，就要拉着宿真出去玩。
　　柳明浩的妻子笑道：“占了姑奶奶这么多礼，要不把你们表姑照顾好，看之后怎么收拾你们！”

　　小孩子们赶紧笑嘻嘻上前一堆赌咒发誓，这才把宿真拉走。
　　柳明浩的妻子一边摇头一边跟宿家大夫人道：“我家这些孩子，调皮是调皮了些，做事却知分寸。咱们大人有大人的话说，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玩耍。表妹也不用担心，只管让真儿随那群泼猴去就是，免得呆在这她一个人也无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