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来了

　　今晚的波澜壮阔总算结束了，姜婠婠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扯下外套，走到窗前。从高层酒店俯视下去，正好看到宾利缓缓驶离。
　　“谢谢你，苏先生。”
　　姜婠婠朝着离去的宾利轻轻低喃一声。
　　就像苏先生可以一面教训她，一面真诚地对她说对不起一样，此刻她竟也有了这样分裂的心境，虽然今晚她的一切落魄全都拜他所赐，但还是……
　　谢谢你，苏先生，免我流落街头。

　　“苏先生，现在去哪里？”
　　离开酒店后，司机一直将车速控制在40迈左右，这个速度让他们在深夜的大街上显得突兀。这个时间，还在街上的都在迫不及待地赶着去下一个地点，狂欢或是回家，只有这台宾利仿佛散步一样，漫无目的，它慢得太游离，几乎像是迷路，找不到方向。
　　苏先生支肘撑着额头，许久没有回答。
　　他的确找不到方向，不知该去哪里。
　　三百年了，哪里是他没有去过的？哪里又是他没有找过的？他想得很认真，可惜真的再想不出来，只能痛苦地抬手盖住眼睛。
　　眼前却再次浮现出姜婠婠落泪的画面。
　　苏先生并不算是一个温柔的男人，对女人的眼泪天生没有抵抗力，相反，他冷血又无情。
　　他从前也不是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商人，从前，他是一个正气凛凛的将军，英姿勃发，少年封侯。可惜活太久，太孤单，一颗心都冷硬了。从里都外，他都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人。
　　只是姜婠婠流泪的方式实在太特别，她的眼泪也太特别，数百年漫长的人生里，他就只见过一个人流着这样的眼泪。
　　准确地说，那也不是人，是人鱼。他的，小美人鱼。
　　传说，珍珠是鲛人流下的眼泪。嗯，不是传说，小美人鱼的眼泪就是珍珠。恍然一见姜婠婠的眼泪，他心脏重重一紧，几乎以为那就是珍珠，仔细一看，却又不是。
　　不过是微薄得不能再微薄的似曾相识之感，却奇迹般激活了他泯灭数百年的温柔和耐心，即使对方是个蔫坏得令他不喜的姑娘，他也鬼使神差地等在酒店门口，要确认她今夜安全无虞。
　　车子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两个街区，苏先生才开口，略带倦意：“去海边。”

　　姜婠婠是饿醒的，伸手将床头的闹钟拿来一看，嘴角顿时僵硬……闹钟没电了，停在七点五十六分。
　　姜婠婠昨晚定的闹钟是八点。
　　命运可真是爱调戏她姜婠婠啊，这样的事在姜婠婠的“人”生里，真的不是第一次发生。
　　姜婠婠打开手机，时间显示下午一点半，刚开机就嘀嘀嘀个不停，不停进短信。
　　本城移动来电服务提醒，姜濉从今早八点半到五分钟前一共打了二十三个电话过来，赵小亿也打了三个并一条短信：“昨晚你爹给我爹发短信，让我爹把我给你的卡连夜停掉。我刚刚才知道这事，对不起啊，你还好吧？”
　　姜婠婠思考了一下，她现在的情况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虽然险些走投无路，但至少没有流落街头，却又是罪魁祸首救的她……

　　姜婠婠还没有思考出结果，姜濉的电话就进来了。
　　姜濉心中有愧，语气没有昨晚那么可怕了，更隐隐透着着急：“婠婠，你怎么样了？你阿姨昨晚背着我拿我的手机给赵鸿运发短信，我不知道这事，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接你回家。”
　　姜婠婠撇了撇嘴，他是该着急的。她好歹是个小姑娘好吗？大晚上的不让她回家，又把她唯一的卡冻结，是要对她赶尽杀绝吗？
　　因为她是一条厚脸皮的美人鱼，她现在才能好好地住在酒店里，要是换了个有自尊心的，昨晚说不定就以死保全风骨了。
　　不过姜婠婠语气里一点抱怨都没有：“我没事，爸爸。我运气不错，新工作给我预支了一个月工资，所以卡刷不动也不算大难临头。”
　　才怪，她预支的工资全用来做赝品了，真是一点没剩下。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确实是损人不利己，用全部家当去玩一个恶作剧……
　　姜婠婠暗暗地敲了敲自己脑袋，连忙端正态度：“对不起，爸爸，我睡过头了，我现在马上就回家。”
　　姜濉原本以为姜婠婠会委屈得直哭，或是气得大发脾气，就像林丽雅一样。却怎么也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这样乖巧懂事。这让姜濉心头如被重重掼了一拳，声音难受地哽在脖子里，根本说不出话来。

　　或许于苏先生而言，姜婠婠昨晚的行为是心术不正，是缺少管教。但是于姜濉而言，姜婠婠昨晚仅仅是戏弄了林丽雅一场，毕竟她没有对林丽雅造成任何实质上的伤害。但林丽雅所为的性质却完全不同，她已经挑战了他的底线。
　　姜濉虽然有些偏心，但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让他对妻女的保护欲格外强烈，姜婠婠念大学的时候只有十六岁，那两年，姜濉防着她“早恋”防得简直是心力交瘁，开学放假，他无不亲自接送，期间还要来几次微服私访。
　　所以，为着半夜逼得姜婠婠无路可走这事，姜濉已经和林丽雅吵了整整一上午。要知道，因为林丽雅比姜濉小了二十多岁，姜濉对林丽雅的纵容原本可是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

　　姜婠婠回去就把真的项链交给了姜濉，由姜濉领着去见林丽雅。林丽雅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只留了个侧脸给姜婠婠父女。
　　姜濉淡淡地说：“好了，孩子还小，只是贪玩，你也见好就收吧。”
　　林丽雅冷笑一声：“她还小？她都二十三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我们都有第一个孩子了。”
　　姜濉闻言，眼色顿时沉痛。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直是姜濉的心结，也多多少少是他对林丽雅无限纵容的原因。
　　林丽雅很了解姜濉，很懂得抓他的软肋。于是，姜濉又纵容了她一次。
　　纵容的结果就是，林丽雅这回要把姜婠婠真正的金库也没收了。

　　姜婠婠真正的金库是什么？
　　和她的首饰盒比起来，她的储蓄卡只是个零头而已，这也是她上一次毫不反抗就把储蓄卡上交的部分原因所在。
　　姜婠婠在珠宝方面天赋异禀，她眼光好，出手准，又与不少周老头这样的珠宝商结交，这几年以藏养藏，如今她的首饰盒里全是绝无仅有的收藏品，林丽雅觊觎多时。看姜婠婠昨晚随随便便一套首饰拿出来就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林丽雅就嫉妒得不要不要的。
　　林丽雅将理由说得抑扬顿挫：“阿姨相信你是孩子心性，可你已不是孩子了，身份证骗不了人，你该改了。你就是装备太齐全，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言下之意，装备没收。
　　姜婠婠当然不答应，再没上次那么好说话了。姜濉也在一旁劝林丽雅，但这个举动更是深深刺激到了林丽雅。林丽雅觉得姜濉也不帮自己，姜濉和姜婠婠才是一家人，一起算计她对付她，她不要活了啦。
　　于是，林丽雅大闹了一场，将家里的东西全砸了。
　　瓷器碎片一件件砸落到脚下，姜婠婠看得既心惊胆战又目瞪口呆，脑子里一团糨糊之下，就……屈服了。

　　不过，她也有条件：“可以给你们保管，但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放在单独的保险柜里。”
　　林丽雅接受这个条件，因为家里空置的保险柜正好就在她和姜濉的卧室。
　　林丽雅精，姜婠婠也不傻。
　　首饰盒放进去，林丽雅去设置密码，刚按了三个数字，姜婠婠就叫停。
　　而后，姜婠婠在林丽雅狐疑的目光中凑过去，挡着林丽雅的视线眨眼输入了后面三位数。
　　这下好了，谁也甭想偷偷打开！
　　林丽雅：“……”

　　风波总算过去，而姜婠婠也彻底一贫如洗了。
　　她趴在自己房间里的小沙发上，久久不能从自己戏剧般的节节败退中回过神来。
　　虽然她的执念太深，即使重生，也一直在古董和珠宝中辗转，念念不忘地想要寻找前世丢失的灵珠，存款也好，首饰也好，在她看来都是顺便玩一玩，身外之物。可真当一贫如洗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对身外之物的爱也不浅。
　　手机响了一声，赵小亿发来微信，晚上请她吃饭。
　　吃，吃什么吃？牙疼。

　　是真的牙疼。这晚吃的是海鲜，姜婠婠一直在喝汤。
　　赵小亿以为姜婠婠是在不开心，笑着向她解释：“你也知道，你后妈拿你爹的手机发短信，我爹以为是你爹在教训你，怎么好妨碍他管女儿？”
　　姜婠婠水汪汪的眼睛瞅着赵小亿，手指指了指自己左边的脸颊：“呜呜……真的是牙疼。”

　　赵小亿赔姜婠婠去牙科医院挂号，拍了个牙片，总算知道为什么牙疼了。
　　长智齿了。
　　前几天吃了火锅，又生气上火，所以有点发炎。
　　……真是祸不单行。
　　女医生和赵小亿妈妈差不多的年纪，对姜婠婠说：“建议拔除，否则如果后期长势不好，会挤到其他牙齿。”
　　姜婠婠想了想，问：“多少钱？”
　　“五百左右。”
　　五百……她现在能拿出一百来就算万幸了。
　　“等我发工资再拔吧……”
　　赵小亿顿时目瞪口呆，一出门就问姜婠婠：“不是吧？你已经穷成这个样子了？”
　　姜婠婠欲哭无泪地朝她点了点头：“我的首饰也被没收了。”不然还可以忍痛卖一件出去，能快活一两年。
　　赵小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赵小亿还是觉得姜婠婠也有错：“如果你当时不贪心就好了，不去招惹那只镯子，也就不会刷你爹的卡，也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把自己弄得这样惨。”
　　姜婠婠叹了一口气，苦恼地跺了跺脚：“可是当时那么大一块肥肉在我眼前，我狠不下心不叼回来啊！”
　　人这一生能有几次幸运，能遇见那样的稀世珍宝？所以明明知道当着林丽雅的面刷姜濉的卡是作死，也觉得值得。
　　真的值得，被她捣乱都拍到两个亿，就是可惜……钱不是她的。

　　最后，没钱拔牙的姜婠婠只能随便买了点下火的中成药，结账的时候显示六十八块，她挣扎了一秒，就嘴甜地对收银员说：“姐姐，可以帮我刷一刷你的会员卡吗？”
　　药房的店员都有会员卡，可以打八折，姜婠婠知道。
　　收银员有些为难：“原则上是不可以帮顾客刷的。”
　　姜婠婠笑眯眯地说：“可以啦，你人这么好，我以后都来你们这里买药。”
　　收银员想了想：“那好吧。”
　　一旁的赵小亿默默转开了脸去。
　　可怜的姜婠婠，已经穷成这个样子了……谁没事会常来买药啊？又不是“蛇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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